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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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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人都同时看向门口,之间厚厚的门帘子被人一掌掀开,风风火火奔进来的人一个虎跳越过门口结了冰的门槛,立在厅中间,又大着嗓子喊了一声:“掌柜……”
那人不足弱冠年纪,身量未足,一身紫红色的重锦军衣穿在他身上,更显出他的单薄。但见他如一杆笔直的标枪一般站在那里,又衬着他被风冻得通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双眸,颇有种春寒料峭衣衫薄的少年意气,令人见之莞尔。
他叫了半声之后才发现酒楼里面的异常,四下一望,急忙略整了整衣装,几个大步就跨到了两人的桌前,立定昂首站住:“属下见过楚将军!”
楚玄笑了笑想站起来,却又摸了摸额头,重新倚在窗棂上。
那少年赶忙上来扶了他一下,大声说道:“楚将军您又喝多了!将军说过您好多次了!将军也吩咐属下很多次,如果见到的话就不要让楚将军再喝酒!”
“小子,”楚玄有气无力地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头疼得很,你不要啰里八嗦的将军来将军去的。”
“属下遵命!”
楚玄苦笑了一下,问道:“不喝酒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少年犹豫了一下,才挺直身板答道:“将军……将军命我来买酒回去……”
楚玄能觉察出展昭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了一下,却并不回应,只用手指了指展昭:“骆信,还不见过开封府展大人!”
少年虽然顺着楚玄的手转向了展昭,却有点扭捏地不与展昭直视:“见过展大人,在下骆信,目前暂领卫国将军身边执缨卫之职。”他仔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老行伍了。”
展昭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楚玄伸手恨恨地打在骆信后脑勺上,骂道:“小小年纪,老什么行伍!”
骆信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却听对面衣衫唏唆——展昭站起身来,向他抱拳一礼:“开封府展昭。”
许是那温和的声音给了骆信一些勇气,他急忙回答:“不敢劳动展大人,骆信听过很多展大人的传闻,一直无缘拜见……”
“什么传闻?”还不等展昭说话,楚玄就抢着问了一句。
“就是……就是茶坊里先生们讲的演义……”骆信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下去。他的上唇有些向上翘,微微嘟着嘴时,看起来就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展昭抿嘴莞尔一笑。
“混小子”,楚玄一个爆栗敲在少年脑袋上:“叫你平时多读点书。”
也许是平时被楚玄敲多了,骆信又挠了挠头,反倒抬头咧嘴笑了一下。这时才听楚玄向展昭介绍道:“大哥的小跟班。”
展昭点了点头,也知道执缨卫一般都是将军贴身的人。
“别看又瘦又小的……”楚玄说着这话,那边骆信嘴角动了动,好像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别看又瘦又小,战场上可有股狠劲,要不是大哥,不知道在战场上死多少次了。”
“三位将军的恩情,属下没齿难忘!”骆信想也不想立刻回答一声,但忽然又意识到说了不该提的事情。
酒楼里安静了下来,方才的说笑声仿佛瞬间钻入地下不见踪影。
“楚兄,骆小兄弟”展昭的声音半晌才慢慢响起:“展昭偷闲半日,得遇两位,虽然说得迟了些,但以薄酒祝两位得胜归来。”放下酒杯,他又拱拱手:“离府已多时,展昭先走一步——楚兄,杜将军那边,展昭不便叨扰,还劳楚兄费心了。”
“不用这么客气,慢走。”楚玄也不留客。恰好掌柜也熟练地提来了一坛女儿红,骆信赶忙接在手里,再抬头时,展昭早已走出门去。
“小子,”楚玄倚在窗户旁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问道:“既然仰慕已久,我就推荐你去开封府当差怎么样?”
没有思想准备时听到楚玄这么一问,骆信吓得手一抖几乎摔了酒坛,他以为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脸涨得通红赶忙辩解:“楚将军,属下……属下并没有那个意思……属下……”
“好了好了,”楚玄打了个哈哈:“傻小子,你还当了真了?展昭那个人性格古板言语无味,你哪里受得了他!”
骆信暗自撅了撅嘴,刚要嘟囔着反驳说刚刚明明还看到你们两个相谈甚欢的样子,却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已由门外吹在了脸上。抬头看去,只见楚玄已经笑了一声,掀起棉帘大步地走出门去,他的衣衫与天地几乎融为一体,飘飘然如逍遥散仙。
“不去也好。”
展昭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包拯——他擅自决定,之前就已想过会受些责怪,却没想到包拯听过之后,却说了这四个字。
“大人,”公孙策赶忙问道:“大人这几日为北征兵士封赏一事,也花了不少心血,莫非圣上全然无意犒赏杜将军,而一定要让那庞昱总领禁军?”
“不是……如今封赏一事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重要?”王朝莫名其妙地问道:“大人不是说杜将军从回来起,一直愤懑不平的就是这件事吗?”
“庞昱与杜朝安的官职之争恐怕只是表面,实则是……”包拯沉默了一会儿,叹道:“眼下的趋势,恐怕即便杜将军金玉满堂,也难足其意。”
“莫非……圣上有意议和?”展昭一直立在一旁听着,此时才说出这一句话,却觉得这几个字仿佛干在喉咙里无法吐出。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圣心难测……圣心难测……”楚玄的喃喃自语仿佛总是在耳边萦绕不去。封赏之争为次,也许楚玄那些没有说出口的事,才是他心里最在意的吧……
天黑后的中堂里,虽然点了几盏小灯,却完全驱散不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几天前还摆放着黑棺的地方终于是空了,只有凌乱的幡旗偶尔飘动一下,带动地上幽暗的影子不自然地扭动。
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烧得透红的火盆前。火光从下方照过来,令他脸上的纹路愈发清晰,更觉苍老。
门轴响了一声,有人未经通报就不请自来。火盆前端坐的人并未呵斥,只是微微侧过脸去,看地上颀长的影子迈进门,用一只脚反着把门带上,不由皱了皱眉。
门没有完全关紧,本来外面不大的风因为细小的门缝而呼啸起来,仿佛是什么妖魔被门夹住了尾巴一样号叫。
屋内的幡旗被猛冲进来的风拉得使劲晃了一下,四处摇摆,拂在进门那人的脸上。那人“啧”了一声,把两坛酒丢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幡旗甩在一边,也就地坐下。
“楚玄……”那人低低叫了一声,声音似乎因为在火边太久的原因,格外嘶哑。
“大哥,”不在军中时,他们也不再以上下级互称。
楚玄从怀里掏出两只酒杯,边斟边说:“天黑了,我把骆信打发回去了——今日若不是遇上他,我还差点忘了,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一起喝过酒了。”
杜朝安也不回答,不等斟满就拿了一杯,向地上的酒杯沿上碰了一下,自顾自地一口喝下。烈酒下肚,润了喉咙,似乎也润了有些浑浊的眼睛。楚玄也不言语,只是一杯杯地斟下去,一杯杯倾尽。
不知这样默默喝了多久,火盆的火闪了闪,有些暗淡下去。楚玄向一边歪了歪,在身后胡乱找了个东西靠着——他白天已经是喝了不少。
酒在肚子里仿佛烧了起来,杜朝安将酒杯抛在一边,坐着停止了身子,狠狠地出了一口长气,好像要把长久以来的郁气一吐而光。
“楚玄……”他本来也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所以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说话却总是慢吞吞的:“上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喝酒,是多久的事了?”
“也该有两三年了……”
“今天是向宁的头七了,不知道他走到哪儿了。”
“太忙了……一直都没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大哥……”
火光更暗淡下去,直到被黑色吞没。又是半晌无语,过了很久才又听到低哑的声音问道:“去了也好,总好过‘盛世’苟安……”
“嗯……”
“前日圣上擢升于你……”
“呃……”
幡旗的阴影中传来楚玄含糊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鼻息声,杜朝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在一边扯了大氅丢在楚玄身上,慢慢出了门去。
他转身关上门,没能看到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盛世’苟安……殿前擢升……”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对于大哥那样沉默而直率的性格,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才是他最在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