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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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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七姑八姨
我有个堆在一起显得特显赫的家族。瞧我一一道来。
要说清这个家族不太容易,太有特点了,先说哪个,都觉得对不起另外的其他人。
那么先说哪个呢,怎么说呢?
先概括地说吧,这个家自以为是的人居多,谦虚谨慎的人居少,大多数人都以适合自己的方式牛气冲天着,并以不适宜自己的方式谦虚谨慎着。
好吧,先从最有权威的人说起。
我婆婆,要强到了死累死累的程度。坚持绝不拿别人一针一线的原则至今很多年。当然,这个观察的角度在我,这个别人也只限于我。假如换成其他人,哪怕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一定不会这么看,她就会被整个倒过来看,是个行贿受贿的高手。我偶然心血来潮买回家的东西,她视为洪水猛兽,我做的饭,她一般不嚼,嚼着也如同嚼腊。厉害啊!她一老太太,特别关心国家大事,我们一般的时事新闻都来自她口。吃饭的时候,她总喜欢踅摸着我们,一发现空档,便开始边喷饭边兜售今天的新闻大事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但不给她机会,可想而之,那天的花边新闻我肯定就不知道了。老太太记性好,几十年前的名字都如数家珍——我佩服的同时也大大的不屑,你说你记什么不好啊,专记这个。有那许多的功夫还不如记得炒菜的时候把抽油烟机打开,记得把咱家的卫生保持保持,记得冰箱门关上才制冷……她老人家这种传播新闻的态度也用在了这个庞大的大家族上,谁家要是有个要保密的事情,那缄口不言的专业态度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但要想把什么事情公布于众,那太简单了,您只要告诉她老,不大会功夫,准保人尽皆知。她总是喜欢整天得不得,得不得,在家没的得了,就抱个电话,得个不停,她是我见到的最爱煲电话粥的老太太 。
我公公。一个好像被呵护但实际上最可怜的人。大家齐刷刷地把他当成国宝玩具一样宠爱着,也齐刷刷地把他像个木偶一样丢在一边忽略不计着。我婆婆总打着关心他的旗号,任意地管制教训他,以至于N多年过去了,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们都照猫画虎地对待着老爷子,谁也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妥,当然谁也不知道老爷子忍气吞声的这辈子到底幸福不幸福,他平静的外表下是否也有着一颗情感热烈的心。我经常想问他这个问题,但好歹忍住了没问,想想即使是问了,也会被婆婆当仁不让地半路拦截,代为回答,找不到真的答案。说起来,在记忆中老爷子也曾有过那么几次反抗,但都在还没成气候的时候被我生猛的婆婆扼杀在了摇篮里,可怜啊,到了也没听明白老爷子到底想说什么。老爷子没文化,平时也没什么嗜好,因为早年间扛枪打过仗,所以就爱看个战争片什么的,但就连这个也没办法满足了他,我婆婆总在旁边捣乱,让人家看不安生。对了,老爷子还是有个特别的嗜好的,就是喜欢关窗关门,要是评个新时代标兵什么的,那认真负责任的态度,我公公当之无愧。这一分钟我刚把窗户打开,下分钟,老爷子就利用游击战的战术将门窗关上了,使人防不胜防。有一次,我还在房间床上坐着呢,老爷子就鬼祟地进入了我的房间,神情极其执着地直奔窗口,以很不像他的速度将我的窗户关上了,转身的时候才看到了我,把他吓了一大跳,而我呢,基本上已经楞得晕倒。大家伙总是口是心非地称赞他是英雄,我只好随声迎合,说他是鼠胆英雄。老爷子特逗,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模棱两可,都可以忘记,但对于他记忆中的那些个抗枪打仗的日子,老爷子记忆犹新,也许对他来说,那才是他这辈子真正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他总想说说,总想找个知音什么的,但苦于现在家里已然没了听众,哎!可怜啊,知音难觅!为了炫耀,为了提醒,为了教育我们这群没良心的,老爷子每年大年三十晚上都把那枚抗日战争勋章从箱子底拿出来,一本正经地戴在胸前,勋章在老人家胸前熠熠闪烁的光我们都没看见,但都看见了老爷子因为这枚勋章而熠熠闪光的额头,老爷子什么时候都没这么神气过,一直到初十五,老爷子才无奈地摘了下来,随之,那额头的光线也暗淡下来。我们都明目张胆地笑,一点也不严肃地逗着老爷子,老爷子也不生气,被我们逗得咯咯地笑着,像个天真的孩子。直到那次随他回乡探亲,才从乡镇领导们的嘴里知道,原来人家曾经还真的是英雄。这一尊称英雄,把老爷子的脾气给彻底养起来了,如今他一直没从家乡被奉为英雄的状态回到现实生活中,常常说我们不尊重他,老爷子有意思,年轻力壮的时候默默无闻,宁愿当个螺丝钉,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他竟要起了尊严,害得我婆婆最近总爱发一句牢骚,这个人开始不听话了……。
我大姐夫。个子在全家族中最小,但声音最大。他从家里出发了,我这边大致就已经知道了。他是我们家很珍贵稀少的两个国家干部中的一个,早些年仕途不太看好的时候,他的声音基本上仅限于饭桌,如今仕途看涨,加上临近退休,他好像雨后的春笋一样越拔越高,腰板都拔高了不少。他喜欢在他的每句话后面加上一个雷打不动的“嗯”的感叹词!估计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加重他说的那句话的分量,后来没成想就变成了特点。刚开始的时候我听得不习惯,喝汤的时候总被呛着,而且老往鼻子里呛,但他一直都没意识到其重大的危害性,一如既往地“嗯”着。他是个善良和幽默的人!
大姐。和大姐夫一边高,俩人走在一起的情景很有趣,一个踩着碎腰小细步,一个迈着陈换生进城步,下半身的不协调一点没影响人家上半身肩并肩,完美地夫唱妇随。大姐属于大器晚成型。原来总觉得她是个放在人堆里就看不清楚的主,没成想这些年跟着大姐夫一起成长,竟成功地成长成了一名优秀的家庭主妇——我觉得这种成长跟终于脱离我婆婆的管制有绝对关系。这里我必须要解释一下,我婆婆跟我住之前跟他们住,跟现在一样统揽全局,以致于埋没了这个女人的才能。就在我婆婆刚刚搬到我家还频频不放心地回望的时候,这个女人就神速地学会了制酒、腌肉等等传统手艺。人才呀,望尘莫及!算了,不说了,说多了,说不好,引起公愤。大姐在家族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上次为了批斗我老公,她竟然义愤填膺地让我们都不认识了她。她总爱摆出一副公理在她哪里,她是主审的架子,我越来越畏惧她。她是个看起来幸福,自己也感觉挺幸福的人。
他们的女儿,体弱多病,唉声叹气型。早年间没想到读书的重要性,死活认为自己受不了读书苦,不愿上高中,自觉自愿地上了一个旅游中专。一晃几年过去了,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公司上班族,并为人妇即将为人母。我总为她的人生遗憾,看着后来居上的弟弟妹妹们津津乐道的大学生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时常会涌出些小苦涩、小遗憾什么的,但她和她们家的女人一样,喜欢主持大局,喜欢把握方向的主动权。讲起生活中的种种种种,俨然好似历尽沧桑。她也是个操心的人。
二姐夫,高大,没落的帅哥。他其实最有特点,总体说来使人盎惑。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不知道他这个特点,打牌的时候总被骗。明明抓得一手好牌,他却像丢了东西一样喊穷,害得真的抓得一手臭牌的人明明穷得叮当响了还暗自窃喜,结果被痛宰不已,嗷嗷乱叫。他呢,阴森地嘿嘿冷笑,继续想着法儿戏弄我等。他总爱摆出一副先知的模样,喜欢我们大家俯首听他讲大道理,我总装着反思他的话,好像他的话有多么得深刻昂贵,每每这时,他总是更深邃地看着我,眼神中透着特别深刻的期待和鼓励,心里估计已经了乐开了花,满足啊。他其实是个真正浪漫的人,但架不住被我二姐更超凡的理智压制着,如今浪漫贻尽,他终于回归,总感觉他身上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凉。他是个清高失意的人。
二姐,没落的家长。跟二姐夫一样是个使人盎惑的人。谁也搞不清她的现状,她愁苦得快要倒了架子的模样千万谁也别当真,我们都被她闪了好几回腰了。她深藏不露的本事俨然就是出自二姐夫的同门。这份本领让我们集体望而生畏。早些年,她老人家在这个家族的地位仅次于我那巴巴管这管那的婆婆,统领全家族的大方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地位开始动摇。记得有一次,就为了在哪里吃饭的问题,我老公开始不识抬举地跟她死扛,结果,我老公赢了,但赢得很不爽,她虽败犹荣。她盎惑着我们,也被她老公盎惑着。真应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她最为可怕的本领就是泼冷水,只要我们被哪件事弄得有点找不着北了,她就准保有一句话在那里等着,那一句话绝对厉害,足以让我们本就不太自信的心冰凉冰凉。我到现在不敢开车上路,就是当初被她彻底凉着了。
三姐夫,幸福着自己的幸福。他自称武功高强,但最胆小怕事,骑摩托车恨不能小于30迈,学开车半年之后才勉强毕业。人家总以读书人自居,论什么他都喜欢称自己是前辈,就连从没挣过一毛钱的商场,他也横飞着唾沫星地说他是玩这个出身的。他平生最恨别人不尊重他。但他实在不知道,尊重他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并需要多大的度量和耐心。他喜他自己的,全然不顾旁边了解他的人的感受。在这个没有自我的家里,他是以自私著称的,并一直以来保持着此项记录。不过近两年来,他们家人对他终于有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看法,说他变了,变的最大特点是这个外来户不知从哪天起开始受这个家族向心力的影响,逐步向主力靠近,在他们家的标准里,这就是从良的表现。但这个人不怎么具有长性,时不时地犯些老脾气,立刻就被她老婆丢得离这个家远远的,并号召群体骂之,骂之无用,骂之没良心,骂之神经病,直到骂到她自己都不甚忍心。但这人实在该骂,连帮女儿把行李提到楼下这等小事都嫌累,能逃即逃,太不像话。但话说回来了,这正说明了他很真实,不会作假,时间久了,方觉着他的可爱,他实在是这个家族里最为单纯的人。
三姐。因为有了一个三姐夫,所以自强不息。她总爱说自己嫁了个没本事的老公。但殊不知,正是因为这样的老公,才一年一年地把她塑造成了现在的她——我们家另外的一个稀有产品,国家干部。她喜欢把自己端成文化人知性的经纶满腹的架子,对现在的一些社会现象进行一通知识分子式的批判,并把一些过时的道听途说的消息当新闻向大家宣布,她喜欢立意高远,将结尾推向深处,不达深处不算完,不算本事。要不大家有时戏称她是“教授”呢?这种充满我们家族特点的戏称,用在她身上就只有那么贴切,意思就是她有时候神气活现说出来的东西,有98%她自己都找不着北,只不过有98%的需要她就能进行100%地肯定。她的梦想她从来没说过,但全体都清楚,就是立志把她的那个不算知识分子出身的家打造成知识分子家庭,在女婿的挑选上她算是费尽了心机,想象中不是个公务员也要是个大学教授吧,但女儿偏偏不争气,给她找了个不爱读书的生意人意欲带回家,并策动了全家族的其他人等支持,采取包围她妈的聪明战术,结果终于把她妈开始十分坚决的态度弄得不那么坚决了,算是把她妈拿下。我其实挺为三姐未来的日子担忧的。但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至于我和我老公,通篇都像俩乌贼,活灵活现,有点可笑,有点任性,有点神经质,动不动喷墨把全家搞得一团糟,再撅个屁股自己收拾残局。浪漫的时候,可以为了一个碎花窗帘商量半天,发狠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单方面地宣布要离开彼此,坚决得简直不容置疑,把大家弄得一惊一炸,顾头顾不上屁股。在大家都还在欣喜地议论我们终于雨过天青的时候,我们在房间里早就又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大打出手了,害得大家总是跟不上趟。反正,大家习惯了,见怪不怪了,只是语重心长地反复叮咛我们,注意身体,别把身体弄坏了……
还有我那个把谁都当成亲人的孩子,像根线似的把大家串到了一起……
总之,我们家族的每个成员都深知团结的重要性,都在彼此小心谨慎地,轻手轻脚地维系着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表面看起来,彼此祝福,其乐融融的……
这个家族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总能把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弄得较着劲得复杂。就比如她们家喜欢挂在嘴边的亲情,就常常被她们演绎得比较喜剧。
在这个家生活久了,会让人对亲情这个词产生一些错觉,或者一些莫名地联想,比如一个杯,与其说这个杯是个无底洞,无论如何填不满,不如说他们生怕填满了没事干。现在,已经很难说清楚在这个家里亲情的实用价值或者它的观赏评论价值,总之,为了很复杂的一些理由,大家在我婆婆的带领下撅着屁股一刻不停地劳作着,妄图赶紧填满这亲情的杯,结果,连新生代们的大半生都忙过去了,也没见着杯的底。就那十几口人,你瞧瞧我们家给弄得,跟联合国比赛似的忙活。明明这个出差刚回来累个半死,但为了见上一眼亲人,哦,为了亲情——就说是为了亲情吧,就得巴巴地从城市的那头,赶到这头,让人进门就看见一张土脸——老太太泪眼婆娑地一把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嗔怪之词溢于言表,且不说对方脸上瞬间流露的松弛表情,但就那立马垮塌的身体,你就可以想见这个亲情已经耗费的体力;那天,我婆婆买了两条鱼,听说同一小区的二姐家刚好没买菜,于是立刻马上提着鱼就给送去,结果送鱼的在被送的那家楼下摔了个跟头,断了一根大腿骨,疼得她立马崩溃,忘记了面子这头等大事,当着数不清的围观群众呻吟加埋怨着,我后悔啊,不该送啊!结果,给亲情抹了不少黑。随后,大家一个赛一个地奔波于去医院的路上,直到累散架了几个,拖家带口的残兵败将不但挽回了亲情的面子,还更使亲情升了华,升华中大家彻底忘记伤痛,像过节似的的欢欣鼓舞;有天听不知哪个人心血来潮说在一起包粽子,应该很有家庭气氛,这个说她包,另一个说她煮的,本来没当回事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当那么回事了,于是乎我婆婆第二天就开始准备,在城里的各个角落搜刮各种包粽子的材料,上楼下楼,进来出去,像个劳动模范,好不容易置办齐了,再撸起胳膊洗啊,切啊等等,汗水在额头上闪动着干劲十足的光芒,结果,直累得血压升高眼冒金星也不见那些起劲人们的身影,等包好了,煮好了,老人家的心脏病发作了,大家都来了,再齐齐地伸出手来,握着脚,拉着手,抱着头,拍着屁股,吃着粽子,大呼好吃,直到老太太无怨无悔,最后,大家在对粽子的无限赞美,对大家族的无限赞美中结束。好吧,再说点,因为不说不足以表现我们家对把事情搞复杂的无限热衷。有次,我们那国家干部三姐生病——当然,她是个挺累的国家干部,生怕落下就永远跟不上趟似的整天日理万机——据他女儿说,都病得快没气了还坚持上班,她女儿将妈的表现状告我婆婆,结果我婆婆行动力极强地做出了如下决定,给那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女儿打电话,命令她赶紧回家躺着,号召全体家庭成员声讨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带领能动的老小上门看望,最后向那急得快断了气的外孙女儿汇报她的几项工作,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老太太早年间是做人事工作的,处理这等事情似乎很过瘾,似乎又找回了点当年的感觉,蹦蹦蹦的。好了,剩下的就是行动起来,向三姐家开拔,准备工作大约做了将近4个小时,要等人——人多,要养精蓄锐,要穿戴,要带东西,要……好像要赶集。热闹中,我们家快90岁的老爷子也嚷嚷着要去,甚至到了不去不行的程度,大家给他做了半天的工作,说你腿脚又不利索,你女儿家7楼你爬得上去吗,要是爬不上去,谁有劲背你上去,背你下来呀,说得都不爱说了,不成,老爷子非要去,谁说都没用,闹成了一锅粥,最后,还是国家干部出面发话,说,谁都别来了,下班了我去看你们,大家东看看西看看,都没了话,晚上,病怏怏的国家干部来了,老太太做了一桌子的菜她一口没动,吃了几口咸菜,在沙发上哼哼着躺了一个晚上,最后强撑着说好多了,好多了,回去了,最后,终于,大家在完成一项重大任务的欣慰表情中四下散去……
瞧见了没,这就是我们家,像个复杂的小社会,整天有事情忙。
说到这,我得大义灭亲,说说我那愣头青老公,那次小小的失误,差点毁了这个家的亲情。
事情的起因后来想来实在是不足挂齿,但演变出来的结果却足以载入史册,值得我和我老公沉痛反省N多年以上。那天,我婆婆想开启厨房的热水,多大点事呢,将插头插上,总闸打开就行了,她只要一声令下,我5秒钟之内就能搞定。但,搁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不这么做,她绕了一个弯先告诉了我们家就爱管事的二姐,还怕不给劲地着重强调,那天早上她给冻早搏了,结果,连我们家开关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二姐开始热心地插手这件事情。她采取了一定的迂回战术,也不直接跟我说,而是直接跟他弟——也不知道开关在哪里的我老公说,说真的,这是他们家人的特点——含蓄。这么一来,开启热水这等简单的小事立马就变得不那么小了,演变成了事件,有虐待她老娘之嫌的重大事件,估计她妈给冻早搏了,做女儿的还有点气愤吧,改革都好几代了竟然还有被冻坏的人,而这个被冻坏的人还是这个家的领袖,那还得了,估计心里的气愤余波尚未消散呢,就赶紧立马地给我老公打了电话,口气之强硬,之严厉,及不讲究技巧,从我老公一秒钟之内脸色突变可见一斑。天地良心,我老公哪受得了这个,抱着他老妈都来不及呢,这委屈受大了。他甩开刚刚还深情握住我的手,冲我嚷嚷开了,你快点把温泉水打开,老妈给冻得心脏病发作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稀里糊涂地反驳,说,什么?温泉水?温泉水除了勉强洗碗擦桌子,其他不能洗菜不能煮菜的,开了干嘛?
我不管,反正有热水就行了?
这叫什么狗屁话,我火气腾地也上来了,我说,冒着中毒的危险?
那别人家怎么都不中毒?
人家用的是热水器的水,当然不中毒。
那我们也用热水器的水!
那热水器的水给你老妈自己关掉了,你爸没事干,把家里的所有插头都拔下来了……我委屈万丈。
我老公愣住。
当天晚上,我和老公大闹。主题是我受不了了,你们家已经完全不分青红皂白了,老太太老头这把年龄,我可承担不起呀,等等等等……家中打乱。老公可怜啊,头发没多长看起来也披头散发地,一身狼狈相。上头被姐姐们压着,下面被我挤着,一下子没了容身之地。莫名其妙与无处发泄中,他将他心爱的女儿打了一通,打得女儿鬼哭狼嚎,我婆婆不识相地上去劝,结果我老公杀红了眼地一通把他妈给捎带骂了。老太太一贯被尊敬贯了,同样受不了这个,用前所未有的嗓音——我发现我婆婆大叫起来的声音俨然像京剧里的老旦——嚷嚷开了,我走了,不跟你们住了,受不了了……我老公也不示弱,紧接着来上一句,走就走,我绝不拦着……老太太愣住了,真情实意地愣住了,忍了忍,深呼了几口恶气,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老公看来是刹不住车了,脸儿煞白煞白的,不知道是心中的气没消还是心中的委屈无人诉说必须说,反正他又趁热打铁地通知家里所有掌事人,说有重大事情宣布,让大家立刻到家里来,快点,什么事情都放下,没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重大。所有接电话的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地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但老公就是不说,说来了再说。这里面可能除了二姐心知肚明之外,其他人都吓坏了,平时需要1、2个小时才能聚齐的一筐人,这下不到半小时全来了,一个个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一副要出大事的表情。老太太更是要倒要倒一副要崩溃的样子,与二姐相互搀扶着,暗自鼓励安慰着。等大家都聚齐了,滑稽的事情上演了,我老公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娘老爹的面前,哭开了,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爸、妈,对不起,儿子对不起了,你们走吧,我把另一套房子装修好,你们去住吧,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
空气弥漫了瞬间的尴尬气氛,突然,一向默默无闻的大姐率先爆发了,她嗷地一声哭开了,指着我老公骂道,你有什么权利赶妈妈,要走也不能用你赶,要妈妈自己走,妈妈要走要留,她自己说了算……大姐的这通斥责,将大家的理智算是拉回来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乱套了……最后,已经泄了气的老公被驾回了房间,婆婆被驾到了阳台,我被围在了中间,大家纷纷问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开始不想说,因为说不好又是事,但架不住大家像轮珠炮似地轰炸我,我想了想,终于将事情一本正经地对大家交代,我大致是这样说的,我说,说到底,事情的发生还是应该归咎于我和老太太沟通不畅上。关于这一点,我沉痛反省,并对老太太进行了第一万零一次的重申,希望她老人家今后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成,我能办的一定照办,谁让您选择跟我们住呢?女儿虽亲,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等等,说得老太太一脸内疚,可怜巴巴地点头称是,说你说得对,以后再也不绕弯子了,有事直接说。(但老太太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典型,这之后发生了事情她仍颠颠地跟自己女儿撺掇来撺掇去,一点也不嫌麻烦——好在这些事情够她忙活得,打发了许多无聊的时光。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我就什么道理都想通了。)然后,我又对二姐说,你弟这么反常你千万别怪他,他并不比你少爱你们的老妈老爸,你们别绕这么大的弯子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二姐听后一再辩解,说,她其实什么也没说,就是让他把热水开了就行了……我说,是,你是就这么说了,但我们家的热水器为什么一定要你说呢?!我姐立刻哑口无言了……如今,大家又恢复了平静,照样象以往那样生活着,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大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谁也不提那天的事情,当然背地里说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关心这个,我就当她们都忘记了,但我和老公却永远忘不了,它像块伤疤留在了心底,一触就痒痒……
在这个家族里,我和我老公为大家成天有说不完的谈资,贡献了不少素材,除了我俩,那素材挺多的就要数我三姐夫了,其他人,其他人都是有资格谈论别人的人,姿态高高的样子,俨然像一群评委。在这里,我一定要为可怜的三姐夫说句公道话,这个外来户做事就是那么不地道,不纯正,到头来让这个以繁琐著称的家族成员遗憾之,鄙视之。上次他那个从外地来的未来女婿要回去,女儿打电话希望老爸能开车送送,人家大老远来的。这在一般情况下是理之常情,应该送,可这个准岳父说什么,真欠扁,他说道,什么!我在城东头,你在城西头,你们离车站就只有两站远,还非要送?打个的去不就行了吗!又不是第一次来!不送就不送吧,最后还加上句不中听的话,没有那个架子,干嘛摆那个谱嘛!人家准女婿其实也没让送,被这个家族的人们忽悠的似乎变得不送就没面子了,这下,让人家的心凉着了!这件事遭到全家族成员的一通议论加批判加无限感慨,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可饶恕了。我跟着大家批之的同时,真想为他说句公道话,我就觉得完全没必要送,下班高峰期,路上塞车,就他老哥那车技,是否能准时准点地把活干好还真挺难说,我就暗地替他捏着一把汗,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个家族大事小情的众所参与性,那个女儿就为了怎么送走自己的未来老公的问题,征求了全家族的意见,特别是征求了我婆婆的意见,那我婆婆一旦参与,可想而之,事情到头来已经不是简单的送客那么简单的问题了,上升到了两家礼尚往来的大事了,也怪那个爸不懂得起码的人情世故,得罪了准女婿,引起了家族的公愤……
三姐夫可逗着呢,他似乎对这个一点也不宽容的世界失望了,最近有了一个想成仙的想法,于是乎,将他们家新买的毛坯房用木板改装了一下,成了他练功的道场。在那个家徒四壁、原汁原味的房子里,他竟然住了快大半年,她老婆本来是想教育教育他,让他体会体会远离亲人的滋味,没成想最终人家还找到了点新感觉,说他感觉好极了。这是他为我们这个家族好心提供的最为有趣的笑料……我们家就是这样,开没开暖气都能引起一番争论,弄不好就会伤到彼此,很累,很累……但乐在其中。
我们家如此地有特点,跟我婆婆的带领和引导有着极大关系。要说我们家的领袖——我婆婆,公平点讲,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老太太,大方、心胸宽、热情,从主观意识上就想当个模范。比起其他姐妹们常常愤慨的婆媳关系,我算是烧了高香了。但不知为何,我总有种忍耐的感觉。自从上次我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战争之后,我就彻底醒悟,要想去改变她,除了不可能之外,就还得搭上性命。别的生活细节先不说,就说她老人家保留剩菜剩饭的毛病,我就经常会忍无可忍地要吐血。冰箱里储存的几个月前一直保存至今的东西,她也不见得吃,但就是舍不得丢,当然,经过多次的围剿反围剿,教育加启发,她已经对我偷偷丢不发表什么意见了,但上升到了另一级别,每次吃完饭,她就从碗柜里掏出N多个大大小小早就变形变颜色的塑料小碗,等着你了,趁你停筷子的功夫,将那一盘盘已经所剩无几的菜转移到数不清的小碗中,让你下不了筷子。由此我忍不住批评她,说,妈,您说您何苦呢,吃完了再弄不成吗?她愣了一下,想了片刻,终于反应点神,说,你们吃,不影响!说完,走开了,但不走远,就走到沙发以内的范围内像老鹰一样盯着我们。等到我们放下筷子,她好赶紧冲过来,第一时间收拾残局。我知道她是怕我这个败家子把剩菜倒掉,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终于不忍心,决心再也不浪费了,但可想而之,我们家冰箱里已经被这些难受的小碗小蝶塞得满满的了,有时,连门都关不上了……
她时常地将剩菜端出来,摆在自己面前,熟视满桌子的好菜而无赌,嗲嗲地捡那剩菜吃,我心里那个气呀,明明好好的菜你不吃,偏偏吃那剩菜,然后下顿再吃这顿剩下的,哎!每每这时,我都立感沉痛,饭菜一点也吃不香……就这样,我们的眼中永远是老太太忍辱负重任劳任怨的身影,腿瘸了、感冒了、心脏不舒服了都挡不住我婆婆忙碌的身影,我们常常劝她保重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但防不胜防,不大一会功夫,老太太又穿梭在菜市场中了……老太太喜欢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苦行僧或者劳动模范的模样,且不说老太太的动机是否是形而上,但就她制造出来的效果看,实在把我的形象弄得有点形而下。
总之,这个家的亲情有时候弄得我暖烘烘的,有时烦兮兮的,也有时凉冰冰的。但也许这就是亲情,亲情让我置身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不觉得孤独。
就如此简单,就如此平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