《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2、第 2 章

　　以前是由小满照顾谢岚的饮食起居，自从谢寒食来了之后便交给了谢寒食，谢岚让小满跟着谷雨多学习处理布坊的一些事务，从而也帮谢岚分担一些。
　　虽然这两人平常打打闹闹，但正事上从未耽误过，所以谢岚对他们还算放心。
　　谢岚让寒食跟着自己，倒不是多指望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伺候自己，一来是得空可以教他识字算数，二来是谢寒食除了谢岚，对旁人戒心太强，也许跟着他多些历练或许能好些。
　　推开门，谢岚看到立于门外的谢寒食还是吃了一惊。
　　“我不是说过你不用早起过来服侍吗？”
　　谢寒食也不说话，打了清水给谢岚洗漱。按照小满教的，还要给少爷更衣。可是十来岁的孩子，只长到谢岚胸前，得搬个凳子才能够得着。
　　谢岚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来，谢寒食就静静地垂手立于一旁。
　　“桌上给你带的小玩意，去看看喜不喜欢！”
　　谢寒食打开桌上竖长的盒子，里面陈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
　　谢岚见他怔怔的，走过去将玉箫从盒中取出塞到寒食手中说：“以后想吹什么曲子用这个吹吧！”
　　谢寒食握紧玉箫看不出表情：“谢谢少爷！”
　　“准备一下等会随我出门吧！”
　　“是！”

　　姑苏城是繁华热闹的，古有“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那茶楼酒肆临湖而建，远眺有渔舟画舫，湖亭美酒；近看有拂堤垂柳，乱花眯眼。
　　谢寒食还是头一遭出城，坐在车夫老杨身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谢岚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天气渐暖，衣衫也穿的单薄了些，脱下了那厚重的披风，身上也轻快许多。
　　快晌午时分，马车在一处农家小院前停了下来。
　　谢岚扶着寒食下了车，院门口有位长须粗布老者候着，见到谢岚上前作揖道：
　　“少东家，怎么亲自来了！”
　　谢岚赶忙扶起老者笑着说道：“钱伯，许久不见了！身体可好？”
　　“托东家的福，还算硬朗！”
　　“这一批蚕茧能出多少？我来瞧瞧！劳您跟大家伙说价格不是问题，那些上乘的蚕茧价格另算，绝不亏待了大家！”
　　钱伯笑呵呵地说：“这个我们自然放心，仰仗东家这么多年，我们全村老小才能吃喝不愁！最多三日，这批货就能全出了，到时候少东家尽管差人来清点！”
　　谢岚满意地说：“甚好！三日后我让谷雨带人过来！”
　　钱伯说：“少东家，要不要到蚕房先瞧瞧？”
　　谢岚笑着说：“那就有劳了！”

　　蚕农的生活是简单的，春夏两季围着那些蚕儿打转，待秋后天气转凉便能得了清闲。比那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户要轻快自在些。
　　蚕房环境清幽，南北通透，只听得细细簌簌蚕啃食桑叶的声音。那一排排三四层的木架上一个个圆形竹簸箕里头，铺着厚厚的桑叶，那些叶子间时隐时现的，是一条条白胖胖的蚕儿，有的已经开始吐丝，有的已经被白色的茧层层包裹着，瞧不出本来面目。
　　谢寒食头一回见，觉得新奇，他很难想象这些小东西怎么能织成衣裳。
　　谢岚小声对寒食说：“你若有兴趣，改日我带你去织布坊瞧瞧，还有染布坊……做出一匹布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寒食见谢岚心情不错，于是点点头，虽然他对布匹没什么兴趣。

　　一圈看下来，谢岚心里大概有了数，正打算辞行，钱伯拉着谢岚非要吃了饭再走：“你钱婶听说你来了特意烧了你最爱吃的粉蒸排骨，我若这么放你走了，老婆子非得唠叨一天！”
　　谢岚见推脱不了，于是笑着说：“那就打扰了！钱婶的手艺连得月楼的大厨都比不上的！我也念了许久，今天终于能尝到了！”

　　谢岚平日很少饮酒，今日高兴陪着钱伯多饮了几杯，等酒足饭饱，已经过了未时，日头已渐渐偏西了。
　　谢寒食第一次见谢岚喝酒，他小心地扶着步履蹒跚的谢岚，和老杨一起将他扶上马车，而后自己也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谢岚坐在软榻上，脸颊泛红，用手撑着头。虽然喝的不多，但是终究不胜酒力。
　　谢寒食用锦帕沾了点水小心地擦拭着谢岚的额头。
　　谢岚虽有些醉意，意识却清明，他伸手取过锦帕说：“我自己来，你也去坐着歇会吧！”
　　“这批货制成的绸缎，下月便可运往京城，京中多权贵，再高的价都有人买的起……可那些蚕农，养了一辈子的蚕，却穿不起……真的是……”
　　谢岚闭着眼歪在塌上，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知是醉话，还是心里话，寒食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世道便是如此，有人命好，生来锦衣玉食，王侯将相；有人命贱，低如蝼蚁终日劳作，不过换得一粥一饭。

　　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头，连最后一丝霞光也隐没于密林之后，倦鸟呦鸣，旷野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谢岚感到一阵寒意，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全黑了。此时醉意全消，他支撑着起了身，摸到身上盖着的薄毯。
　　“少爷，你醒了？”
　　“寒食，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城中。”

　　世人都说江南好，吴侬软语温柔乡，来了，便再也走不成了。花间美酒甘冽，灯下美人如玉。那月下人影成双，是谁在互诉衷肠？独上高楼倚寒窗，却也有等不来的负心情郎。

　　城里的灯红酒绿，夜市喧嚣，让谢寒食崩着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他打着车帘，看着窗外不同于白日的情景。
　　突然一声惊呼，马儿嘶鸣，车厢一震，茶几上的杯盏全都翻滚了下来。谢寒食想扑到谢岚身边护着他，然而脚下不稳，两人一起被撞出了车厢重重摔落在地。
　　谢寒食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被摔麻了，想起身却动弹不得。
　　“寒食，小心！”他听到不远处谢岚焦急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那受惊的马儿扬起前蹄，饶是老杨奋力拉着缰绳，也没能阻止它横冲直撞，那车轱辘就这么直直的朝谢寒食轧了过来。
　　谢岚看谢寒食呆住了，赶忙飞扑上去，抱着人就地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了马蹄车轮。
　　此时人群中冲出一人，飞身上马，三两下便制住了发狂的马儿。
　　谢岚扶着谢寒食站起了身，看到那马背上坐着的，便是自己少时拜师学艺过的武师梁鸣。
　　梁鸣翻身下马，来到谢岚身边：“谢公子没事吧？”
　　谢岚抱拳，却发现左腕奇痛无比：“多谢梁师傅出手！”
　　人群中一阵喧闹，几个小厮簇拥着一位十六七岁的锦衣公子走上前来趾高气昂地说：“你们的车马冲撞了我家少爷！”
　　老杨匆匆跑了过来：“刚才明明是你们……”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小厮重重掌了一掴。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谢岚示意老杨退下，跟那锦衣公子作揖赔罪道：“扰了陈公子雅兴，今晚陈公子出游一应花销，全由谢某承担，就当给公子赔礼了！”
　　那陈公子便是县太爷独子陈文聪，人称“小霸王”，仗着自己有个县太爷爹，又有娘舅在朝中任大理寺少卿，平时没少干仗势欺人，奸淫掳掠的事。
　　那陈文聪听了谢岚的话，轻蔑地说：“哼，算你识相！走，去醉乡楼！”
　　买醉温柔乡，千金一掷又何妨？

　　梁鸣见他们无事，便告辞离去了。
　　车夫老杨这才对谢岚说：“少爷，刚才是他们故意先惊了我们的马！”
　　谢岚知道，陈文聪干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是故意讹些花酒钱。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罢了，先回府吧！”
　　马车里，谢寒食低着头，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
　　谢岚咬牙忍着痛，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刚才……为何？”谢寒食低声地问道。
　　谢岚以为他指的是陈文聪一事，耐着性子解释道：“有句话叫‘虽富无所芳华’，说的便是我们这些商贾之人，于那些官宦而言，我们便如同蝼蚁……所以，能避则避，与他们起冲突于我们并无益处。能用钱财消灾的，便不算坏事。”
　　谢寒食低着头，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马蹄之下，奋不顾身的救他，为何？
　　但是，这句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谢怀清听了事情的经过，并未多说什么。
　　好在俞伯给谢岚看了之后说只是骨折，并无大碍，将养些时日便可。
　　当晚，谢岚歇下之后，谢寒食在他门外守了一夜。
　　“少爷说了不用守着，你回去歇着吧！”谷雨见劝不动，只好作罢。
　　之前谢岚对他说过很多次会护他周全，他从未信过，可今日谢岚于马蹄车轮之下救了他！自娘亲死后，这世间还有这么一个人，是真心待他的！
　　从今往后，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翌日清晨，梁鸣在武馆外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谢寒食，那半大的孩子面容清冷，倔强疏离，他说想要拜师习武。
　　梁鸣看了下他的根骨，虽然满意，但仍是冷着脸拒绝了。
　　谢寒食在武馆外不吃不喝，跪了足足三日，梁鸣被其诚意打动，遂收其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