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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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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下,杨逸之,见过东皇陛下。”
这句话要对他说几遍才足够呢?杨逸之忍不住轻轻叹息,他撩起衣摆,涉水缓缓前行,来到池边,正要攀上,却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
下意识的伸出手。双掌相握,两人俱是一怔,为他的冰冷他的温暖,亦或是某种异样的感觉滑入了心底。
“多谢。”杨逸之上了岸,施了法术退去了一身的水色,白衣翩然中,临风自开谢。
卓王孙淡然拂袖,转身欲走。
“东皇陛下,”杨逸之忽然唤道,见卓王孙停住了脚步,微笑着问,“在下刚得了一坛佳酿,瑶池风光不应相负,可否共饮一杯?”
杨逸之说完盘腿坐下,长袖扫过地面,白袖下,一坛酒凭空出现,酒坛旁是两个白玉杯。他径自将两杯倒满,清香如莲的酒味立刻四溢。
卓王孙侧身,看向正举着一杯酒遥敬自己的杨逸之,酒香迷失了一片莲,一树光,他未加思索的返回——只是身体的自动反应而已,卓王孙一向听从自己的本能。他俯身,拾起地上的另一杯酒,站定。
“此杯,敬仙地瑶池无限风光。”杨逸之淡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卓王孙伫立着把玩掌中白玉酒杯,不言语。
“此杯,敬天地不老洪荒千古。”杨逸之优雅的斟酒,再次一饮而尽。
卓王孙低头看着他,一阵风吹来,笼罩在二人头顶的巨大榕树冠如云,舒卷了一池的灵动。有斑驳的影落在了杨逸之的白衣上,在卓王孙的眼里投下惊鸿一般的一瞥。
“此杯,敬山河乾坤……”杨逸之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举着杯的手一滞。
“敬山河乾坤天道自在。”卓王孙持杯,俯身,白玉杯相碰的声音清脆却不突兀,他站直,饮下杯中酒。
“是的,敬山河乾坤天道自在。”杨逸之会心一笑,也仰头一饮而尽,接着连饮四五杯,痛快而干脆。
有淡笑浮现在卓王孙的眼底,冷峻眉目似乎也被瑶池风光柔和了几许,便是风华三千,天朗日和,面上表情却依然不可捉摸。
“你醉了。”他扬袖,酒坛被清风卷起落入掌中,轻轻掂量,竟已去了大半。再低头看坐着的人,大概已是听不清他的话,径自饮着酒。
很久很久以后,卓王孙有一瞬间忍不住这样想过,当时的自己若没有问那句话,是否,他们的归处就会不一样?
白衣归寂于红尘,他错估了众生,只得一点芥明在怀,剖心染血,再也无法成为自己。
然而不论怎样,卓王孙是从来都不会后悔的。
这时的他只是随口一问,“杨逸之,你为何知晓本君的真名。”他并没有指望醉了的杨逸之听见并正确回答,这句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然而杨逸之抬头向着他微微一笑,一点碎光落在了他的眸子里,绚亮的紫色。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何总是会遇见你。”
总是会?卓王孙心中莫名的一动。
“每次……每次,仅仅是擦肩而过,却在我要忘了你的时候,又会遇见。”杨逸之握着空了的白玉杯,自顾自的说,染了酒色的唇角却愉悦的上扬。
“所以我知道你的真名,很多次。很多次的结果是如今已无法忘记。”
“但下次见面的时候,能不能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长久的困惑无处诉说,今日终得宣泄,醉了的杨逸之一味的说着,谈吐举止温文尔雅不似一个醉酒的人,事实是他的确醉的厉害。卓王孙静静的听,他几乎可以想见,他们曾在天地间的某一处萍水相逢,或许交谈了一两句,知道了对方的姓名,然后各走各的,直到下一次遇见,一次又一次。
而他遗忘了他,一次又一次?
卓王孙对自己那优越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为何他毫无印象,过往的光阴里,何时出现过萍水相逢?自己怎么会将真名告之外人?
俯身,打量着一手支额的男子,见他蹙着眉,醉酒的眩晕感包围着他,显是十分不适。卓王孙伸出一指,点在他的眉心,仿佛冰冷的水淋入了骨髓,杨逸之蓦地惊醒。
“这……东皇陛下,在下失礼了。”酒醒,杨逸之起身,歉然道。
“你并无失礼之处。”那温润的眉眼细致如画,看着便觉一阵安宁,卓王孙一挑眉角,说出的话语好似恶意拨乱一池春水的罡风,“只是你说了一些莫名的话,让本君很不解。”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杨逸之,果见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乍起了一圈涟漪。
“请东皇陛下见谅,在下酒后失言。”涟漪很快沉静了下来。
卓王孙沉了眼色,冷哼一声,这样的淡然只会让他更想破坏。神的光阴,本就已经漫长到苍白,若还要平淡从容和安宁,那会滋生绝望,一旦预知到眼前是永久的绝望,便只剩下破坏、崩毁。
那就是神的欲望。
一日复一日的盯着同一片天地,看着不变的自己,宁愿将永久的时光破坏成今日的随性妄为,将平淡踩在脚底癫狂而舞咆哮而歌,亲手扼杀虚无的寂寥,乃至亲手扼杀自己。
杨逸之心中透彻,每一次见到眼前的皇者,他眼中的狂躁就会深沉几分,就如此刻,那种撕裂日月的目光令世间惶惑不安。
他不由轻叹一声,他们真的仅仅是在不断的擦肩而过,相遇不过短暂的片刻,之间会相隔百年左右,然后又在另外一个地方相遇。
百年的时间对神来说不长也不短,杨逸之也并没有刻意去关注对方,但是每每一百年一百年的和他不经意的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相遇,次数多了,淡泊如杨逸之也难免在意起来。
或许更在意的是对方的态度?相遇不下数十次,自己已是难以忘怀,他却总是宛若初见。所以越发的在意,越发的在见面时去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比上一次所见更加的冷酷深沉,看着他渐渐的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狂躁,看着他一次次的询问自己的名字。
杨逸之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并没有那么淡泊,等待与卓王孙相遇以及相遇的日子在自己看来其实远比之前更加多彩,所以他是否也是在寻找一种方式令自己不那么虚无寂寥?
无论是什么,这样的心情既困惑又不甘,却是不能和谁分享的。
“打扰了东皇陛下的安宁,请恕罪,逸之告退。”杨逸之揖手,便要作别。
卓王孙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本君并未让你离开。”
见他不解的看着自己,卓王孙也不做解释,忽然擒住杨逸之的手腕,冰蓝的光芒在他手中一闪而逝,似乎没入了杨逸之的手腕中,动作在一瞬间完成,反抗已是不及。
“这是……”杨逸之诧异的举起手,淡然的神色裂开了一道缝隙,困惑、恼怒、不解、质问……已不复平和。
他撩起衣袖,手腕至小臂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圈冰蓝色的龙纹,龙头附在手腕上,龙身围绕着小臂环住,龙尾贴在手肘处,淡淡的光芒渐渐熄灭。
若杨逸之没看错,这是一个制约,被制约者将不能离开制约者身旁一丈。能解开制约的,也只有施咒的人。这太荒谬了,杨逸之紧皱着眉头。
“卓王孙,你……”那怒意看在卓王孙的眼里,却是十分的惬意。眼前谦谦君子变了脸色,不再一口一个东皇陛下,反而叫他无比舒畅。
连瑶池白莲在他眼中也声色了不少,卓王孙欣赏着自己的手笔,还有杨逸之窘迫不悦却又不知如何发泄的模样,他的眼底尽是笑意,口中也不可一世的道:“我不允许有无法掌控的事情出现,既然你说我曾无数次遗忘,那么,只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就不会再遗忘。”
不让我忘记的方法,就是你留在我的身边,如此简单。
朗朗的声音,杨逸之有些迟钝的看着对方。
忽然昆仑山上青鸟啼鸣,芋瑟之声飘然坠入人心。西王母五百年一次的寿宴已然开始,前来祝寿的众仙腾云驾雾,纷纷朝着主峰侧面的黑色大殿而去。
一时间,天地仿佛鲜明了起来,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