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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圣旨2 ...

  •   日子不紧不慢到了腊月二十八,明天便是嫁娶的吉日。

      馨儿坐在房里,看月光一点点斜照入户,落在那锦盒里睡熟的小雀身上。它已长全了羽毛,也能挥动起翅膀,但它还不会飞翔,嘴边的一圈嫩黄正渐渐消退。

      她捧起盒子,打开房门。冬月清冷,庭院里仿佛铺了一地银霜,反射光芒。她爬上那棵大树,惊飞了鸟窝里的雀儿。她将那小雀轻轻放回原处,又在周围放满吃食,呆望一阵,跳下树来。

      她回屋环视了一圈,那些她平时所用之物,其实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吧。挺好,说走就走,连行李都不用打包,她硬气地想。但最终,她还是取了挂在墙上的那柄剑,拔剑出鞘,看了又看。剑身上的“梅花”二字是景仁写了特意叫人刻上去的。这剑原名“苦寒”,梅花香自苦寒来,寓意勤学苦练,方得真髓。景仁说虽是如此,可他不要他的小馨儿受一点苦寒,遂改为“梅花”。

      她不喜学诗作文,却爱舞刀弄剑,对此宝剑爱不释手。景仁更教她梅花剑法,自此她日日练习,从不懈怠。

      她低头看身上衣物,想着终究硬气不到不拿安乐王府的一样东西出门,所以这剑就带走吧。

      她决意堂堂正正从大门出去,看哪个能阻拦。她最后瞧一眼自己的屋子,携剑出门。

      一路行来,不见一人。眼前长廊空寂,锦毡铺地,大红灯笼一动不动垂在檐下,池水无澜,树静石立,仿佛一切俱在沉睡中养精蓄锐,只待明日良辰绽放出盛大的热闹。

      来到府门前,拨了门栓,大门“吱呀呀”打开。她迈步出门,走了几步,回头望那门上匾额,一瞬委屈落泪,低泣出声。

      这个她日日夜夜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今晚一脚跨出,怕是再回不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阻拦她、挽留她,她鼓足一往无前离开的勇气,却分明心存不舍。

      她跺一跺脚,抹干净脸上的泪,握紧了梅花剑,转头奔向前方。

      *

      皇帝在勤政殿批阅了一下午的奏疏,御案上的札子依旧堆积如山。

      这山是怎么也搬不完,他才看完一拨,后续又源源不断地呈送进来。便如这殿名,一年到头,他勤于政事,批不完的奏议,干不完的活儿。

      谁再说做皇帝舒服自在,他准保呸他一脸。

      “生不愿为上柱国,死尤不愿作阎罗。阎罗点鬼心常忍,柱国思民事更多。”他是皇帝,要管理整个帝国。垂拱而治,那是理想境界。现实中,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朝堂、民生、官制、邦交……大事小情,最终都汇集到他这里,由他朱批圣谕,日夜辛劳。

      比他当年风餐露宿、领军作战、攻城略地还要辛劳,更不能和他做闲散王爷的时候比。那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酣畅淋漓,如今再不能有。他的一举一动,俱要在那些言官的口舌笔墨中循规蹈矩。甚至于他睡什么样的女人,生几个儿子,多打一场猎,少吃一餐饭,他们都能来说上一说,谏上一谏。无论对错,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哪怕气到天灵盖冒烟,亦不能拿之如何。不然你便是昏君,老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能淹了你。

      还有那些个札子,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非得写成长篇宏论,不绕晕你不算完。有时候看几遍都不知其意向所指,明明可以说得直白,偏要引经据典,用些诘屈聱牙的晦涩之语以显才学,叫人边看还得边翻典籍查询出处。

      这他妈都是什么先生教出来的啊!

      皇帝心里憋屈。自己做武将那会儿哪有工夫读书,这些年他一边勤于政事,一边苦读诗书,这一个个都是来考他学问的么?

      他批得头昏眼花,刚撂下一本,福禄送茶进来。这是他的心腹太监之一,另一个名唤寿喜。

      他喝了口茶,捏着眉心闭目小憩,睁眼见福禄还立在那里,道:“什么事?”

      福禄近前一步,小声说:“万岁爷,下雪了。”

      他“嗯”一声,冬日下雪,有啥稀奇。

      福禄惴惴地往下说:“万岁爷,安乐王还在外面,也没披个氅衣围个风领,单袍薄衫地跪了一个下午。这地上凉得跟冰似的,雪一下,待会儿就真结成冰了,手脚往上一搁,都能给冻住了。万岁爷,您看……”

      “你倒是心疼他。”皇帝睨他一眼。

      福禄起手给自己一巴掌,堆了笑说:“小臣多嘴,小臣替万岁爷心疼。”

      皇帝继续批阅奏疏,头也不抬道:“御街策马,抗旨逃婚,这一个个还不都是他给纵的?要是来朕跟前跪一跪,就能万事揭过,岂非太便宜了些?”

      “万岁爷说的是,小臣多嘴,多嘴。”福禄一边附和,一边又朝自己嘴上轻打两下。

      皇帝停了手中朱笔,若有所思,哼笑一声,似自言自语:“郎有意妹无情啊。”须臾又道:“安和王也走了?”

      “可不是。”福禄往前躬了躬身子,“听说留了封信,便不知去哪里浪……浪迹天涯了。”

      “跑得倒挺快,是怕朕治他罪,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往奏札上回复了“不批”二字,又拿起一份来看,福禄悄悄地退了出去。

      *

      皇帝直批到戌时将近,才将案上的奏札处理完毕,期间连晚膳也没传。他仰头转了转脖子,反手撑在腰背,真是累啊。

      福禄不知什么时候又进得殿来,见此情形,忙道:“万岁爷,要不要吃些东西?您宵衣旰食,是百姓社稷之福,可万金之体,也须多多保重呀。”

      皇帝点头:“给朕来碗小米粥清清肠胃,明日宫中团圆宴,直到元宵都是胡吃海喝。”

      福禄应声出门,不一会儿,端了一锅子粥并配了几个清爽佐食的小菜进来。他知道皇帝爱喝小米粥,早让尚食局给熬上了。果然,皇帝吃了一碗胃口大开,接二连三吃到锅子见底才作罢。

      腹中暖热,连着手脚亦暖和舒适,皇帝转头看福禄,道:“还跪着呢?”

      福禄反应过来,凑上前说:“跪得一动不动。”

      “去叫他起来。”皇帝微蹙了眉,挥挥手,“让他回去,过会儿便是除夕,朕不想看见有人杵在那儿。”

      “哎。”福禄答应着往外跑,听皇帝又道:“找件皮氅子给他披上,别为了给朕演苦肉计冻出个好歹,大过年的,晦气。”

      福禄回身说“遵旨”,转头奔出门外,先寻了件厚实御寒的狐裘,叫小内侍捧着,沿着廊子疾步过来。

      此时风雪更甚,灌入脖中冷得人直打激灵。福禄不觉眯缝起眼轻啧了两声,这天气不吃不喝从晌午跪到现在,谁能顶得住?原本该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日子,却一个人跪在这冰天雪地里,想想都跟着难受。

      *

      勤政殿外,福禄揉了揉被风雪迷糊的双眼,望见那一动不动仿若一座雕塑的身影,心头戚戚。再这么跪下去,真要和这地面冻在一起了。

      他展开狐裘披在景仁身上:“王爷,起来吧,万岁爷让您回去啦。”侧首瞧一旁的小内侍,“没眼力见的,还不快把人给搀起来。”

      景仁只觉背上微沉,身子不由往前晃了晃。那小内侍过来扶他,一下竟没扶起来,福禄忙在另一边用力扶了,景仁才堪堪站稳了脚。

      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所有的寒冷、疲乏、疼痛和饥饿,已然在风雪中混合成了麻木。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由着福禄搀扶,慢慢走到宫门口。

      安乐王府的马车一直候在宫门外,景仁上车前转身向福禄行礼道谢。

      福禄忙托住他的手臂,说:“王爷莫要折小臣的福,您快回去泡个热水澡,多喝些姜汤,万岁爷说大过年的,别来这儿受风寒了。”

      景仁点头,抬腿登车险些上不去。

      福禄看着王府侍卫把景仁抱扶进车内,放下帘子驾着马车离开,不由叹了口气,回进宫门。

      *

      腿上覆了厚毯,掌心握着手炉,景仁却更觉寒冷。膝盖以下连着鞋袜早已冰透,而今湿漉漉贴身紧裹,竟似锥刺针扎般难受。他倚坐在软垫上,马车摇晃得人昏昏沉沉,适才毫无知觉的脸颊渐渐炽热起来,透出一片绯红颜色。

      寂静中忽有噼啪声响,他抬手掀起侧面的帘子。光亮甫现,几束烟花正腾空升起,变幻着形状,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子时已过,除夕来临,百姓们开始在街上燃放火花鞭炮。

      景仁放下帘子,想着今日的团圆饭,这个年他是要独自过了。

      他仰头靠在车壁,合了双目,低喃道:“走吧,都走吧,走了也好。”

      *

      爆竹声中一岁除,此日过后,便是宁朝兴泰十七年的正月。而正月刚过,就传来了宁军兵败的消息。

      西北的夏国军队在无定河边的银川寨,将曹洪所率兵马杀得片甲不留。

      夏军不待休憩,旋即攻向宁朝边防要地——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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