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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沧海无笑(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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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的诡异,源于莫名的“神水术”。江水的冰冷让人疲惫、麻木。还有,是那无声的风。刺骨、却寂静。
次日醒来时。人人都觉得浑身乏力,且不时颤抖,只当是浸于江水太久有些着凉。沧海隐隐担心,毕竟她见得多了,知道厉害。
凌霄气色不好。垂桐、蕉灯更不用说。“回峰那个尤物最好自觉的滚出来”沧海怪力乱神的仰天长啸。
凌霄冷哼。
“哈哈哈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回头的那一瞬间,见着的便是扼住茯苓极地喉咙的西岭弟子和狂笑的铭川。
“刷”。到底是狠角色,沧海于第一时间飞出几镖,一发三次。眼睁睁看着,可谁也无法阻挡,回峰愣在那儿,他知道,死几个弟子无所谓,关键是人质在手……
冰岚出鞘,素衣女儿轻缓舞着,疑似舞蹈的同时,多少灵魂灰飞烟灭……
碧空华丽,白衣阁主的恢弘气势,同样又背负了多少生命……
沙尘四起,沧海诅咒着,若不是那神水术伤害了内力,不知轻松多少……人中龙凤自知最后的胜利定归依水阁所有,只是这中间,该浪费多少人命……
血,蔓延到天边。沧海双眉紧锁,若不是两位姑娘的处境,她早解决了回峰,何必枉费这般精力,搭上再多性命亦是多余。当然,回峰又怎不焦急?他的野心,可不仅仅在掐死两丫头……回峰大喝一声,茯苓极地便面露痛苦之色。
回峰不说话,沧海琢磨着,说道:“回峰护法莫不是也厌倦了这无用又没趣的武力厮杀,是想……”她的每一句话,都使谨慎至极,身在什么处境,就要知道负什么责任。她停住了,稍不留神,可是整个依水阁的毁灭,昨夜,她遍猜了回峰的用心。
“沧海姑娘果然聪敏。”回峰有些欣喜:一点点上钩了!双方怀着各自的对策。“西岭不是庸俗之辈,如今,你们的人在我手上。我只一个要求,若是和我意,我们诚心认输,若是诸位不配合,那……我手上的两位姑娘怕要香消玉殒了……”
“好啊。”沧海凝神,“相信回峰护法也不会说出什么无理取闹的话来。君子一言九鼎,莫要反悔。”
“几位放心,不是什么刁钻的要求,不过,久仰人中龙凤英明,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西岭弟子倒想见识见识。”回峰笑得狡诈。
沧海想笑,这人有病吧,他不怕死啊!
凌霄抚摸着碧空剑,好家伙,明知人中龙凤不相上下,且……但这若要驳回,却也语塞。突然,他想起自己面对的不是别人,却是沧海,这个素衣女儿,莫名地有种诡异,一种深藏的,却让他畏惧的犀利。
彼此都不想伤害太深,但注定的交错之后,无疑是越走越远……
凌霄觉得自己无能,怎么沦落到“忍让”的地步。“回峰护法,不过是比试几下,又有何难?”紧盯着沧海,她会是什么反应?
沧海一怔,又微微一笑:不料堂堂人中之龙,在这种特别之际,竟也马失前蹄,他不知道吗?稍费几番口舌,就可以驳回这种荒唐的要求吗?鲁莽地答应甚至可以毁灭整个依水阁。哎、他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长霉啊……浩大的依水阁还抵不上个人恩怨?沧海紧握冰岚。不过,真正的人中之龙应该是深藏不露的……
“好啊,诸位若真想见识,我们何必吝啬。”沧海无意识地看了眼裳下的玉佩,无暇的月形,清冷凄幽……你知道吗,我终于可以亲身体会我敌人的本领了。
白色的身影于空中飞舞,两把传奇宝剑划出的旋影交织成荡气回肠的恩怨。沧海愈发从容,出手也愈发犀利,盘算着该不该动真格的。凌霄自然不会伤害沧海,那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人中龙凤像跳舞一样漫不经心地比划着,沧海玉佩下的流苏飞扬,几次翻飞于眼前,她屏住了呼吸。只是一瞬间,冰岚顿时变得犀利,迅疾地刺去。
终于开始了!回峰冷笑。
凌霄倒是很淡漠,幽幽的应付着,但沧海感觉到他也动了真格。凌霄很会韬光养晦,但他还没傻到直接把命送出去。
沧海诡异的笑了,旁人看不出什么,但凌霄明白她脸上分明写着“怎么,玩儿真的啊,那你试试喽”。沧海一招比一招很,招招夺命,玉般温润的脸在一头青丝中若隐若现。凌霄同样出神入化,躲闪得巧妙之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衣阁主暗自思忖。
回峰紧盯着: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实力竟也不相上下,江湖之人早看出二人之间的隔阂,当怨燃起时,互相残杀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从回峰的眼神中,沧海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望向凌霄,二人都会意。
倏地,沧海使出一招“银瓶乍破”,锋利的冰岚,刺破皎洁的淡雾,直逼白衣阁主。
凌霄迎合,只是瞬间,白衣阁主的左肩,绽开一朵华丽凄美的花,妖娆的散开,血红色唯美又悲壮。凌霄什么伤没受过?这点儿当然不算什么,他依旧很稳的落地,漠然的望向沧海。
素衣女儿浅笑着,用眼神说“同是为依水阁,阁主牺牲一下。”
“回峰护法。”凌霄转过头去,妖媚的笑着:“这场戏可精彩?阁下是否满意?”
回峰惊愕:你怎么不还手?你这时候应该也刺她一剑!然后你们争得你死我活!
白痴。沧海端庄地笑,你也不想想凌霄是什么度量!“相信护法不会改口,那么——”沧海扫过西岭弟子,似明眸含笑,却又带有几分绝。 凡是和她有过一定接触的人,都明白她的性格: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对于一般人,都是淡漠得不好接近,却也没什么危险,她会忍,但若是谁欺骗于她,无法无天,那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回峰抽搐着。
“你傻啊。”素衣女儿淡淡道:“我也知道‘人中龙凤向来宿怨纠结’这种鬼话流传很多,但是千万别信,我们关系好得很呢,没事做别挑拨离间的——”还很得体的微笑着看着凌霄,白衣阁主嘴角也挂着一缕温润的笑。
回峰一愣一愣,不容他多想,西岭弟子早已下跪:“参见凌阁主。”这种时候,已谈不上什么衷心,保命要紧。孤注一掷亦是无用,回峰松开了茯苓极地,自行了断。沧海扫过西岭弟子,“阁主,这样随风倒的墙头草,你会要吗?”凌霄忍着剧痛,向四大密探吩咐几句,西岭弟子便都被废了武功,各自寻路。
谁也不信,就这么简单,西岭被征服。
向来高傲的凌霄竟流露几丝孱弱,伤痛这种东西,不是说掩埋又能藏得住的——何况是沧海的刺剑伤。人前若无其事,回去后草草包扎,咬咬牙没当回事。
是夜,又是万人入睡。素衣女儿推开白衣阁主的房门,眼前的凌霄,面色惨白。
“阁主,你要面子还想撑多久?”这种话沧海都能说得不带任何情感,“阁主,你要是不幸死了,我怎么和你那母亲妹妹交代?”讽刺?质问?还是??
凌霄也很淡然:“你对自己的剑法,就那么自信?放心、死不了。”
沧海一边送了他个白眼,一边抓住其手腕,把几下脉。“抱歉,下手重了点。”语气却是毫无歉意。
“你觉得很有趣?”凌霄低问,“你不怕我回去处置你?随便找个理由咔嚓了你?”
“不怕。”沧海颇为自信,“至少,你脑子还没问题。”说着掏出几丸药:“你死了我担当不了,先服下。别逞强啊,中了我剑的人,都是立刻归天,您老人家算好的了,但我看撑不过几日。”
凌霄很疑惑:沧海连医术都会?不简单啊。可是怎么有个大夫自己身患重病呢?
沧海又用药水、纱布为凌霄清洗伤口,凌霄越觉得她医术精湛。同时,他感到死亡般的窒息和一触即发的可怕。
“好生养着吧,拜托你别死,过几天出发。”沧海走了,她疲惫极了。
就是这么不巧,祸不单行,沧海自知下手过重,可这未必是件坏事……卑鄙?这有什么卑鄙的?卑鄙还不是被逼的吗。
浩荡的人马风尘仆仆回到依水阁,凌霄一脸冰霜,径直回房,有意躲避着什么。
后花园的藤萝架下,是如画的沧海。凌霄透过竹林间的空隙,凝望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素衣女儿轻抚焦尾绿绮,低吟浅唱,曲水流觞……
凌霄微微一笑,走出房门,“真想不到你也喜欢义山之诗。”
换做平时,沧海会咬文嚼字的质问他什么叫“真想不到”,顺带着挖苦几句,可今日她心情好,笑而不答心自闲的模样,款款演奏着。
这般嫣然的笑,在沧海身上,凌霄还是头一回见,这是他第一次认识了另一个沧海。曾几何时,素衣女儿天天这般明媚舒畅,这无人知晓。此时的二人。不像是江湖人士,更多是名门世族文人墨客之样。
白衣少年轻笑:“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多好啊……”
沧海微微一怔,“留得枯荷听雨声”,她在心中重复了几遍,像被触及了什么。那份深邃黯然,凌霄揣摩了一世,却没揣摩透。
白衣少年终于放下时时握着的碧空剑,突然,左肩一阵撕裂的剧痛,原本就剔透的面容,此时更是白胜雪,可他此时这安详的神情,却看不出半分痛苦。
更悠闲的是沧海,她凝视着那朵绽开的血花,像端详着一件艺术品,好一会儿才幽幽地笑了笑。虽说是为了整个依水阁,但她多多少少有点公报私仇,她不想欠谁什么。
白衣阁主微弱地伏在石案上,沧海俯下身,扶着虚弱的凌霄,把了把脉。那慌乱的、微弱的脉搏,让她脸色一沉。虽说她的终极目标更为猖狂,可她会干的干净利落,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自己而缓慢的呻吟喘息着。
凌霄很无奈,这狼狈的模样,竟给沧海见着了。他感到,触摸在手腕上的指尖,细腻,却冰凉的淡漠无情。
“凌霄,你不是自讨苦吃吗?”沧海开始反客为主,“原先给你的药丸,你终是没服下。没听说过吗,不听沧海言,吃亏在眼前!”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
“你以为是几丸药可好的?你以为自己是扁鹊再世吗?”
沧海陡然将凌霄甩到在地,起身道:“有本事你就强撑着,死了最好。”
凌霄淡淡一笑:“我家回房。”
踏至房中,却见得兴冲冲的凌薇。
“哥!你回来怎么也不看我啊!”一脸的温柔,这几个月,她似乎少了稚气,多了几分……贤良。“啊?你受伤了?”这是最纯真的关心,可是,再纯真又有什么用呢?
凌霄条件反射的皱了皱眉,没有正眼相视。门口的红衣女孩儿,这才注意到凌霄身边还有人。
“喂!”她喊着:“你怎么又在这里啊,我知道你厉害,可你怎么总要挑起事端啊!”
沧海微笑着松开凌霄,微笑的飘去房外。
“沧海。”白衣阁主叫了一声,沧海回眸,深不见底的眸对上那双雾霭重重怎么都看不透的眸。她知道,凌霄是说她阴晴不定,这会儿任人欺,刚刚又是那么无情。
她缓缓走回凌霄身旁,轻轻吐口气:“为难你了,这是自食恶果。”
素衣女儿径直望向凌薇:“没有人教过你,怎么说话吗?你不怕惹怒谁吗?”依旧是用惯了的,叙述性的语气,“姐姐我虚怀若谷宽宏大量才会不和你计较,你有没有抬举啊……”
凌薇打了个寒颤,有不屑的仰头:“又是你吧,是你刺伤了我哥,现在又假惺惺的。”
沧海微微一笑,不可捉摸。
“怎么又是你。”门口,是那位妇人,所谓为凌霄的娘。到底是母女,语气相似。
沧海抚着冰岚,食指敲击着华丽的剑鞘,玩味的重复了遍:“哼,怎么又是我啊。”接而冷冰冰的望向妇人。
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依水阁姓凌不是姓什么沧,阁主是你好随便刺的?你也太嚣张了吧。”
沧海懒得和她说她并不姓什么沧,至于更深的,那更没有必要对牛弹琴了……“好,我道歉。”她幽幽对凌霄说:“真是对不起呢,错手伤了凌大阁主,不过,你也知道,如果不刺你那一剑,那就没办法了结那场拖沓的战事,到时候别说两位人质,就是整个依水阁,都会覆灭。当然,并不排除你亲爱的母亲和妹妹,哦,我当然知道你明白这些,不过、有些人还不明白呢。”她微笑着,端庄的,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叙述着,语句没有半丝起伏,可谓八面玲珑。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次她理亏,但看她的模样却是风平浪静。
看着有些尴尬,沧海又补充:“两位请放心,阁主并无大碍。”
“你也真让我放心啊!鬼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让我哥死呢?还是又有什么盘算?”凌薇此时也是毫不畏惧。
“够了。”凌霄浅笑着阻止,他察觉到了沧海的疲惫。
“霄儿!你住嘴,这事我来管!”妇人几乎咬牙切齿。
“你们还真没完没了了?”刀剑般的话语。复活了吗?凌霄想,那个高傲绝情、冷漠犀利、手持乱世剑、统帅千军万马、杀人无数的传奇女儿,终于复活了!不过,一会儿她又温婉了些。“我是有意的吗?我有什么好处吗?我承认下手重了些,但凌霄身经百战这一点不算什么,有必要小题大做吗?”说的同时,她在心中默哀,凌霄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皮厚那点伤你不介意的……
她想,自己是否不给人余地?有点吧,可她并没错,只是略有点“得理不饶人”吧。谁让她极端走惯了呢?既然说了,就别后悔。
白衣阁主终于正式发话:“都说了这不算什么,你们两个别自讨没趣,全回去。”听似漫不经心,白衣阁主眉宇间清朗无比,可是,却是实实在在的命令。
只可惜,那两位来了劲,估计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过得太没趣,就喜欢没事找事。
很多事,就是这么可笑,回首时,无语至极。明明只是很小的火花,就有人爱燃起熊熊烈火。明明当初只要有一方退一点,便什么都迎刃而解。可是,挑起事端的人还嫌不够,正确的一方(正确是相对的),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胸怀博大的一笑而过呢?还不是僵持的冷战?想来,生性闲适者,遇上无中生有者,是极其麻烦的。
最终,这只是一场不了了之的闹剧。
那两位在凌霄连哄带骗加之美色迷惑之中昏头昏脑的回去了。
最后的时候,沧海冷冷的对凌霄说 :“阁主,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时间使用在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不是家长里短的斗嘴和这些无用功!”她奋袖而走。
时值深夜。安神苑里,安大夫重新给凌霄崩裂的伤口包扎了。
“她居然懂得用药……不简单……”安老嘀咕着。
“对了。”凌霄从袖中掏出两粒药丸,“这也是她给的,麻烦安老看一下。”
安大夫手中顿了一下,捡起药丸嗅了嗅,又碾碎细细端详,惊叫:“呀……这,每份药材都用得不多不少,这方子全天下也不过两份,一份阁中,一份洛阳皇城里,她竟有这种本事……”愣了一会儿,安老面色沉下来,“阁主方才,是对她起疑心不成?”
凌霄吹下眼睑,睫毛微微颤动。
“阁主啊,听老夫一句劝,人之间最可怕的就是不信任。尤其是像人中龙凤一样的角色……”
“安老先生教训的是。”安大夫从他的祖父开始便一直在阁中,“以后,还请安老多多指点。”凌霄抱拳作揖。
安老深色苍凉地望着年少的阁主,他的父亲死于非命,可是安老自己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只有无尽叹息……
希望凌家的这一个儿子,能有一个好些的宿命和结局。
与此同时,沧海斜倚在月葩阁修竹掩映下的青石上,素袍自然地垂地,水泻般的黑亮发丝衬着她精致的面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半闭着,流露几丝朦胧。几丝凉风从领口窜入,沧海微微的缩了缩,面容苍白胜雪……
很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那么,就别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