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缭乱》明妍

22、亲人

　　赋了闲又囊中羞涩的日子，慕之懒得反抗折腾，平心静气呆在家里养他的伤玩他的游戏，夜里就出去蹭着一帮朋友玩。

　　这池家大宅没了昭月，郁明妃也气定神闲了。只是郁明妃每每看着慕之摆出这副神情就要心痒。慕之的心，实在鬼，她使劲地摸索也摸不清脉络。

　　慕之被祖父杖责那夜郁明妃就扮起慈母角色，奉上云南白药，作势帮着上药，而慕之也没一丝咬牙切齿状，神气里仍是寻常笑意，只是淡了一些。对“母亲”的慈爱，慕之来者不拒，人有施他便受。

　　郁明妃抹得极小心，轻柔有度。“唉，别怪我狠心呢，还不是从你那儿学的小手段。就知道你会不像话，是该治治的，你说呢？”

　　这语气，倒像是彼此说着第三人的闲话，慕之轻轻一哼，又笑：“说的是。爷爷也说，我是不孝呢。”

　　“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这样受苦，何苦呢？要与你父亲杠，也不必通过她啊，真是傻孩子。”

　　他不是说过对陈昭月没感觉的？却又这般。幸亏她料定了无论有没有感觉，他总会有动作，没想到他真就和昭月做出那种事来。只有池门城迷了心窍，死死地信着陈昭月，看了照片依然认定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如今，她就是要在慕之身上，把真相给挖出来。

　　慕之呵呵呵就笑起来。要是寻常人听到这“母亲”的劝诫，必定以为这母子是多么母慈子孝了，只是，任何人都可以被郁明妃感动了，池慕之可不会。他知道郁明妃和他藏猫猫呢，既明目张胆又要做出一团和气。母子俩有一点像，身上的刺都是微软的，抱得对了，舒服得紧，姿势换一个，扎死你。

　　这一团和气其实做得拙劣。郁明妃也清楚，但她喜欢这样，做得笨一点，大家都不至于对彼此太恨。都是一家人呢。

　　慕之干笑，不开腔，郁明妃便自己接着说下去。“我现在看明白一点了呢。你啊，心冷，做做样子，但人家喜欢着你呢，可不是？”

　　慕之身子却一僵，瞬时敛容，头都回转了一半又重新低下去。他可不要让郁明妃将自己看清楚了，仍做出一线笑声来：“您怎么就看出她喜欢我呢，那丫头对我可冷得很！”

　　郁明妃呵呵巧笑，俯身凑近了“儿子”的脸，声音却倏然轻下来：“不爱你，她会忘了自己的身份，睡到你的床上去？”

　　慕之唇角那一抹弯弯的笑意可真是美极——说了半天，不就想托出这最后半句？也不急着驳，仅是笑：“那照片一个皮面而已，你们倒很会看。这么说老爷子也是这么看？”

　　郁明妃不禁咬起牙，“就他不信！”

　　“哦……”

　　郁明妃等着慕之表示更多呢，但是，慕之一声“哦”，就再没下文了，没承认的意思，也没否认的意思，有心地吊人胃口呢。郁明妃心知不能问得太直，于是收声。涂抹完毕，收拾起云南白药，郁明妃将慈母做得漂亮，临走犹不忘“谆谆”教诲。

　　“你也太不懂事了。哪怕她和你父亲只有一天，她就是你母亲一个，也不管是不是亲骨肉，只要挂着个名，就得守着规矩。”

　　“人跟禽兽的区别，可不就是这么点儿。”

　　慕之自己将“母亲”的话给接着说完了，一双眼闪着无所用心的光，声音媚若无骨，听得郁明妃僵住。郁明妃盯住他，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慕之起身，麦色皮肤，匀称线条，与那张脸一样透着一股魅惑人的气息，连郁明妃也觉彼此这样相对不妥，呵斥：“披上衣服！”或者她去将房门打开。

　　慕之选择了后者，自己去开了房门，回头仍走近郁明妃，笑：“不是亲生母亲就是不一样呢，若是亲娘，有什么好惊怪。”

　　换做寻常男子郁明妃定不放心上，只是这人是池慕之，他的全身都散发让人紧张的气味，她一时便失控，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心里暗暗懊悔，脸上轻蔑：“你这张脸，二十岁的女孩子们可真的难抵挡呵。难怪——”

　　难怪。难怪陈昭月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慕之举手投足一派娴静，悠悠坐到沙发上，只恨背后满是油，不能靠，于是一肘撑在扶手上，软软地陷下去，看牢了郁明妃笑：“我的三位‘母亲’里，看过我的背的，可就是您了。您对我，可真好。明天能继续帮我上药吗？”

　　他可腻了这藏猫猫的游戏，终究是不喜欢自己与昭月之间被人无端猜测。

　　“好啊！”

　　郁明妃答应得爽快。但白白沾了满手的药味的油，第二天还得继续？郁明妃恼恨得几乎脸颊都要胀起。第二天郁明妃终没再出现，慕之也不上心，请了家庭医生过来为自己处理瘀伤。

　　与郁明妃的周旋，只有一句话让慕之觉得捡到了便宜。她说昭月喜欢他呢。他不确定，毕竟昭月自始将他挡在了辟魔圈外，但他就是禁不住想，来来回回地想，想了半个月，一天比一天愁起来。与他相反，池门城某一天突然就一改之前的沉沉忧色，精神大好。

　　慕之原本一年也可以忍，就这么窝着，被打压着都无妨，但父亲突然这样开心，慕之就觉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

　　于是慕之在某一天池门城在时跑去了书房。这委实难得，但他不开腔，就那么自顾自拣了沙发坐下，眼睛盯着自己父亲，盯得池门城不自在。男人有时有顽固的自尊心，就在谁先开口这一点上也要争一个高低。

　　这种时候，池门城想要让着孩子，从高脚转椅上起身，坐到慕之身边，也先不说话，片刻之后才沉沉说：“你到底想要什么？能给你都会给你，不能给的，你不要强迫。”

　　在儿子面前，没多少盘算，只是一心地，要慕之明白，他真的不能将人让出，不止是想不想的问题，是真的不能。慕之却始终置若罔闻的样子，目光坚定，“如果她喜欢我呢？”

　　池门城低头不语，不是这消息对他打击有多大，而是惊异慕之到现在还用“如果”这个词。这孩子，从小到大女友无数，对触摸女人心却这样迟钝，因为对女人抱的都是玩的态度，从来无所用心。但这一回，他大概是用心了。池门城既愤怒又心疼。怒的是慕之不孝，至今抱着不该有的执念，心疼的是他真正渴望了自己作为父亲却给不出。愤怒与心疼之间，心疼更甚。

　　“你，到现在仍不明白吗？”再说不下去，也不愿再说下去，换了话题：“明天回公司去上班吧，用点心。慕兮很用功。”

　　池门城以为谈话可以就此结束，不料慕之陡然高声质问：“是你不能，还是她自己不能。她就算不能，也是被你逼的吧！”

　　这样不分尊卑的话，一般人要跳起来了，但是池门城忍住了，只无力地说：“我给你机会，你自己去问。”

　　他知道儿子将什么都得不到。既是父亲，又是赢家，又何必在乎孩子这么一句重话。老人说他做不来父亲，真的做不来，曾伤了涵之，在孩子身上补偿，连孩子也伤了，这一次无以补偿，只有对他退让。

　　※※※※

　　夜里池门城郁明妃与慕兮从外回来，一路说笑，三口人好一派天伦之乐。慕兮挽着池门城的臂，在公司的雷厉风行全然收起，只露小女儿情态。这世上的女孩子，对池门城这样亲昵能让郁明妃在一旁乐在其中的，只有慕兮。池门城为两位女士提着几只精美纸袋，都是一天里淘来的物事。
　　要一个大男人陪着家眷逛街并且玩一整天，这算高要求，也只有慕兮敢这么提出来，也只有池门城能欣然答应并且始终乐呵呵，尽管心里暗暗记挂明塔那边慕之与昭月的事。

　　三口人到家时慕之正好也到家，两方相遇，连招呼都没打。慕之反常地不笑，连个表情都没有，冷着脸瞥了池门城一眼，径自走掉。这一时，他懒得装什么了。池门城也不装，露出倦色，前去冲澡。

　　郁明妃背后对女儿笑：“他现在，孤立无援了。”

　　孤立无援，这倒是。如今慕之与慕兮若即若离，形同陌路；与郁明妃，明里母慈子孝，骨子里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与池门城，剑拔弩张。至于在池家几位长辈面前，慕之何尝有受待见。

　　“现在唯一能给慕之安慰的，只有一个人。”

　　那日池门城这样对昭月说，昭月静静的，明白他所指一定不是她。

　　“我想挽回，你要帮我。”

　　池门城清楚，慕之最大的无助，是连昭月都不能给他安慰。他这一回这样颓丧，必然是去找昭月却什么都没得到。这正是池门城想要的结果。

　　池门城就这么想去明塔的疗养院了。这宅子这样大，却没一样东西勾得起人的兴趣。已是晚上九点，开车到明塔，要近一个小时，昭月可能都睡了，但池门城还是换衣服，出门碰上从慕兮房里回来的郁明妃。

　　“你要去哪里？”

　　这一问都不等池门城答郁明妃就自己接了，“你去吧。”

　　原本就是明知故问。他还能对哪里感兴趣？

　　但是这么晚，他竟然还想着去。慕之的事闹得这样臭，都不足以撼动他对那边的心。池门城神色仓促，因为时间已晚而想要快快出门，他这样一心一意，拦他徒惹他厌恶，不如做贤妻。调头回慕兮房间，诉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