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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章 圣旨1 ...

  •   馨儿再不想踏出安乐王府一步,至少短时间内不想。

      她更觉得景仁不让她出府是真有道理。那有着两尊石狮镇守的大门仿如结界,将妖魔鬼怪、一切疑难都阻挡在外。在这道门里,她是安全的、笃定的、快乐的,出了这道门,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反正不缺玩伴,景晖只要不回安和王府,天天都能陪着她玩。临近腊月,私塾里的先生收拾东西返乡过年,她连一周两日的学堂都不用去。景仁对她似也愈发宽松,由着她蹿上爬下把园子里的鸟窝又掏了个遍。

      这一日她从树上托着只新生的小雀下来。那雀儿毛没长全,半闭着眼,听见声响,以为老雀来喂,张着嫩黄的小嘴吱吱唧唧。她正要拿进屋,侍女急忙忙跑来说宫里来了人,请她到前厅接旨。

      馨儿直觉奇怪,不说这安乐王府八百年都接不到一回圣旨,便是真有旨意,哪里需要劳动她呢。

      “找个盒子,铺点棉花,再给它喂些吃的,小家伙冻得快不行了。”她把手里的雀儿交给侍女,转身往前厅去。

      一脚踏上厅堂,见景仁已立在那里,旁边站着个宣旨的黄门,瞧着她进来,笑呵呵道:“那您二位就接旨吧。”

      她怔怔跟着景仁跪下身去,只听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便晕晕乎乎直到那黄门把个托盘捧到她手中:“这是圣上赐的金镶宝鸾凤冠一顶,嵌宝石金凤簪、金耳坠、金镯子、金玉如意各一对,姑娘可收好了。啊,王爷……”转头向景仁,“万岁爷说下月二十九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您准备准备,就在那日成礼吧。”

      一盘金黄灿烂夹杂着红蓝宝石的光辉晃得她有些眼晕,侧首见景仁握在手里的那卷明黄更是刺目,低头再看盘中之物,她脑中空空洞洞,唯余话声轰鸣。

      景仁送走来人,见她还愣愣跪在尘埃,伸手将她扶起。

      馨儿抬头看他,迸出一言:“所以,我果真不姓景了。”

      景仁不知该怎么答,只是微点了头。

      “如此,也果真有一个玉真国。”她顿了顿,“那玉里的纹路,就是‘玉真’二字。”

      景仁眸中现了惊讶,却仍点了头,说:“对。”

      “玉真国偏安江南,与世无争。是你的父亲派你的叔叔领兵征伐,又是你的叔叔害死了国主夫妇——我的爹娘。”馨儿红了眼圈,嗓音发颤,那鸾凤冠上凤嘴里衔着的珠滴,在她的抖动中摇摇晃晃,碰出轻响。

      景仁默然半晌,再次点头:“是。”

      眼眶里的水泽到底盛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馨儿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是我灭国杀亲的仇人子侄……”她忽而凄然一笑,“你为什么要留着我,是当个玩物养来逗弄吗?”

      她想起适才捧在手里的小雀,冻馁于巢,老雀不知飞去哪里,久久不回。她觉得它可怜,原来自己还不如它。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她递出手中的盘子,忽地砸到景仁脚下,黄金宝石的饰物散了一地,“别人告诉我,我不信,回来问你,你是怎么同我说的?”

      “是谁告诉你的?”景仁望着一地珠玉,脸色灰败。

      “这不用你管!”馨儿哭着跺脚,“你只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圣旨?”

      这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圣旨,崩塌了她十六年来的世界。

      景仁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良久艰涩道:“我一时无法同你说清楚,但我不是你的仇人,景晖也不是,整个安乐王府,没有人是你的仇人。”

      馨儿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就往外跑,才跨出门,一头撞上打外面回来的景晖。

      景晖扶住她道:“妹子,你着急忙慌地跑什么?”

      馨儿含泪相望,景晖吃一惊,刚要问原因,已被她伸手推在胸前:“你也给我走开!”

      景晖不提防,被推了个踉跄,捂着胸口道:“怎么了这是?”见她头也不回地跑远,便觉不对,转身迈入厅堂,瞧见地上散乱之物,更是惊疑,问道:“大哥,宫里来人了吗?是有何事?”

      景仁不答,只把那卷明黄往他手里一送。景晖展开了看,直看得头皮发麻,脊背生凉。

      这皇帝的脑子,怕不是进了水吧!

      “陛下他,他,他这是……”景晖指着那明黄气急败坏。

      景仁盯他一眼:“慎言。”。

      “不是,大哥,馨儿是我们的妹子啊,怎么能做安乐王妃呢?”景晖禁不住叫嚷。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亲的。”景仁淡然一语。

      “可,可你说要把她当做亲、亲妹妹的。”景晖急得结巴,双目灼灼望着景仁,“能否请圣上收回成命?”

      “皇命不可违。”景仁有些脱力地坐回椅中,看着一地狼藉,“亲妹妹就不嫁人么?若是嫁个不相识、不相知、不好相与的,受了委屈说不出口,我也够不着她,不如留在身边。这旨是我请的,你有意见?”

      “可她,我……”

      景晖想问景仁有没有问过馨儿的意见,知晓她的感受。那如兄如父的疼爱,在他看来,并非男女间的情意。而自己对她,如果没有所谓的兄妹关系,不就是得成比目何辞死,除却巫山不是云?

      但他终于没说出口,默立之后转身跨步出去,飞堕下的一滴泪,跌碎在门槛上。

      *

      景晖疾步到府门外,见自己骑回来的马刚被卸了马鞍和马镫,牵着往马厩去。他近前一把抓过缰绳,拿了马鞭翻身上去,狠抽了一记在马屁股上。那马陡然吃痛,撒开蹄子便往前冲,吓得一旁牵马之人连退几步,望着扬起的尘土不知所措。

      马匹奋蹄冲上御街,引得两边廊下的行人纷纷回顾。除非递送紧急军报,帝都御街不得策马。众人看这一骑绝尘,不由皆面露惊惶,不知发生了何等紧要之事。

      景晖一路挥鞭,一口气驰到安和王府门前骤然拉停,跳下马将手里的鞭子甩给迎上的仆从,迈步进去道:“把门关了,谁来都不见。”

      他直奔房间,一屁股坐进椅子,抬手拍在桌上。他从未如此难受,难受得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深深吸气,狠狠吐出,几个来回,不能平复。

      他想起馨儿撞见他时眼里含的泪,伸手推他时说的话。她定然不高兴被如此安排,十六年来,她一直视他们为嫡亲的兄长。

      她这会儿指不定哭得昏天黑地,他该及时去安慰的,怎么偏就这样跑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跑,便再也回不去。那突如其来的圣旨,已然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如果这仅仅是皇帝的意思,那么他就算是求是恳是哭是闹,也要让皇帝收回成命。可这旨意是景仁请下的,他心里即便难受得翻江倒海,亦说不出一句话来。

      *

      过了腊八,转眼就是小年。

      这个暮岁,安乐王府异常忙碌,除了买办年货准备婚娶之物,还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粉饰一新。一众仆役进进出出,似鱼龙穿梭。

      景晖待在安和王府闭门不出,心中愈是潦草。真是眼不见心也烦,他想自己可以在这里躲多久呢?安乐王成亲,他这唯一的同胞手足不去观礼,如何说得过去。可若去了,他能强颜欢笑说出那些恭喜祝福之语吗?

      思来想去,他愈觉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只想抽身远离,去到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

      *

      馨儿自那天回房痛哭一场,砸烂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再没出过房门。

      初几日茶饭不思,送来的餐食都被她扔了出去。景仁由着她闹,吩咐只管收拾干净,扔几次复送几次。后几日,她渐趋平静,开始沉思苦想以后究竟该如何才好。

      张枫没有骗她。可她对江南、玉真,乃至自己的爹娘全然不晓,更茫然于他所谓的报仇和复国。但她明白她不能没有骨气到在仇人搭建的安乐窝里乐不思蜀,安之如怡。

      还有那御赐的婚事。嫁给仇人子侄,进宫去向害死爹娘的帝王屈膝跪拜、叩首谢恩,她绝不愿意。

      自圣旨到后,景晖亦不再出现,必是谎言戳破没脸来见她。这一个个的,不过是逗着她玩罢了。十六年如同一梦,梦中人事都随梦醒而幻灭。她没了最亲的兄长、最好的玩伴,徒增了两个仇敌,有着血仇宿怨无法化解的仇敌。这安乐王府,真是待不下去了。

      张枫说只要她想离开,任何时候都会在安乐王府的门外迎她。他会追随她,保护她,拥戴她。如今看来,他们在海碗居哪是什么不期而遇,分明是他日日夜夜的打探守候。是以她偶尔的一次踏足外出,便能与之落拓江湖,萍水相逢。

      她望着在棉絮堆里趔趔趄趄、展翅扑腾的小雀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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