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57、第五十六章

　　“这是她的孩子……”慧明双眼空洞地望着怀中的孩子，缓缓一字一句地道。
　　“慧明……”夏疏苍望着面前这个满身血污的女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为何你至今不肯给我……我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慧明抬头看了夏疏苍一眼，眼帘随即沉下。
　　“你可有伤？”夏疏苍问道。
　　“不恨我打伤你手下？”
　　“你已心神交错，而这世间谁亦无错。”夏疏苍叹气道。
　　“我真想现在这孩子就是我们的……”
　　“我已成亲。”
　　“我知道……”慧明的眼里忽然间闪过一道古怪的光，“不过这孩子或许还是不生下来的好。我这个好命的师妹，做什么事都有人宠着罩着……呵呵，可却惟独保不了这孩子，哎，细看看还真很像慧心呢。”
　　“慧明姑娘……这孩子挺可爱的哈，”藜芦见势不好，连忙笑着道，“可不介意让我抱抱？”
　　慧明竟未阻止，任凭藜芦笑着从自己怀中将慧心的孩子接了过去。
　　“呦，好水灵的孩子啊！”伸手轻轻一点雪儿白嫩的脸颊，藜芦忍不住赞道。
　　“她命可没慧心硬，大概也是时日无多了……反正到了师父手上还是要死的，何必还要生下来！”慧明不咸不淡地瞥了藜芦一眼。
　　“可这是一条人命啊！凭什么说杀死就杀死呢？”藜芦急道。
　　“你就没有杀过人害过人了是么？”慧明猛地抬头盯着藜芦道。
　　“我……我没说我没有啊……只是，只是有了孩子才会知道人的性命有多重要……生个孩子有多不容易……”藜芦缓缓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腹部。
　　“你有孩子了？”慧明扫了一眼藜芦的肚子。
　　“这……”藜芦咬了咬嘴唇，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夏疏苍让站在身边的童子给慧明倒了一杯茶：“慧明姑娘打算把这孩子带回峨嵋是么？”
　　慧明伸手将杯子捧在手中，许久不语，缓缓地喝了一口茶。
　　有童子匆匆向夏疏苍跑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之间夏疏苍便不改色地点点头，童子又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再次将头抬起来的时候，她的双眼中蒙上了一层疯狂的神色。“你出卖我……”
　　她死死地盯着夏疏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出绝望：“你让我进来就是想困住我不是吗？想要抱这个孽种不就是怕我杀了她么？你还叫了人过来抓我？凭什么！”
　　“慧明姑娘……这……”夏疏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通知了什么人？”慧明虚弱地笑笑，“我师父还是……复笙？”
　　“慧明姑娘，我们俩一直就在你眼前啊，哪有通知什么人啊！”藜芦解释道。
　　慧明向她一眼扫去：“藜宫主，奉劝一句，看好自己有的，不要多管闲事！”
　　“慧明姑娘，请好好说话。”
　　“疏苍，我哪点比不上她了？你们之间充其量不过兄妹之情而已，为何你与我，连一分温情都不肯给？”慧明侧着头，看夏疏苍那双半开的眼睛，“若是说……若是说与你青梅竹马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这样愿意相允一生？”
　　“慧明姑娘，此生没有如若，哪怕就算有如若，我夏疏苍区区一介莽夫，又怎能配得上你。”
　　“你只要她是么？连骗骗我也不愿意是么？”
　　“慧明姑娘，你要的不是虚情假意。论真心，我夏疏苍怕是给不起……”
　　“叫我一声‘慧明’都不愿意是么？”
　　夏疏苍不再回答，看了一眼身边的藜芦，眼神无奈。
　　“你这根本就是在设陷阱！把孩子还给我！”慧明忽然一阵尖叫，手中的被子猛地便向尴尬地愣在一边的藜芦砸了过去。
　　“芦儿小心！”夏疏苍手一扬，空空的手掌中猛生一团炎火，在空中将茶杯击得粉碎。
　　茶杯化作齑粉簌簌坠落，夏疏苍心中这才大叫一声：不好！
　　只见慧明早已举起右掌，越过站在一旁的侍者向藜芦怀中的孩子重重击去。
　　藜芦慌忙伸出一掌相迎，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抱着慧心的孩子，身子一缩，将孩子遮去一半。
　　“住手！”夏疏苍一声大喝，但为时已晚。
　　早该知道……早该知道的！
　　慧明说了这么久的话，为的不过就是这件事……
　　就在她的右掌立刻要与藜芦相触时却忽然转了一个方向，向藜芦的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掌击去！这一切，断是夏疏苍也始料未及。
　　“啊……”藜芦一声惊叫，怀中的孩子脱手而出向前抛去。而她那小小的身子却痛苦地弓成一个弯，向身后倒了下去。
　　身后，空而高的青石台阶，苔藓丛生。
　　“芦儿？！”夏疏苍失声喊道。他一把将身边的侍者推开，猛地向藜芦抓去，却只抓到一片衣襟，眼睁睁看着藜芦重重摔在了倒倾的台阶上，又打了个滚，躺在了台阶最下处的小径上。
　　“景天！景天！”夏疏苍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到她的跟前，却见一路嫣红的鲜血一直拖到藜芦蜷起的身下，“景天！你给我过来！”
　　“孩子……那孩子！”藜芦一手抓着腹部的衣物，另一手颤抖地指向早已失去理智的慧明，“不要啊！”
　　“哈哈哈哈……”慧明抬手便又是一掌，正冲着已到自己怀中哭闹不已的孩子胸口而去。
　　“锵——”一声金属出鞘的声音。
　　慧明手中的动作瞬间停止。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腹部。两柄剑，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她柔软的腹部，正面的那把短剑剑柄素黑，是那般眼熟。
　　“你……你还是会一直恨我的，不是么？”
　　说罢，身子徒然向一边倾去，轰然倒在了地上。
　　“雪儿！”站在远处的复笙将手中空空的剑鞘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慧明身边，将靠在她身上的女婴一把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雪儿……你没事吧？爹爹好想你啊！”复笙不断地亲吻着嚎啕大哭的女婴的脸一边低语。
　　“芦儿——”
　　“藜宫主！”
　　“宫主！”
　　台阶下，慌乱的脚步声猛地聚拢过来，半夏与芫花失声尖叫着冲了过来，石南干脆将走不快的景天背在背上，大步冲到藜芦身边。
　　“芦儿……你看着我，没事的……没事的……”夏疏苍向藜芦生下的血泊看了一眼，语无伦次地安慰道。
　　“好痛……”藜芦将身子蜷成一团，声音微弱。
　　“宫主！”半夏跪在一旁，唇色犹如紫墨，“宫主……你忍忍……”
　　“半夏……我好痛啊……”藜芦开始抽搐，“啊……”
　　“快！快将宫主送回房内！”景天忙道。
　　“我……我等不住了……疏苍！好痛……帮我把肚子剖了吧……”藜芦再也忍不住，在地上开始打滚，啜泣。
　　“景天！你赶快想办法啊！”
　　“谷主……藜宫主伤重，慧明这一掌连肋骨都能打得具碎……若不能在她清醒的时候将腹中死胎全部取出，恐怕……”
　　“景天，我相信你，只要芦儿平安，你就动手吧。”夏疏苍道。
　　“那就先让宫主回房躺下。”
　　夏疏苍二话不说便将藜芦一把抱起，双足一点，跨过谷中亭台楼阁直奔最近的卧房而去。
　　藜芦躺在他的臂弯中，不停地发抖，唇色苍白。
　　“很痛？”
　　藜芦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点点头。她紧紧抓着夏疏苍的手，指甲嵌进肉中。忽然，她猛地一口咬住夏疏苍的手臂上。
　　夏疏苍一震，却不出声。
　　飞速冲到一间房前，猛地一脚将门踹开。
　　本是一间弟子们休息的屋子，这一踹门将屋内的弟子吓了一跳。
　　“谷主！”
　　弟子们纷纷冲床上起来，行礼道。
　　夏疏苍已无暇顾及：“快去烧水。”
　　将藜芦小心地放平在床上，夏疏苍的身上已被血染透了一大片。
　　藜芦咬在他胳膊上的口渐渐地松开，唇齿之间全是猩红的血液：“疏苍……我好怕……”
　　“不怕……芦儿，没事，我在呢。”夏疏苍竭力压住颤抖的声音，伸手在藜芦的额头上轻轻抚摸，将她脸上沾到的血迹擦去，“不怕，景天说了，你得清醒着把孩子拿出来。”
　　“拿出来！快拿出来！他本就不该在……本就不该有的……”藜芦歇斯底里地道。
　　“芦儿，你冷静一点。”夏疏苍道，“你听我说，不管孩子怎么样，我都要你平平安安地，知道么？痛的话就咬我。不要放弃，好不好？你觉得一分痛，我这儿会有三分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知道……”
　　“宫主……千万要忍住。”景天粗糙的手轻轻握了藜芦一下。
　　点点头。
　　“半夏，给我搭把手。”
　　“是，长老。”

　　不到半个时辰，已有丫鬟弟子们进进出出地端着盛满热水的脸盆进来，端着满盆鲜红的水走出。藜芦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脸色愈见苍白。夏疏苍将她的手捧在手心中不断地呵气，一遍遍地亲吻着她的指尖。
　　慧明已将藜芦腹中胎儿打得烂碎，却还好并未伤及五脏六腑。半夏手中捧着一个铜盆，当中盛满了模糊地血肉和羊水，看去委实令人反胃，却也毛骨悚然。
　　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一条连反抗能力都没有的人命！

　　或许现在藜芦和夏疏苍心中除了痛苦还会有些轻松，至少这不请自来的孩子以后不会再成为心病了。
　　可谁又知道，当下一次藜芦腹中真正怀上夏疏苍的孩子时，这一切又会变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