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初》紫苏北见

24、第 24 章

　　赵昭一大早就跟着谷雨出了门，那两个随从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谷雨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大少爷出门，到哪都带着随从？”
　　赵昭本就苦恼，呛了回去：“你以为我想？那是我爹派来盯着我的，要是能打发了我早打发了！”
　　谷雨好奇：“瞧着你也是哪家的公子哥吧，何不回去？在外奔波吃这等苦作甚？”
　　赵昭心想，指不定哪天就被迫嫁人了，还不趁着现在自由自在，多快活潇洒一番？
　　嘴上却说：“回去混吃等死多没意思，还是在这江湖市井自在啊！”
　　这话在谷雨听来，就是妥妥的不知民间疾苦的少爷，一时兴起想要体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罢了！
　　于是，更没好脸色给赵昭了。
　　搞得赵昭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林越服侍谢岚洗漱过后，将早点端到谢岚屋里。
　　谢岚精神蔫蔫的，没什么食欲，他勉强吃了两口绿豆粥就推开碗不吃了。
　　林越关心地问：“怎吃的这么少？是否有哪里不舒服？我请俞伯过来给你瞧瞧吧！”
　　谢岚说：“不用，天热的缘故！你去备一下马车，随我出一趟门吧！”
　　林越也不问去哪，便下去准备了。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放眼望去，那十里荷叶铺满了整个望月湖，湖心亭中不时传来女子打闹的娇笑声，薄纱轻衫，粉黛倩影。
　　林越亲自驾着马车，半个时辰后出了阊门，没一会那明黄的寺院外墙就映入了眼帘，照墙上嵌有三方青石，上刻“寒山寺”三个大字。
　　林越想到上一次陪谢岚来此，还是那年中秋节为了偷闲。也是那次在此第一次见到秦瑶，不知少爷故地重游，是否会触景生情？
　　谢岚在林越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头顶骄阳似火，晒的人一阵眩晕。
　　谢岚稳了下身形，而后对林越说：“走吧！”
　　寺内香火依旧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谢岚不是来找方丈叙旧的，也不是来偷闲的，他穿过大雄宝殿径直往大悲殿走去，而后在蒲团上跪了下去，抬头注视着前方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像，双手合十，虔诚地叩首三拜。
　　林越在殿外站着，静静地看着谢岚在佛像前跪了许久，不知他所想何事，所求何愿。
　　院中一株几人合抱的银杏枝繁叶茂，树下一个小僧守着一个摊位，摊上是些檀香，同心结，佛珠手串之类的。
　　出家人竟然也做着俗家事的买卖！
　　林越走上前去，拿起一个同心结，那小僧说：“公子可买一个赠与心上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寓意极好！”
　　林越心里不屑地想：这出家人说着红尘话倒是张口即来，不知他佛经是不是也能背的这般流畅！
　　却仍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银子，将那同心结揣进了怀里。
　　没一会谢岚也出来了，刚才跪的久了，脚步有些踉跄，林越赶忙上前扶住他。
　　“少爷要不要去禅房坐坐，吃了午饭再走？”
　　谢岚唇色发白，摇了摇头：“就不叨扰空渡方丈了，咱们回去吧！”
　　林越小心翼翼地将谢岚扶上马车，二人便往回赶。
　　两人刚回到院子，就见赵昭坐在院中梨树下的石凳上，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气的。
　　谢岚问：“这是怎么了？”
　　赵昭气鼓鼓地说：“谷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处处针对我？”
　　林越好奇地问：“他怎么针对你了？”
　　谷雨虽然唠叨些，脾气却是好的，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
　　赵昭说：“那一袋袋的香料，几十斤重，他让我往库房里搬，这么热的天，还有那个香料混起来的味儿，我勒个……真把我当男人使唤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干过这么重的活！手指都磨出了泡！
　　谢岚笑着说：“他又不知道你是女子，平常他和小满都是这么自己动手搬的。香料已经算轻的了，有时候成箱的玉石可比这个重多了！”
　　赵昭说：“为何不雇几个人做这些重活？”
　　谢岚苦笑：“今非昔比，花出去的银两都是精打细算的。谢记才刚起步，免不了凡事亲力亲为。”
　　林越见谢岚面露疲态，把赵昭拉起来往外推：“你先回去吧，少爷累了要歇息！”
　　赵昭不忘转过头朝谢岚喊道：“少东家，你别忘了回头说说谷雨，让他对我好点！”
　　送走了赵昭，林越跟着谢岚进了屋。
　　“少爷，我去厨房弄些吃的，你想吃什么？”
　　谢岚摇摇头：“我不饿，先去躺会！”
　　林越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看着谢岚躺下，便出了院子，不是奔着厨房，而是直接去了俞伯的院子。
　　林越明日便要离开，看谢岚这个样子着实不放心，跟俞伯道明了心中疑虑。
　　俞伯听了沉吟片刻说：“少东家近来是精神不济，脉象虚浮，我也只能诊个大概，开了些调理的药……其他的病灶也瞧不出来……不如再请无名谷的神医来瞧瞧？”
　　林越说：“我等会就给无泽兄去一封信请他过来一趟，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你们要写信通知我！”
　　俞伯点点头：“你放心吧！”

　　虽然谢岚说不饿，林越还是去厨房弄了几道爽口小菜端到了谢岚的屋里。
　　谢岚睡得不踏实，眉头紧蹙，额头细密的汗珠贴着碎发，而后呼吸急促，嘴里说着什么胡话，像是被魇住了。
　　林越握着谢岚的手，在他耳旁轻声唤着：“少爷？”
　　连叫了三四声，谢岚才转醒过来。
　　林越掏出棉帕擦去谢岚额头的汗，柔声哄道：“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在！”
　　谢岚目光涣散，好一会才聚焦在林越的脸上：“什么时辰了？”
　　林越说：“午时三刻了，起来吃点东西吧！”而后将谢岚扶了起来。
　　谢岚揉了揉额头说：“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林越说：“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谢岚笑着说：“你啊！算了，你陪我一起吃点吧！”
　　荷塘小炒，当季时蔬，都是依着谢岚清淡的口味烧的，谢岚不好拂了林越的面子，多吃了几口。
　　“行李收拾妥当了吗？”谢岚问。
　　这终是件避无可避的事。
　　“还没有，没多少东西，等会再收拾不迟！”
　　“此去大概多久能回？”
　　林越自己也说不准：“也就一年半载吧！”
　　谢岚不明白，林越为何要主动请命再去攻打匈奴，天高路远，孤军深入漠北腹地，吉凶难料！
　　林越像是知道谢岚心中疑惑，解释道：“边境十六郡连年苦于匈奴的侵扰，虽然这次把他们击退了，却说不准什么时候再犯！”
　　林越放下筷子接着说：“我不是个胸怀宽广的人，我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少爷你，天下苍生的苦乐与我何干？可之前他们说你妄言天下寒士，让你因此遭了那么大的罪，如今我就要让天下寒士因你而俱欢颜！从今往后，我的所有尊荣都是少爷的，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做！”
　　谢岚转过头去，不让林越看到他眼中的泪光。
　　他哽咽着说：“我现在别无他求，只求你能平安康健！”
　　林越抓着谢岚的手说：“等这次得胜归来，我便日日陪着少爷，再也不分离！”
　　谢岚心情复杂地笑着点点头：“嗯！等你吃完，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好！”

　　林越的行李很简单，就带几身干净的衣裳，他坐在床边，满眼柔情地看着谢岚笨手笨脚地帮他将衣衫叠好放进包袱里。以前都是林越照顾谢岚的起居，还是头一回谢岚帮他叠衣裳！
　　谢岚笑着问：“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林越笑着摇了摇头。
　　他只是觉得两人像极了寻常的夫妻，妻子为即将远行的丈夫打点行装……
　　林越指着那一箱御赐的东西对谢岚说：“那箱子还是搬你屋去，挑了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卖了换了银子！”
　　谢岚说：“御赐的东西怎么好拿去卖？回头又教人抓了把柄！”
　　林越倾身上前抱着谢岚撒娇地说：“明日舍不得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谢岚笑着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日头西下，热气渐消。
　　赵昭和谷雨、小满三人蹲在院子里啃西瓜，一人脚边一摊西瓜子。
　　小满含糊地说：“咱们光自己吃不太好吧，给少爷和寒食送过去？”
　　赵昭和谷雨异口同声地说：“要去你去！”
　　小满纳闷了，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扔了手中的西瓜皮，站起身来就去那框里挑了个大的，用食指弹了一下，声音“叮咚”脆响。
　　谷雨别扭地拦着小满说：“你也别去了……那个……少爷近来胃口不好，这会儿吃了西瓜，晚饭还吃不吃了？”
　　赵昭意味深长地看了谷雨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啃西瓜。
　　小满觉得有道理，笑着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而后问：“明日寒食就要走了，今晚要不要给他践个行？少爷那院子里宽敞，把酒菜都布在那如何？”
　　谷雨欲哭无泪，谢小满你凑什么热闹非要去打搅那二位？
　　赵昭开口说道：“寒食明日一早就出发了，咱们还是别闹腾他了，让他早些歇着吧！”
　　谷雨赶忙点头附和。
　　小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晚饭总是要吃的吧？

　　晚饭是要吃的！
　　梨树下，灯火摇曳，一青一白，两相对酌，玉影成双。
　　林越按着谢岚的手说：“少爷慢些喝，当心醉了！”
　　谢岚星目璀璨，笑着说：“这桃花酿入口绵柔，多饮两杯无碍！”
　　林越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给我写家书，不能瞒着！”
　　谢岚让他安心，而后叮咛：“战场上刀剑无眼，切不可像上次那般逞强！平安是最要紧的！”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林越。
　　林越打开一看，是个平安符，里面还有几粒鲜红饱满的红豆。
　　他看着谢岚问：“今日去寒山寺，少爷就是为了求这道符？”
　　谢岚低头看着杯中酒，点了点头：“嗯！”
　　林越心里十分欢喜，将荷包贴着心口揣着，而后将同心结拿出来放到了谢岚的掌心紧紧握着。
　　同心结缕带，连理织成衣。
　　谢岚只觉得脸上滚烫，许是真的醉了！

　　月上中天，难掩星河璀璨。
　　林越将谢岚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薄被，欲转身离开。
　　谢岚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林越见谢岚脸色通红，赶忙问：“少爷是哪里不舒服吗？”
　　谢岚也不敢看他，轻声说：“今晚，就宿在这吧！”
　　林越先是不解，而后明白过来，一颗心扑腾地让人有些眩晕，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少爷的意思是……”
　　谢岚哪里还说得出口，羞得快无地自容了。
　　不管林越想要什么，只要自己有的，便都可以给他！
　　林越坐在床边，拉着谢岚的手，觉得此刻就是地老天荒！
　　月透帘栊，风过庭竹。肤润玉肌，鸳鸯交颈。

　　前人有诗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