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展昭同人）》羽蛇

6、第五章

　　楚玄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好像有什么东西迷住了眼睛。

　　“蠢材！”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吼道：“不要刺过去！要砍过去，用腰上的力气带动上身，横劈过去！”

　　他抬起手背抹了抹流到眼睛上的汗，又重新用双手提住了拖行在地上的剑，小声嘀咕了一声：“哪有人见过剑不是用来刺，是用来砍的……”

　　“战场上两马对冲的力气哪是胳膊能承受得了的！”身边那人抱着胳膊沉声回答他：“如果剑断了，或者把你撞到马下，下一刻敌人就能轻易取了你的脑袋！”

　　“战场……”他低声无奈呻吟了一声：“我只不过想当个飞贼而已……”

　　“抬起剑！劈砍一百次！”这次那人没有听到他的腹诽，大声发令。

　　楚玄收敛了嬉笑，缓缓提起剑来——剑是战场上的用剑，比普通的长了一尺，厚了半指，提在被汗浸湿的手中，格外不好掌控。

　　“喝啊！！！”他大吼一声，冲步，向着几尺外的木桩猛劈过去。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劈砍飞溅到他脸上，腥湿粘稠，刺得眼睛疼。随便抹了一把，一手的鲜红。

　　这是……血？

　　他只不过愣了一下，一边就有人猛撞向他的肩膀。楚玄身子闪了闪，一头向下栽过去，但很快身边那人又用力扯住了他的腰带，硬是把他重新拉上了马。

　　“蠢材！战场上发什么楞！想死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咆哮。

　　楚玄定了定神——秀木河？怎么又会回到这个地方？但他身边又的确还能真实地看到那两个熟悉的人。二哥还是喜欢充个独先锋，一人在先左刺右杀，大哥刚刚因为替他挡了一下，气喘如牛，脸色涨得紫红，两条浓眉在眉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是来救援的啊，但刚刚他明明还只是在拼命地砍木桩而已……

　　但眼下似乎也容不得多想，眼前的兵将都已是遍身血污，疲惫不堪，他一夹马腹，大吼一声：“过河！到另一边去！”

　　过河？

　　杜向宁一抖长枪奋力刺开一人，放开喉咙怒骂道：“楚老三你别他妈的说风凉话！过河？过河去找死吗！”

　　初冬已过，河水如何刺骨不说，过了河不远便是陡壁，无论过不过河，都如同瓮中捉鳖一般。

　　“过河！”杜朝安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高声喝令：“过河！”杜向宁刚要发问，长兄的刀已经一刀扫在他的马屁股上，战马长嘶着奔向秀木河，一蹄踏碎了染得暗红的薄冰。

　　宽阔的河面上，仅剩的几十匹战马载着主人们拼命奔向生机微渺的对岸。刚过马肚的河水在流进中猛涨到马背——上流决堤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追过来？”杜朝安用力拧着棉衣里吸饱的水，嘴唇冻得有些青紫。

　　“赌一次，我想我们三个的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他转过脸去，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过河？”

　　若是旁人听了恐怕真要笑话，刚刚说要过河的是他，如今反而冒出了这么一句问话。

　　但杜朝安却没有笑，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别人会拿我们当弃子，你不会。”

　　“你明明知道将军这么安排，为什么还……”

　　他难得提高声音喝问，杜朝安却只是咧嘴笑了笑——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有时候他是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说的时候，就会这么咧咧嘴晃过去。

　　楚玄知道大哥心里有根他自己也无法言喻的支柱，可他总觉得，那支柱太过于灼热，令他不敢靠近触摸，或者他认为自己根本就不想去了解，似乎了解了之后，会连自己也一起烧掉。

　　不知是不是疾驰而来太过疲倦，他觉得有人在拉他的左脚，但只是这么一拉，他便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直挺挺从马上仰面跌下去。

　　向下落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看到四周五色的牙旗拍打着风头，仿佛要摆脱旗杆一样发出呜呜的吼叫声，他还看见眼前木城楼上的锦旗距离自己下坠的身体越来越远。

　　脚踝上刺痛，低头看去，绳索对面是耶律晴光狰狞的笑容——那是他们于秀木河一战的对手。

　　楚玄一个激灵忽然醒悟了——这是演武场啊！这是几年前的演武场啊！他们胜了，胜在战场上，辽王遣人以礼仪入朝，双方主将见面分外眼红，而辽邦来人言语中亦有不善嘲讽，几番暗暗较量，最终仁宗上座，双方于演武场以武夺旗。

　　虽说是演练，所持枪矛已去其锋，但锦旗所在的木城楼四周丈余范围内，剑林倒立，一旦有人不慎落下，恐怕再无生还之地——而此时，已抢先一步的楚玄正被耶律晴光的飞索直拉向剑林。

　　“老三！！”有人在下面暴喝一声。楚玄从空中倒着看过去，有人摆脱了对手萧古的纠缠，正策马怒奔而来。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二哥性格独来独往，从来不善与人携手作战。

　　“大哥！不要过来……”他想把那时就没有说出的话喊出口，可是倒灌的风声仿佛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圆睁着双眼，看着那人探身、挥刀、断索，一气呵成，那匹久经沙场的苍狼驹在杜朝安的马鞭下，一步跃入剑林，又吃痛地长嘶高高立起，马背上的人更借势跃起，大吼一声，一掌托在他的腰上。

　　两道身影在空中分开，一道向上飞起，一道向下落去……

　　手刚刚搭到木城楼上，楚玄已飞速翻身上台、夺旗，几乎同时，一道银光自他袖中暴射而出，飞向城楼下，却在缠住了什么之后，嘣地断开。他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几步，跪倒在木台上，却几乎没有勇气向下看去。

　　“老三！”楼下有人用熟悉的声音喊他。染着血色的剑刃间，杜朝安站在死去的马腹上，脸上带着少见的喜色狠狠向他握了握拳头——而正是刚刚那一拦缓了他下冲的势头。

　　楚玄忽然也想笑了，若不是圣上在场，他很想放声大笑。

　　“没想到楚将军除剑术外，竟然还用得一手好离钩。”路过身旁时，演武场中与杜朝安缠斗的萧古忽然低声冷笑道。

　　“你错了，”在他面前旋了旋脚跟停住，楚玄笑吟吟地回答：“其实离钩才是楚某所长，只不过秀木河上没机会让将军领教。”

　　“你……”萧古咬着牙狠狠吐出几个字：“楚将军为了区区一面旗竟可以手足为踏板，此种狠毒，萧某的确自愧不如。”

　　“你不会懂。”他压低了声音，探过身去在萧古耳边一笑：“因为你不懂，所以永远无法胜过我们。”

　　萧古还待发作，楚玄已轻长笑一声，挥袖离去。

　　“……扬我大宋国威……”楚玄跪在地上，听头顶上抑扬顿挫的宣旨声。“擢升楚玄……殿前马兵副都指挥使……出使……议和……”

　　不对！

　　楚玄打了一个冷战：这不对，当初应该是封了殿前马兵将虞侯的，绝不是马兵副都指挥使！而他也从来也没听说过要议和！

　　身边与他跪在一起的人忽然动了动，默默起身离开。

　　“大哥！”他伸手去拉，那人闪了闪身子，缓缓转过身来，胸前一片血污，仿佛是受了很重的伤，而那人的眼神也浑浊下去，默默地倒退着向门口离去。

　　“大哥！”

　　楚玄乎的跳起来去拉他，却猛地向前一倒，整个人向前仆下，头在桌面上一点，没有“嘭”地磕到，反而点在了柔软温热的什么上。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才让自己慢慢清醒过来，已过了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仅仅起草了一个开头的奏章上。

　　“将军。”端立在案前的女子淡淡唤道：“将军如午间久睡，便去卧房休息。”

　　楚玄应了一声，看那女子柔软的小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慢慢揉着，想必是刚刚是那双手忙乱间垫在自己的额头和桌子之间了，若是换了别人，他恐怕又会不大不小地开个玩笑，可是这位夫人，他却很少有玩笑可开。

　　当年他仅仅统领数十人时，大哥为他张罗的婚事——对方小姐姓苏，闺名婉珠，也是小家碧玉，温柔端庄，想必是家教极好，纵然面对的是笑闹不羁的楚玄，一举一动也是规矩妥帖，无半分逾矩。日子久了，夫妻倒可谓“相敬如宾”，却少了亲昵。

　　“有事？”

　　“杜将军派人来，想是有事，在门外等片刻，下人们不便打扰将军午休。”

　　楚玄看了看她不动声色揉捏的小手，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才扬声喊：“进来！”

　　门外的少年一跳进了门，楚玄骂了一句：“臭小子，你是猴子吗？！”

　　骆信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声，才挺胸大声说：“楚将军，杜将军令属下传令，三日后圣上要观看马兵演武，请将军……”

　　“知道了，”楚玄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军衣淡淡问道：“小子，升百夫长了？”

　　骆信脸上掩不住的喜气，却不好意思低了头：“昨日圣上忽然驾临北绝营，看了演练之后……擢升属下几人的，说是管治神狐营。”

　　“神狐营啊……那是庞将军的部下——杜将军知道吗？”

　　骆信有些慌乱：“将军知道的！但圣上说我还可以在将军手下调用，属下受将军大恩，绝不贪图荣华离开将军！”

　　“哈哈！走吧！去看我马兵演习！”楚玄一掌拍在他后背：“啰啰嗦嗦的，就这样还想将来变成大哥那样？！”

　　一直看到二人说笑着走出门外，苏婉珠才轻轻将已经干涸的笔墨整齐摆在案边，只是看了桌上开了头的奏章呆了半晌，屡次拿起想点燃火烛，却最终又放下。

　　规整完毕，已经掩上了书房门，她又犹豫片刻，回身将桌上的奏章卷起放入书柜的最底一层，方才离去。

　　次日早朝，杜朝安上书言与辽人和，无异于与虎谋皮，并细陈十弊端十不可。庞太师出班怒声驳斥，二人言辞激烈处，杜朝安以奏章力掷庞太师，群臣混乱，直到仁宗喝止。

　　再次日，圣旨下：升楚玄为殿前马兵副都指挥使，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几日后，楚玄执印殿前马兵副都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