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132、人到情多情转薄

　　我望着赫连慢慢远去的背影，心下愁肠百结，一时不知如何向李文谦开口。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执起我的手，牵着我朝大营走去，柔声说：“以后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了，若是遇到危险，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人能救你。”

　　我低下头，颇有些歉疚道：“对不起，我只不过觉得有些气闷，想出来透透气。让你担心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没有责怪你。”他停下步子，忽然伸手将紧紧地我揽在怀里：“我只是害怕，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可叫我如何是好？没有你的日子，哪怕是一日，都是煎熬。”不知怎么回事，我竟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几许痛苦、几许悲伤，甚至几许……不舍？

　　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不祥之感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我犹疑片刻，终究是无奈地叹一口气，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静静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入夜，李文谦仍在伏案参阅卷宗，我则替他整理好明日要穿的衣物，与玄铁铠甲一起放在榻边。

　　虽然我有满腹疑问，但明日便是他与慕容清决战之日，我不愿在此刻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几次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下。

　　我望了望兵器架上的湛泸宝剑，李文谦时常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怀里擦拭。我心下暗暗祈祷：都说上古名剑带有灵气，希望湛泸能感知他的心意，明日助他决胜。纵然没有胜利，也要让他活着回来。

　　“绾儿，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李文谦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册，先开口打破宁静的气氛。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在乞求湛泸剑能助你一臂之力，纵然不能获胜，也要保佑你平安回来。”

　　他轻轻一笑，信步走到我跟前，轻点我的鼻子，黑亮的眸子锁住我的脸庞，说：“傻丫头，明日一战我一定能赢。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能庇佑我，不信天，不信神，更不信命，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湛泸剑在我手上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湛泸剑是上古名剑，可以预知国家兴亡，从某个角度上说，它的重要性与龙脉不相上下。慕容氏也想要得到湛泸剑，但剑既然在我手上，我就绝不会给他人可趁之机。”

　　所谓“剑在侧，国兴旺，剑飞弃，国破败”，湛泸可以预知兴替这个传说我小时候就听过，神神鬼鬼都想要得到它。慕容氏野心勃勃，妄图问鼎中原，觊觎湛泸剑也不奇怪。

　　不过既然李文谦已经拥有了湛泸，他为什么还要寻找龙脉呢？

　　我静默一会儿，心里不停地权衡到底该不该问他，颇有些为难。想了想，我还是开口：“那龙脉呢？”

　　李文谦原本平静的眼底疾速掠过一道波纹，却是转瞬即逝。他的眸光灼亮迫人，直直看进我眼中。半晌，他才缓缓移开视线，微笑道：“关于龙脉的传说，我早有耳闻，我之所以要寻找它，不过是将它看做一个筹码。我想我不说，凭你的聪慧也应该明白，朝中那些魑魅魍魉绝不是好应付的，个个都眼巴巴地盼着我何时倒霉。若我手上没有足以令人敬畏的筹码，又有谁肯真正地服我这个王爷呢？”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现在他是我的夫君，我就该选择相信他。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对他，认真道：“我知道你一个人撑得很辛苦，但我说过我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帮你分担一切。我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不需要。”他淡淡地摇头，唇畔的笑意忽然温暖起来：“你只要保持原样，让我保护你就行了。若连自己的妻子都庇佑不了，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想话虽如此，但我更想自己保护自己，我不能时刻依赖你。李文谦随意地洗漱了一下，便上榻歇息了。我本想回医帐睡，可他执意要我留下，我只能无奈地乖乖躺到他身边。

　　他抱着我，我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四周一派静谧安宁，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响。

　　脑中闪过今日在溪边的画面，我心念一动，开口道：“赫连……究竟是敌是友？”

　　李文谦淡漠道：“既非敌也非友，我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我曾经看不透他这个人，便时时处处小心谨慎。但我现在终于明白，我根本就不需要看透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当一个人对你有用时，他便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如今天下不稳，赫连想要插一只脚进来，只要他不妄图中原霸业，我总是容忍的。他是个明白人，不会做赔本买卖。”

　　我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赫连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三年前，父亲尚未夺位时，他便游刃有余地游走于父亲、慕容清和李文谦之间。此人行事乖张，日后不可不防。

　　我微微地叹一口气，方才还说要辅佐李文谦，可我什么都不明白，说要辅佐他又谈何容易？看来今后我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战，必定非常耗力。”我探了探他胸前的伤口，确认已然愈合才放下心来。

　　李文谦的声音优雅而残忍，语气笃定，字字如钉：“明日一战，我不但要揪出那个出卖我的奸细，更要慕容清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我猛然一惊，惊觉右肩传来锥心的刺痛，原是李文谦不知不觉地收紧手指，紧紧捏着我的肩膀。我低呼一声，他似是忽然回过神，连忙松开手，心疼地替我搓揉起来。

　　修长的手指由肩而下，灵活地探入我的衣襟内，娴熟地抚摸起我的身体。我刚想推开他，他的唇却不由分说地堵过来，舌尖寸寸深入，似是在探索我口腔内的每一处秘密。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吻来得霸道而热烈，不容许我有半分反抗。渐渐地，我的身子酥软在他的怀里，浑身的力气像是尽数被抽去，只得任由他摆布。

　　他不断地向我索取再索取，火热的欲望似是无止无境，仿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得到眼前片刻的欢愉。抵死的缠绵中，那健硕的双臂直要将我揉进身体里面……

　　第二日早晨我醒来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我用力揉了揉酸胀的腰腹，强自从榻上起身，掀开帐帘一看，营中的将士已经走了大半，除了一些来来回回巡查的士兵外，再不见操练的弓箭手与骑兵。我缓缓放下帘子，心想李文谦一定早已率军出发了。

　　我懒懒地打一个哈欠，正欲打水洗漱，目光忽然被一个散发着纯黑色光芒的物什给吸引住了。

　　湛泸剑！

　　我一个激灵，方才的困倦和慵懒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不禁暗叫不好，李文谦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下，平时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的。难道是因为昨晚……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的缠绵，耳根子不由得隐隐发烫。

　　我恼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遂胡乱地抹了抹脸，抱着剑就朝外头冲。

　　还没走两步，强烈的眩晕之感便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也不听自己使唤了，双腿一软，整个人立即一头载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转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医帐里。我下意识地四处摸索，手指触碰到湛泸剑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我勉力坐起身子，环顾四周，沈彦正伏案书写着什么，半夏则不知去了哪儿。见我醒来，沈彦放下笔走过来，慈祥地凝视着我，问道：“觉得好些了吗？”

　　我下意识地握紧湛泸剑，点点头道：“好多了。沈先生，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彦捋捋胡子，神色莫测，嘴角却微微上扬：“恭喜王妃，您有喜了。”

　　有喜……我有喜了！

　　一时间，心口如遭重锤，整个人更似是被梦魇镇住，瞬间石化当场。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便开始竭力理解他所说的话。

　　他说，我有孩子了，我有了李文谦的孩子……

　　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能诞育婴儿呢？

　　片刻之后，一丝淡淡的喜悦从震惊中缓缓生出，并且越来越强烈，如甘甜的蜜汁一般流遍我的四肢百骸。我伸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小腹，虽然现在还如往常般平坦，可是里面正悄然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这是我的孩子，我竟然……要做母亲了。

　　来不及多想，仅存的一丝理智不断地提醒我，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谨慎地收起自己不小心外泄的情绪，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沈彦笑道：“凭这一路上的蛛丝马迹。”

　　“好。”见他答得爽快，我直直看进他的眼中，思量一瞬，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再隐瞒。现在我要去战场，你可认得妙松坡？”

　　他的眼中蓦然腾起几许震惊，脸色变了几变，似是在权衡。我笃定地注视他，这把湛泸是李文谦的宝贝，如同他的左膀右臂。交给旁人我绝不放心，一定要亲自送到他手上。但这些话我是绝不能说给沈彦听的。

　　沈彦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老军医，一股子镇定沉着的气度就无人能及，他的视线湛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已然一派洞明之色。他复瞧我一眼，沉思半晌道：“王妃心意已决？”

　　我毫不含糊地点点头，他并没有阻拦我，只是一字一字道：“既然王妃有命，老夫自然不敢不从。但是战场凶险，王妃将剑交到王爷手上，就要随老夫立即离开。否则出了什么差错，老夫纵然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我将湛泸背在背上，拊掌笑道：“沈先生，你果真是个明白人。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出发。”

　　我绝没有想到，这一去，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的幸福刚刚开始，就已然迫不及待地结束了。

　　前途漫漫，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命运之神下一步要将你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