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说》湖绿的茶几

4、第四章

　　四、
　　黑色的大殿庄严的矗立在半山云海之上，巨大的黑色腾蛇环绕殿前两座大柱，吐息间白色的眼无声的流转出攻击性的警惕，背后黑色的骨翼缓缓扇动，带起阵阵冷风。
　　挂在大殿屋檐下的那些玉石的垂板被风抚弄出悦耳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叮叮叮的不绝于耳，恍惚是哪位仙子动听美妙的歌喉，吟唱出悠扬似雨落的人间小调。或许是她曾偷偷自上空隐了身形俯瞰那十里的胭脂河，一边聆听着浣纱女子的嬉笑成歌，一边哼唱出染了人间浮华的音。
　　伴着玉石之音，绕过大殿门前的大夔鼓，再穿过架在水面上的长廊，欣赏着两旁水中红莲白莲并蒂的曼妙姿态，不知不觉时就到了宽阔的殿宇——高大宽阔的令人对这奇妙的空间忍不住探究起来，但很快注意力转移，又被捧着青铜器具的仙女们迷了眼。
　　仙子们托着的青铜食盘中有美酒有美食，都是些清淡的食物，当然别致而可口，而那酒更是众神们垂涎多年的瑶池佳酿，酒气如莲，入喉却是千百滋味，端看各人的心境，心苦便如茶，一醉就是三五天。
　　每五百年的贪欢只图这一醉，任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何。
　　而今日，品着酒，却是没有片刻闲暇去探讨这原由的，醉了，便是醉了，做一场长久的梦，管他天地如何。
　　杨逸之刚一进殿，就被一人拽住了胳膊，伴着粗鲁的动作是那人关切的询问，“小杨，河神那家伙是不是又跑去纠缠你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该死的……下次让我看见一定要狠狠的揍他一顿！”
　　“郭敖……”杨逸之望了望行走在前方的人，淡笑着对好友道，“你放心，没有谁能伤到我。”淡淡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自信，和俯仰间溺毙了天地的优雅从容。
　　面前，一身玄衣的青年剑眉俊目，有着寻常神仙所没有的锋利如银刃的光华，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把利器凛然骄傲，而身为神者绝少会用到的刀此刻就佩带在他的腰间，银色的刀鞘隐住了漠漠的神光，是谁都无法忽视的。
　　他便是守护神木扶桑的句芒之神，传说是洪荒时期主神族少昊的后代，拥有上古神的血统，只是众神懒得去追究，而他一向独来独往，鲜少与谁亲近。
　　郭敖看着杨逸之，无奈的摇头，暗叹一声，他这好友，虽有强大到凌驾众神的力量，却未能明白自身那吸引众神去追逐的遥远魅力。

　　谁不会去追逐他呢？
　　郭敖苦笑，看着他悠然又淡漠的沉浮在天地之间，恋于星野，安然于苍穹，极致的宁定，既飘渺又真实——谁不会因为那样的风华而着迷呢？
　　可是他啊，既不停留，也不改变，那副淡泊的样子，让多少骄傲的神也忍不住去追逐，进而因无法进入他的世界而纠缠，话说回来，追逐者之中最执着的当属那位河神了，每每碰壁，每每前进，就差把他强抢回水府了……
　　“因为每当我一睁眼望向水面之外的世界，那里除了天空，便只剩下你。”河神这样宣告的时候，立于云端的杨逸之依旧是那副清远的从容的神态。
　　“这样说来……”原本在沉思的白衣者忽而轻叹一声，他抬起头，将青天纳入了眸中，流光璨婉，“我的眼中，就只剩下这片天了。”
　　那流光，穷尽了无数的向往，无悔又决绝。
　　这样会越来越危险吧。郭敖皱眉从记忆中走出，如今众神的浮躁不安已经溢于表相，守着的淡泊早就在无数的岁月中退化，所以才会去追逐这样温润的淡然。只是反而有了人时的些许恶性，一旦到了极限……总觉得极端就在眼前。
　　大殿内容纳了数百的神仙，灵气缠绕出繁华的七色。而大殿的正中，数十个神仙聚在一起，不知在谈些什么，不时发出一阵哄笑。那样肆无忌惮，有着神特有的潇洒，却也有着神没有的做作。
　　郭敖深皱起眉，这哪里像是尊贵高傲无欲无求的神。
　　“郭敖，他们是谁？”杨逸之不解的看向大殿正中，大多的神都是离群索居，他更是如此，所以从没见过如此群聚的景象。
　　然而就算是五百年前的瑶池宴会上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最中间的是雷帝，旁边是少司命，还有太阴君、山神、赤松子，其他的都不认识。”郭敖扫了一眼，懒懒的回答，带着不屑的轻视。
　　“好啦好啦，我们快去找太真讨要她亲手酿的酒吧，我已等不及要大醉一场了。”郭敖不耐烦的拉着他的胳膊催促。
　　“郭敖……”杨逸之面有难色的看了眼一直驻足在旁边，并理所当然接受众神仰慕的卓王孙，“你先行一步，我稍后就会前来。”
　　郭敖看了眼卓王孙——事实上自东皇陛下出现在大殿中，就没有谁不去关注他。能将日色淡化为眉眼间无上骄傲的神灵，只有他一个了，而只要看到他，就会知道，没有谁比他更配得上神的称呼。
　　他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于广袤的大地上空，驾着苍龙卷起众生的敬仰，使人无可抗拒的魅力，就是一场浩劫。
　　东皇，日神。
　　上古洪荒时就已存在的神明。众神中最尊贵的血统。
　　天地在他的面前都渺小的如蝼蚁，不值得他的一顾。
　　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他一顾的呢？
　　看他不屑的拂袖，转瞬间千年光阴都蜷成了他午后小憩时的虚无，众生都惶惑。
　　郭敖下意识里知道，自己是在刻意忽略这个王者，若不能与之对抗，那便只能回避他的光彩——虽然不甘，却也是注定的。
　　“好的，小李还在太真的淑华宫等着我，你也早点过来。”郭敖的手莫名的按上了刀鞘，许是自己也诧异了，他困惑的收回手，又看了眼杨逸之和他身后的卓王孙，朗然一笑，便转身离开。
　　杨逸之目送他离开，一转身，就看见了卓王孙那一副不耐烦等待的姿态。
　　“东皇陛下若能解了这禁制，倒会少了许多的麻烦。”杨逸之淡笑，在众神的聚焦中也云淡风轻。
　　卓王孙只是冷哼一声，就近走向摆放着美酒佳肴的几案前，坐下。
　　他这一动，移出了一丈远的距离，而刚一拉开距离，杨逸之便觉全身的力量飞速的流泻，手臂上那一条附着的龙竟也似活络了起来，灼热的温度逼的他不得不前行数步，进入了卓王孙的一丈之内。
　　一丈的距离，不长不短，却是最让杨逸之无所适从的距离，并不是朋友，所以无法亲近，说是陌生人，却又因见面的次数而显得熟悉。
　　这让杨逸之无可抑制的烦躁起来，“卓王孙！”
　　卓王孙只是闲散的举杯，“瑶池佳酿，不应相负。”
　　这一次，轮到他坐在那里，举着玉杯向他遥敬。
　　伫立的白衣者皱眉，似踟躇着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千百年来淡然不变的从容于这一刻有了空隙，硬生生曝露在空气里，叫人忍不住想更进一步的去打碎那层防护。
　　“云中君，久违了。”忽然，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煦而又优雅。
　　杨逸之转身，一衣华美紫色的少年微微笑着行礼。
　　少年绝世而立，雅致的五官，每一个弧度都是那么的完美，最终组成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神，带着悲悯仁善的笑容。
　　他有着不输于杨逸之和卓王孙的高贵神采与气度，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久不见，馨明殿下。”杨逸之微一迟疑，便认出了眼前的紫衣少年是曾相识一场且互相都甚为欣赏的大司命——晏馨明，天地间掌管人类生死的神。
　　卓王孙却因对方口中的称呼而停下了饮酒，他将酒杯放下，一手支着下颚，饶有趣味的注视着那白色的背影。
　　云中君，那是云族神王世代承袭的称号，太阳底下最虚无缥缈的一族，而它的主人，正是白衣淡然的男子。
　　云中君子……
　　白色、淡然、悠远又乏味……但是这一朵云，远比自己印象中的要有趣的多。
　　仔细想来，也只有云中的神者这样的称呼才配得上眼前这人吧。
　　眯起的黑色眸子流转过的光彩，杨逸之不及看见，以后也很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