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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玉真2 ...

  •   馨儿回到安乐王府的时候,景晖正候在大门前。

      远远见她来了,急忙忙迎上,一把拉住了道:“小姑奶奶,小祖宗,你可回来了。你竟真出去逛了,还整整逛了一日,看这天都擦黑了。大哥回府时脸色难看得紧,偏你还不在,已经撒了一波人出去找你,又罚了一拨人了。得亏我今天比你先出门,不然准保说我没照看好你……”打量着她神色不对,“妹子,你怎么了?”

      馨儿望着景晖不觉红了眼圈,如果张枫说的都是真话,那他就不再是自己的小哥哥了。那个宠她、护她、陪她玩、逗她乐的人,马上要成为他的仇敌了。

      “不过你别害怕。”景晖立时安慰,“大哥一定不会罚你,实在不行,便都往我身上推,说你出门是我撺掇的,你身上这衣服也是我准备的,有什么事小哥哥给你兜。”

      馨儿不答话,默了半晌,只说:“大哥哥在哪里,我去见他。”

      景晖拦住道:“这会儿他兴许正在气头上,我先给你去报个平安,他若不叫你,你就别找他,等他消消气……”见她径自越过迈步入门,忙转身跟上,“哎,我说,这时候投案自首也晚了些吧。”

      *

      景仁背着手在房里踱步。

      自宫中回来,他已踱了一下午的步,纷乱焦急,漫无头绪。

      请皇帝赐婚,是急中生智的权宜之计,却也不啻饮鸩止渴。他要如何同那丫头开口,宣告他们这十六年兄妹关系的终止?

      偏她今日趁他不在还溜出门去,整个安乐王府的人,都不知晓她去了哪里。他派人去找,到现在仍无音讯。

      景仁心里乱糟糟,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不行,他要亲自去寻。

      他停住脚步,待要唤人备马,门上轻响,是景晖的声音:“大哥,馨儿回来了。”

      他急急打开房门,看景晖惴惴站在门前,阶下静静杵着个身影。

      他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几步跨到那身影面前,拽住了就往屋里去,拉到灯下前前后后地打量,见无异样才稍安心。

      他示意景晖关门离开,景晖还没说出口的话又给憋了回去。他放开情急中一直握于掌中的手,才省起那手太过冰凉。

      “天冷了,你就是要出去也该穿得厚实些。”他瞧着她那身装束,语气里全是关心。

      馨儿低头不语,景仁又道:“便是出去也早些回来,天这样晚,你一个女孩儿家在外面不叫人担心吗?”见她低眉垂目,神色黯然,叹一口气,“罢了,没事就好,以后万不可如此。”

      谁知那站着一动不动的人,忽而抬头问:“我爹娘是怎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着实令人吃惊。

      “今日在街上,我看见多是父母领着孩子、孩子依着父母快快乐乐的景象,就想起自己的爹娘了。我都没见过他们,不知他们长什么样,你告诉我,我爹娘是怎样的?”

      景仁暗吁一口气,沉浸往事,遐想道:“你爹风流蕴藉,文采过人,诗词乐画,无不精通。你娘么,温婉气质,绝代风华……”

      “那你爹娘呢?”馨儿问。

      “我……我爹娘不就是你爹娘?”景仁反应过来道。

      馨儿“哦”一声,道:“我把玉弄丢了。”

      “什么玉?”

      “就是你让我一直带着的那块。”

      景仁复吃惊:“何时丢的,你都去过何处,我叫人去找。”

      “一块玉而已,丢了就丢了呗。”馨儿嘟囔。

      “这玉不能丢,”景仁摇头,“一定要找回来。”说着便要唤人,想了想又道,“还是我自己去。”

      馨儿探手入怀,取出一物递到他跟前:“我已经找到了,因为找它,才回来晚的。”

      这倒霉孩子,说话大喘气。

      景仁接过,细看果真是那玉,刚安下心,甫听她又道:“‘玉真’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景仁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里面的字,我捡回来对着夕阳余晖擦拭时看到的。我学过小篆,认得那字。”

      景仁拿着玉在灯下照了照,轻描淡写:“玉中纹理,巧合而已,我看着也不怎么像。”把玉还放她手中,“此乃祖传之物,万不可遗失。”

      “那你有没有?”馨儿问,“祖传之物不是最应该给长子么?”

      “此玉传女不传男。”

      景仁答得云淡风轻,心中则是波起涛涌。这丫头出去一日,所问俱是惊心动魄。而且从回来到现在,她没叫过自己一声“大哥哥”。见她仍呆呆站立,不觉道:“去把衣服换了,然后来吃饭。”

      “我累了,不想吃,先去睡了。”馨儿蔫蔫道,转身开门,径直走了。

      景仁望着她背影沉吟,这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

      酉时将尽,下起了雨,隐隐还伴着雷声轰鸣。

      帝都入冬雨水不多,更鲜有打雷之际,这一天白日晴好,不想夜晚竟风云突变。

      馨儿遣走侍女,和衣躺在榻上,听雨声淅沥。正是烦闷,门上叩响三记。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吃。”她蒙起被子瓮声瓮气。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景晖闪身而入,随手关了门,坐于榻上道:“看来你今天是在外面吃饱了回来,和小哥哥说说,都吃了些什么好吃的呀。”

      好吃的是吃了不少,只是吃得早了点,又爬了一下午的山,肚子早就唱起空城计,不过是心烦意乱没胃口罢了。

      馨儿不说话,听景晖又道:“大哥没责怪你,你怎么反和他怄气,这不吃饭是几个意思呢?”见她蒙着被子一动不动,伸手推了推,“你真不吃么,我叫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香糕团子好不好?软软糯糯,甜甜腻腻,想吃咸的也行,肉末时蔬馅,味美爽口。或者,再来点……”

      这不饿也被说饿了,馨儿一把掀了被子:“你不去睡觉,跑来这里絮叨什么?”

      “你还没吃饭呀,小姑奶奶,不吃饭怎么成,饿出病来自己难受。”景晖瞅着她道。

      “不要你管。”馨儿复拉起被子,埋头进去。

      景晖探手抓那被子:“别总蒙着头,看给闷坏了。妹子,你和你小哥哥说,到底是哪里不痛快了?莫不是今天在外面受了什么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嗯……不对啊,你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怎么还能给人欺负?”复探近些,“我说妹子,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不要一个人躺在房里生闷气。生闷气对身体不好,饿着肚子生闷气尤其不好。算了,我今晚在这儿陪你吧,这雨下得人心烦,左右是睡不着了。”

      “往日你总说听着雨声可以睡得香甜,快去入你的香甜窝,我不用你陪。”馨儿闷声道。

      “你这样小哥哥看着心肝疼,哪还能香甜了?”低柔的嗓音终是提高了些许。

      馨儿抓着被子的手松了松,景晖扯下那被子,待要再劝,榻上的人已一跃而起,伸手环住了他。

      景晖吃一惊,想着她这从来不曾有的举动,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哥哥……”馨儿呜咽,“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愣一愣,笑着抚上环住自己的手臂:“哪有做哥哥的不对自家妹子好的?”

      “我是你家妹子吗?”

      “……这出去一日莫不是傻了?”

      “你才傻。”馨儿啐道,“到底是不是?”

      “自然是啊。”景晖点头。

      “那如果不是呢?”馨儿嘟囔。

      景晖拉开她的手,扶上她肩膀:“怎么能不是呢?我看着你长大,你那时才这么点……”他比划了下,“小得跟一只猫一样,我便抱着你了。虽然那会儿我也不大,可一抱着你,我就觉得自己长大了。”

      是啊,自她有记忆起,他们便在她身旁,对她各种好。她怎么能不相信他们,反而去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管他什么张枫,管他什么玉真,她不想再去想了。

      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她看着面前的人,说:“我饿了。”

      “我就知道你会饿,早让厨房准备了。”

      景晖忙吩咐人去取,不一会儿端进房来,还真是刚出炉的香喷喷的热糕团,粉黄绿白捏成小动物的可爱形状。

      馨儿索性裹着被子坐在榻上,景晖夹起一个晃到她面前:“看,像不像你?”

      “你才是猪。”她张口咬下那白色糕团上粘着的两簇粉红。

      景晖一手捂着耳朵嚷:“哎哟,谁咬我耳朵?”

      馨儿往中间啃一口:“我还吃你鼻子。”

      景晖忙捂了鼻子,嘴里却道:“妹子,明明你才是属猪的。你小哥哥这般丰神俊朗,哪里像它?”看她复往下张口,又赶紧去捂嘴巴。

      馨儿在景晖手里高兴地吃完了那些糕团,不觉打了个哈欠,在外游逛一天,着实有些困了。

      “小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她重又歪倒在榻上。

      景晖替她盖了被子:“好啊,你想听什么?”

      “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的,就不要讲了。”

      冬夜里吃饱喝足,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风雨,还有人陪坐榻旁讲睡前故事。虽然很多疑惑她搞不清楚,但是亡国杀亲、仇人子侄,这不可能。

      她侧身抓着景晖的手,乜斜着眼看他:“讲个结局好的,要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

      “那我给你讲个柳毅传书吧。”景晖想了想说。

      馨儿已倦得有些睁不开眼,低喃道:“柳毅是谁,给谁传书?”

      “是个书生,给龙女传书。”

      “龙女长得好看不?”

      “没有咱馨儿好看。”

      “你又没见过龙女。”

      “我是没见过,可我家妹子真的比仙女还好看。”

      “那柳毅好不好看?”

      “柳毅也好看。”

      “有没有你好看?”

      “嗯……别带偏你小哥哥,这故事的重点不是谁好看,而是……馨儿……”再看榻上之人,已经睡着了。

      景晖一笑摇头,把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放回被中,复拉了拉被子,站起熄了灯火,刚想离开,突然一记闷雷在窗外轰然炸开。

      他忙伸手去捂榻上人的耳朵,这丫头小时候就怕听雷响,现今算是好了些。他决定再坐上一坐,陪她一会儿,万一她被雷声惊醒,抑或做了什么噩梦,也好及时安慰。

      *

      景仁站在门外,转身看屋檐泼下的雨幕。

      雨越来越大,雷鸣亦愈响亮急促。他想起房里的人儿时被雷声惊醒、独自坐在床上哭泣的模样。好几次他进门抱起她,搂在怀里轻拍低哄。他看见她面颊的泪痕,自己也要落下泪来。从她在襁褓起,她笑,他便欢喜,她哭,他就难受得不行。

      他一心一意呵护养育的人,绝不愿她受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惊吓与伤害。

      多少次,她也在自己讲的故事里酣然入梦。只是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景晖取而代之了呢。

      他立于廊下,看庭院里的花草木石被雨水浇了个透。寒风迎面,吹动衣襟。他仰首望天,一道虬曲蜿蜒的闪电倏忽现在半空,照得人眼前一亮,随即一声巨响“哐当”砸到地上,叫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罕有的冬雷,多像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穿云裂石,翻滚着万钧之势,奔袭而来。那个他想忘也忘不掉的夜晚,在记忆里无比清晰,清晰到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处,都像是被着意放大的特写。

      他闭上眼,往前大步迈出,任雨箭随风扑射到脸上,点点冰凉。那滚落在地留有残液的玉杯,染了殷红血色的金雀簪,挣扎的身形,扭曲的面容,泪湿的双眸,盈手的余温……终于在这冰凉里倏忽消散。

      他睁开眼,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往事不可再,他做过的承诺,哪怕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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