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缭乱》明妍

23、女孩子

　　夏天远远没有完结的意思，热得兴头上，让人对今后的天气都泄了气。

　　昭月躺院子里乘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星，眼里一片迷糊。盯得实在太久了。露天蚊虫太多，很少有人愿意出来挨咬，只有昭月自小不大招蚊子，腿上盖一条薄绸子，一个人独享了整个后院，清净了，却也寂寞。

　　这并不是愉快的晚上。白日慕之留了一天，最后是怀着恼恨离开的。

　　暮之是很久没来了，隔了小半月，脾气也变掉的样子，一整天难得地不笑，只是一来便问了让人难以作答的问题。

　　喜不喜欢爱不爱，现在昭月最头疼对人说这个。喜欢这种词是不能随便说的，不能随便说出口，过去是矜持害羞，如今是有胆量也不行了。

　　“那一天下午我原本就要离开，路上碰到了你父亲……我说过，不要强迫我。你不听。”

　　昭月相信这样答已经够清楚。

　　“他就没有强迫你？”

　　昭月毫不犹豫地摇头。在她心里，池门城从来没强迫过她，她按他的要求做的所有事，只因自己也认可。就像此时决绝斩断慕之的幻想，与其说是池门城的要求，不如说是自己懂得必须如此。
　　慕之出奇地安静，几乎陷入委顿。是在这一天昭月才真正信了他，原来他对自己是真的。慕之，昭月还是喜欢他笑，笑得漫不经心的最好，无论是装的是真的无所用心，至少看起来坏，并且强大，不需人为他操心。

　　慕之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到来从没去看他太爷爷，昭月想要带他去，他竟答应了，昭月提议下棋，他也答应了。只是年轻人只会玩五子棋，正好，昭月也只会玩这一样。太爷爷其实随和，陪孩子玩五子棋也不亦乐乎。

　　中午三人在老人家房里吃午饭，仍然是粥。昭月熬了皮蛋瘦肉粥，知道这是慕之最喜欢的。在太爷爷面前慕之不晓得摆后辈应有的和乐孝敬相，但脸色也算平静，老祖宗笑说变斯文了，只有昭月知道他眼底沉沉的是什么。午后午睡醒来，昭月仍带慕之去老祖父房间，三个人吃西瓜。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凉气丝丝的，剖开，瓤鲜红，无籽。看着一老一小两个男子啃食，昭月恍惚就觉得这辰光静美，然后就想起池门城。如果池门城在多好，父子间其乐融融的多好。

　　昭月没想到慕之竟然会愿意这样无所事事光是与老人家下棋的一天。晚饭后慕之在她房里逗留，迁延不去的样子。房门关着，因为要开冷气。两个人静静看一个片子。但这一次昭月心里没有防备，慕之也该有安静温顺的时候。她在赌。所以在慕之突然倾身拥住她时，她也不挣，在心里赌，他会自己松开。

　　“我们真的不可能吗？”

　　“不要怨你父亲。不是他的错。”

　　慕之真的就把臂松开了，灰心且悲愤。“你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他？！”

　　人就那么走掉了。一整日小心翼翼的想换他一个平静离开，最终也没成功。他说她时刻想的都是他父亲。这误会是好的吧——对池门城来说，至少不会将什么都怪到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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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门城的突然到来让昭月受了好大一惊。黑暗之中无端端有人影迫近，昭月险些就喊出声，所幸池门城最后关头懂得吱声。

　　“昭？”

　　会这样唤她的，不是老祖父便是池门城。

　　昭月怔怔看着池门城。怎么都想不到这么晚了他还会过来。随后想到对他交代慕之，才提一个“慕之”就被他止住，“谢谢你。按照你的心意处理就好，不用告诉我经过。”

　　出发时他还想着慕之的事，但来了就安了心，并且，也要昭月知道，他对她很信赖。他对她确实是信赖，但一丝一毫都要她知道，要她念着他的好。到了她这里就满是盘算，成为习惯了。

　　这么迟过来，必然是要过夜的。池门城才一个侧身昭月下意识就往后挪，那种警觉池门城也察觉。看牢她，最终也只是捉过她的手，握住腕，很温的一声：“睡吧。”他那么信任她，那么努力地经营，仍换不来她对他信赖。慕之那样抑郁的日子，做父亲的哪有心思贪欢，她竟然不懂他。

　　※※※※※

　　昭月没想到，慕之过来呆了一整日，池门城深夜跑来，连郁明妃的女儿也大白日找来了。这段时日可说是门庭若市。

　　严格说来，昭月还没和池慕兮见过面。当年与池门城结婚之时慕兮没参加他们的简易婚礼，婚后三年也没见过面。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慕兮会厌恶到咬牙切齿，一则因为自家母亲曾经受委屈，另一则，实在无法接受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子嫁给自己父亲的事实。

　　不过是一个贪他们家世和钱的卑贱的穷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池慕兮最看不起。

　　昭月住在明塔的疗养院里，郁明妃在调查了慕之行踪后得知。暗叹池门城将功夫做绝了，把人安到老祖宗身边去确实最牢靠。郁明妃懒怠来明塔这种地方见一个只会让她气闷的人，由着慕兮自己来。贵小姐就这样单刀赴会，会一个鄙陋的想做灰姑娘的贱丫头。

　　昭月应工作人员敲门，开门却见到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孩子娉娉婷婷立在自己面前，那一刹真是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这人是谁。美是真美的，一身上好的香云纱连衣裙，镶钻胸针璀璨耀眼，最逼人的是那张脸，妆容精致，大热天里脸上也光洁如初，一点汗腻都没有，那眼神，是自上而下的，睥睨众生的味道。电光火石之间，昭月想起郁明妃，须臾之间明白了来人身份。

　　“我是池慕兮。”

　　声音清脆响亮，沉着淡定如同女王，又转身向一旁的疗养院员工道谢，有示意人他可以离开的意思。

　　昭月暗暗回顾自己的一身，穿着随意，但至少也得体，脸上亦干净。事实上慕兮看到的就是一个一点妆都没有的，皮肤自然白皙，眼睛皎洁如月的女孩子，那眼睛的瞳仁，黑亮如墨玉。昭月的容貌真比不过慕兮令人惊艳，即使化了妆也不可能有慕兮那样摄人，但是这张脸很清新干净，慕兮也发觉。慕兮希望所见不过一个漂亮却无特别内容的角色，结果却读到了不想要的内容，这当然无法让人愉快。

　　昭月端来白茶。大的茶碗，盛上等的银毫，清香四溢，但慕兮一声“我不喝茶”，将昭月的茶生生阻断在空中。

　　“你和我爸爸的兴趣还真像。都喜欢喝茶。”

　　昭月一笑：“他更喜欢喝酒。”

　　不知道眼前人所为何来，无论如何，坦然应对便是。

　　“那么你这里一定有酒咯。”

　　一定。这个词让昭月心里咯噔一下，言下之意他喜欢她便要备着讨好他。

　　“能给我来一杯吗？加冰。”

　　楼下冰箱里有冰块，昭月便起身去取，慕兮一路盯着她走出房间。无袖亚麻短上衣，亚麻及膝褶裙，颜色简单，一色的白，纤细小腿，左脚踝绕着一根鲜红的绳，两粒银白小铃铛没有心，发不出声音。

　　听说当初在学校怎么落魄，如今倒懂得修饰自己，偏偏修饰得不多却恰到好处地收到功效，引人眼目。慕兮才知道，一个女人的小腿可以那样魅惑人。这又是一个很令人不愉快的内容。这个卑贱的丫头，原来真的是有手段。

　　及至昭月从楼下回来，慕兮仍然毫不避忌地盯住她的脚踝，昭月也注意到，自己低头看一眼那串惜禾送的脚链。其实不习惯缠脚链，只是拿绳索缠手上长了，换到脚上去。

　　慕兮尝了口酒，笑开：“爸爸带来的可都是好酒。”

　　昭月也是轻轻笑，自己去取了些池门城浸的青梅酒来喝。青梅酒有两坛，一坛浸红酒，一坛浸低度黄酒。其实今年这两坛梅子酒都还没有开封，趁着大人物到来，将它们开了。

　　“听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是一出生就被送去孤儿院，这么说与我和慕之都同岁？”

　　“嗯。”

　　“你生得真年轻。都说女人25就开始走下坡，在你身上竟看不出来。人是需要保养的呢，爸爸也是保养得好啊，看起来年轻，倒还配得上你。”

　　这样降乃父尊贵，不知真正要贬的是谁呢。昭月脸上的红晕开。

　　“要说爸爸真会占女孩子的便宜呢，明明还喜欢你却和你离婚，财产也不多分你一些，现在让你住这样简陋的地方，没名没分，由明媒正娶的妻子沦为人人不齿的情妇，多委屈你啊，真过分。”

　　昭月脸更红，只觉对方嘴太尖利，辱骂人却还要强作修饰，好傲慢无礼。尤其有个“情妇”，呛得她手都禁不住一颤。昭月并不想以牙还牙，但不还嘴对方无疑会得寸进尺，于是看看自己的酒杯又看看对方那双漂亮眼睛，沉声说：“我不觉得委屈呢。就像你母亲，20年没名没分守着他，做他的人，她没有觉得屈辱吧，没有什么可羞愧吧。彼此像恋人一样在一起，情妇那种角色是不能比的吧？”

　　慕兮嘴上笑开，眼里冰冷。贱丫头竟敢拿她母亲作挡箭牌，真是张狂。“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淡定的人，我母亲是走上坡路，最终成眷属了，而你走下坡还能这么看得开。看来你对结局也是无所谓的吧？”在这过程中得足够好处才最紧要吧。

　　“上坡辛苦，下坡轻松。况且坡下有风景，有人愿意一直陪着在坡下，也算是特意下山来了。”

　　昭月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得好像自己与池门离了婚却定了更珍贵的山盟海誓似的，暗自汗颜。

作者有话说

　　周末停更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