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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节3: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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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 3
往事
十八岁那年。
我考上W市的重点大学。
收到通知单的那会儿我在家里欢呼雀跃。还记得母亲带着一脸淡淡微笑,而父亲则在赞许点头后打了通电话。
随后樊云山就带着他妻子前来庆贺。
樊云山同父亲交好。当初两家就住在一层楼上,后来两家生意都做大了,又各自置办了房业,却还是有联系。
还记得当时樊云山一进门就递于我一份包装精美的盒子,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殊言很有出息。不似我家死小子。」
而他口中的死小子就是樊天扬。
时年小我近两岁的樊天扬冷漠地瞪着我,拼命忍住气愤又不服气的表情。
我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虽然他已经高了我一大截,笑道,「听到没。」
还记得他拍掉了我的手,对我龇牙。
我只是笑而已,放下手里还没拆封的沉重礼物。
我实在没想到,父亲早在很久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计划。
父亲沈庭是个很有抱负和野心的人。
他从山区出来后就发誓不会再走回去。在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母亲之后,留校任教,曾安于现状了一阵。
后来,他发现如此下去他只可能一辈子止于此,遂放弃了还算优渥的教职工资,决然下海。
而那时正是国家鼓励对外经贸的黄金时期。
父亲用他执教时期建立的关系,东借西拼地,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大的进出口公司。
起初先是赚了一些钱。而这些钱在父亲眼里,却只像大网里的小鱼小虾似的。
他自然不满足。
但是数学出身的父亲应该明白,有得有失,纯属概率性问题。
不久后公司资金运转上就出了问题。而恰巧那时,母亲又生了我。
父亲骨子里有些重男轻女的意识。加上国家政策,叫他失望之余又是气愤。
好在我的出世似乎叫他运气改变了一些。
他在一次生意场合上认识了樊云山。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住在一起的邻里。且樊云山的孩子几乎也是和我一般大。
如此有缘,生意真蒸蒸日上的樊云山于是向父亲伸出了橄榄枝,指点父亲渡过了难关。
后来父亲的生意好转,同樊云山合作,十几年里无论生意还是私交,都甚是密切。
于是父亲想进一步想稳固联系这密切。
于是他想到了我。
也是奇怪。小时候的我与同龄的孩子都处得不好,却独独与霸道的樊天扬有些交集。
而樊天扬自小就被樊云山惯坏了。经常在学校打架闯祸,被叫道教导处受教。
读小学时我和他就经常同时出现。
我被作为榜样,而他却是作为反例。
我想,小时候他常常喜欢欺负我,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已。小肚鸡肠的樊天扬。
后来升初中,升高中,樊云山都是和父亲商量过看我在哪所学校才决定送樊天扬去哪所学校。无非是想叫我关照他些。
我也确实竭尽所能地努力了。在父亲如同训诫般的叮嘱后。
樊天扬直到升入高中后才收敛一些。我才得以松了口气。
大学那一年间我同樊天扬走得并不近。
第一是因为他还在高中。第二是因为杜铭均。
整个开学后两个月里,我身边都没有朋友。我并没有住校,所以并没有交好的女性朋友。而且一开学的迎新活动,我只去参加了一半。
在第三个月初,我认识了杜铭均。
这个新闻系说话字正腔圆发音标准的大男生并没有一开始就吸引了我目光。
他来找我,也只是为了学校里的一次联谊向我父亲来拉赞助。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却也反感如此的攀亲带故。于是我冷酷地拒绝,扭头离去。
但是杜铭均之后的锲而不舍,叫我不得不叹为观止。
直到最后一次,我在万般无奈下叹气,答应帮他问一问的时候,他笑了。
那时正好夕阳,我和他站在学校西路的石头路上,阳光从树杈里透下来罩在他身上,面容有些模糊,全身笼罩着一层淡然的忧伤。
那时候的女孩子似乎都迷恋这样带着忧郁气息的男生。我也不例外。就是如此的气质,叫我不由得升出些温软。
这种小笔的赞助对父亲来说不算什么。我拿下后佯装漠然地接通那人给我的电话,语气冷淡。
我站在校园西路上等他。而他是跑着来的,停住时嘴里呵出白色的气。
他笑着接过支票,递我张什么纸,熟练而老道地道了谢,随后捉住转身要走的我,笑得分外和善而好看。
「这么冷,让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竟然神使鬼差地答应了。
而一个星期后,我便同他交往了。
理由么?我想,可能是我太孤单了。
与杜铭均交往的一年,是我很快乐放松的一年。
有人疼有人关心,谁都渴望。我也不例外。
只是一次在同父亲仿佛例行公事似的谈论学校之事时,父亲警觉地注意到了我频繁提起的这个名字。
「谁是杜铭均?」
父亲望向我。
我心里一怔,正想着要不要公布时,父亲的声音蓦然有些尖利。
「你是谈男朋友了么?」
我愣了愣,点头。
父亲的脸色倏尔变色。啪地把报纸拍在桌上。旁边的母亲也变了脸色。
父亲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我敏感地感觉到了杜铭均身边的一些改变。
之后的见面他似乎有些偏执,特别是对钱的方面。
就算两杯加起来不过五元的茶水,也不允许我付账。
我问起来,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摇头不语。
后来,他便忙了起来,我们本身就少的约会,他也显得甚是心不在焉。
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
樊天扬结束了高考。
樊云山带着他来我们家,久时不见,樊天扬又蹿了个头,却还是一般佯装冷漠地盯着我。
说了几句话,樊云山便微笑着向我转过头来。
「听说殊言有出国的意向?」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便笑着接过话柄。
「她想大学毕业了去M国深造。」说罢望着我。
樊云山闻言呵呵笑,拍着和他坐在一起同他一般高大的儿子的肩,道,「我倒是想送我们家小子出国,就是怕没人能管得了他。要是殊言能同去,那是最好不过。」
他顿了顿,望着我,「殊言,你考虑下,要是点头,我立刻就开始替你办手续了。」
我怔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呐呐道了句我会考虑,然后望着樊云山转过脸去同父亲继续另外话题。
在樊云山走后,父亲走到我跟前。
母亲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
「你樊叔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
我想了想,摇头。「我不想走。」
父亲眼睛眯了眯,言语冷酷。「是因为姓杜的那个小子?」
我没说话,陡然对最近杜铭均的冷漠有了些了然。
「啧。他还不肯放手么。」
父亲低喃着。
「爸,你做了什么?」
我有些不祥的预感,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对铭均说了什么么?」
父亲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这你不必管,只是你要答应樊叔的要求,同天扬一起去M国进修。」
「我为什么要去?!」
我怒然起身,确定了这些日子来杜铭均对我冷漠是出于父亲的缘故时的微微愤怒。
父亲对我的初次反抗起先先愣了下,随后勃然大怒。
「你知道樊云山叫你陪同樊天扬去M国是什么意思么?他是相中你了,想你和他儿子交往,同去M国好有个照应。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你知不知道!」
母亲在一旁拽了拽父亲,一脸哀求。
「阿庭,你别逼孩子。她要不愿意就算了。」
父亲挣开,对着母亲低吼,「你懂什么,只有殊言和天扬在一起了,我们的合作才会更坚固,更稳定。这叫联姻,联姻!」
我看着母亲眼里淌出的泪时,脑袋轰然炸开。
原来父亲只是把我当作一项工具而已。
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奔出家去。
不时有路人侧脸过来,盯着一脸泪痕的我瞧。
我握着手机,找不到躲藏的地方。
最后只得跑回学校,颤抖着手指拨通杜铭均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一个熟悉的人声接起。
我终于止不住抽噎起来。
杜铭均赶到时,我本以为他会拥我入怀,借给我坚强的肩膀。
而我错了。
他停在三步之遥外,看着我。
但我知他明明也是关心我的,不然他不会从宿舍楼所在的东区一路狂奔而来。
但他却停住了。
那么有理智地停在三步之外。
陡然间,心绪都苍凉了。
却还剩那么些微的希望。
我望着他,问,「你会对我如此疏远,只是因为我父亲么?」
下意识地期望他点头,然后我就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在父亲头上,然后遗忘他所有的冷漠,与他重修旧好。
我等得时间似乎都老去了。
等来的,却是他微微的叹息。
「你不要问了。」
我在愕然后,点头。
我竟然还能理智地擦干了泪然后道了再见才离去。
只是走了不久便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陡然有些颤抖。
樊天扬霸道的眼望着我,冲我微微一笑。
「我要和你谈谈。」
我陡然尖锐,「我不想同你谈。」
樊天扬耸肩,「你的表情可不这么说。」
我陡然痛恨起面前这张淡漠冷酷的嘴脸。
「啧,你现在是恨不得挥拳打我的表情。」
他笑笑,无所谓地耸肩。
见我不语,转身要走,他追上我扯住我手。
「啧,你刚跟男朋友分手了?」
「你闭嘴!」
我低低怒吼,却还是被那两字触动了心事,泪滚下脸颊。
「啧,让女人哭,真不是个好男人。」
他依旧没心没肺地漫不经心。
「难不成就是因为要跟我出国才跟你分手?」
我已经不想说话了。只想快步离去,却脱不开他的钳固。
「沈殊言,我有话同你说。」
我怒视他。
「实话告诉你,去M国的事很早你爸就帮你定下来了,你现在闹也是没用。今天不过是象征性地征求你的意见,你点头和不点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心冷了一冷。
樊天扬淡漠地笑着。
「你瞪我也没用。那老头子钦定的是你,我现在说不行也没用。你只能跟着我去。」
我恨恨。
「你不要你的人生么,就让他们这么摆布。」
樊天扬原本含着讥诮的眼陡然沉了下去。顿了一阵他才低低沉音。
「……我就是想要自己的人生才一定要去M国。而跟你一起去,是他们肯让我去的唯一方法。所以,我会花一切代价说服你去。」
我瞪着他。
「所以……」
他耸耸肩,面上又恢复了一副了然无趣的表情,语气随便。
「为了日后方便,我来同你说规矩。」
我望着刚才一时卸了伪装现在又佯装冷漠的樊天扬,心情复杂。
我们站得很近。
这才猛然发现面前这个平时并不如何上心的男孩子,现在已经高出我一个头多,半长不短的头发软软微耷在眉额上,脸颊轮廓显得有些削瘦。他低垂头望着我的眼神,霸道之下又隐隐有些倔强。
突然间我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得闪烁。
我挣开他扯着的手,扭头。
「让我想想。」
男孩子没再追,只在背后凉凉地开口。
「我希望得到我期望看到的答案。」
回到家时母亲的眼角带有泪痕,望向我的眼神有些负疚。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而一旁的父亲只是抬头看了眼我,就扭过头去。
我进入自己房间,关上门。
第四天,我终于拿起电话,对着那头淡漠的声音说,「我听你的。」
放下听筒时,胸口一阵尖锐刺痛后随即空茫。
樊天扬很准时。
他对着我露出一副浅浅却甚无感激的笑。
他推过来一张纸,然后双手抱胸,盯着我道,「这是一些条款,你看看有什么要加的。」
我低头,扫过那张纸上白字黑字的条目。
「已经很全面,我没什么加的。」我抬头微笑,「还需要我签字么?」
男孩子挑起眉角,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不用。除非你要我保障什么。」
「那这样就好。」
我把那张纸重新再推过去。
男孩子随着我的动作眯了眼,打量了半天轻轻挑唇。
「我原本以为我会花很大力气你才肯同意。」
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低着头没回应。
「沈殊言。」
他叫我的名字。
我抬头,对上他好奇的眼。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他却还是没问出口。话题去了另外的方向。
「那么等下你同我回去见我家老头。」
我考虑了一下,开口,「这样是不是太刻意了。」
男孩子嗤笑了一声。
「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支造价不菲的表。
「你爸妈他们现在该是在老头老太那里等着了。」
他顿了顿,复用含着一丝揶揄夹杂着些许鄙夷的神态抬头看我。
「我告诉他们下午可是出来陪你的。作为要走前的回忆。」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调侃,有些刺耳。这是樊天扬原本的风格,跋扈而尖锐,我一直都明白。只是此刻心头却倏然蒙上一种羞耻感,感到血色从脸颊上快速褪去。
但始终咬牙忍着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站起身来。
他抬头望我。
我轻轻吸了口气,对着他淡淡笑。
「那么,走吧。」
如坐针毡。
看着一旁同父亲谈笑风生的樊云山,同母亲亲切寒暄的许南君,我心里有些莫名的恍惚。
就这样了么?就只能这样了么?
我瞪着电视,看到里面的人物都慢慢隐去,只剩下几个茫然的影子。
不由得又要想起某个人。
「殊言啊。」
我一个激灵后收神,扬起嘴角微笑着望过去。「是,阿姨。」
许南君伸出手来攒住我的手,温和笑道,「你从小都懂事贴心,以后的日子,就靠你帮我们照看天扬了。」
我保持笑意,点头,「阿姨你客气了。」
许南君咯咯笑,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才放开来望向母亲,「瞧瞧这孩子的乖巧。」然后再转头看看我身旁漫不经心的樊天扬,对母亲叹息,「要是有半分能给天扬就好了。」
母亲抬眼快速扫了眼我,语速平淡。
「现在也是没什么分别了。」
我不由得微微战抖了一下,笑意僵在脸上。
突然从侧里伸过一只手臂,重重搭上我的肩。
「老妈你很多话。」
男孩子皱着眉,能让我看清的侧边脸上明显带着不耐。
他陡然的亲昵和维护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僵住了背动弹不得。
而且,同樊云山一同望过来的父亲的犀利眼神,叫我更加焦惶。
幸好樊云山的笑声及时响起。他望着我,放柔了眼神。
他说,「多谢你了,殊言。」
我呐呐点头,微微侧身滑开了樊天扬的手臂范围。
一直熬到吃完晚饭。
我才随同父亲母亲起身,同樊云山夫妇告别。
到了家,父亲在车里突然出声吩咐,「筠雅你先上去。我有话同殊言说。」
母亲望了望我,应了一声开门下车。
「去W大。」父亲吩咐前排司机。
我胃里猛地一阵痉挛。
开出了好长一段,父亲开口。
「看今天的情形,你已是同天扬在一起了?」
听不出他是怀疑还是肯定,我犹豫着不语。
「是你去和他说的,还是他来找的你?」
父亲的口吻有些咄咄逼人。
「……是他。」
「你当时怎么说?」
终于忍不下去,我惨痛出声。
「爸,我都遂了你愿了,你还想我怎样!」
父亲侧过头来,眼神犀利。
「沈殊言,我就问你和那男人正式分手了么?」
我倏白了脸,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父亲冷冷哼了一声,似是明白了。
车在学校大门口停住。
父亲的脸隐在夜色里,黑黢阴暗。
我紧握手指,指甲掐在掌心里。哑然开口。
「难道就仅因为他家没有樊家的势力么……」
「没错。」
父亲的话语如此斩钉截铁。
「沈殊言,不要逼着我亲自去跟他谈。」
我终于放开了手指。有些淡淡的痛楚从指尖漫延开去。
感觉自己发出惨淡的笑声。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