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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十二章 牵机2 ...

  •   景瑜驾崩的第二天,晋王景琛承继大统。一干丧仪祭礼完毕,春雨淅沥的夜晚,他第一道旨意就颁去了降侯府。

      宣旨的太监带着禁军围了降侯府,捧着圣旨和两个红木盘子进到降侯府的厅堂。

      降侯夫妇跪下接旨。

      小太监将一个红木盘子放进夏兰若手中,盘子里是一支赤金八寸长的金雀簪,精工细作、色泽亮丽,簪头的雀鸟微颤欲飞。宣旨太监宣读圣旨,说陛下封夏氏为金雀夫人,赐金雀簪。

      夏兰若跪在地上,望着盘子里的东西发呆。已有宫里来的两个侍女将她搀扶起来,宣旨太监说:“金雀夫人,戴上金雀簪,进宫谢恩吧。”

      侍女取了金雀簪插入她发髻,拥着她往外走。夏兰若回头去看依旧跪在地上的丈夫,宣旨太监挡在面前:“还有一道旨是给侯爷的,夫人不必听了。”

      雨突然大起来,地上积了水,夏兰若在伞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到府门外,将要登车,闪电忽现中,她抬头看见不远处密密站立的兵士。

      一道惊雷当空劈下,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想起刚才她瞥见另一个红木盘子里放着的东西——一个玉壶和一只玉杯。她放下已踩上车踏的脚,转身就往回跑。大颗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向她,侍女在后面追喊她,她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她冲上台阶,跑到厅堂门口,被几个太监拦住。她拼了命地要进去,却怎么也跨不过那道门槛。

      “侯爷已遵循圣裁,夫人进去也来不及了。”宣旨太监道。

      “您还是快点进宫吧,陛下等着呢。”一个抱住她腰的小太监气喘吁吁说。

      她奋力挣开束缚,后退几步,拔下头上的金雀簪抵住自己的咽喉 :“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送送他,送完他我就随你们进宫,不然你们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

      她决然的态度吓着了几个太监,她握着簪子继续道:“你们都退出去,退到府门外,等我送完他,自然会出来。”

      金簪尖锐的尾端在闪电的光芒里灼灼发亮,白皙的颈项涌出一抹殷红。太监侍女吓得齐齐退到府门外,这要是有个好歹,皇帝那儿可没法交待。

      *

      当第二声春雷响起的时候,景仁想起今天是惊蛰。

      在这新赐的府宅住了月旬,他依觉恍惚。四岁不到的景晖还不明白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只常常哭闹着要见娘亲。今夜景仁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自己却睡意全无。日日闭门不出,他忽而想去降侯府。

      新帝并没将他禁足,但景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其耳目所到之处。白天人多眼杂,雷雨交加的夜晚许会松泛些。他换了套深色的衣服,自偏门出,一个拐折,便与暗夜融为一体。

      寒冷的春夜加上雷雨天气,使得人们早早钻入温暖的被窝,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行人稀少。景仁打着伞低头走在雨幕里,刚迈入降侯府所在的街口,抬头就见前面黑压压站着的兵士。他自然识得这是禁军,但禁军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心中只觉不祥,转身拐出街口,紧走几步转入另一条街巷,在街巷深处的一座府宅前停了脚步。府宅普通并不起眼,大门上挂着锁,门前的灯笼里也没有燃蜡烛。他环顾四下,开了锁进去,反手将门关紧。

      宅子是他当太子时买下的,买下它的目的是为了方便进出降侯府,因这宅子的后院与降侯府的西园只一墙之隔。

      他早听闻江南玉真国主文采风流,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如今他人在帝京,岂可错过。景仁慕名造访,见面更被深深折服。他回来禀报父亲,说想拜降侯为师。景瑜说,求教无妨,拜师就算了吧。其虽被封侯,赐了大宅,住在都城热闹繁华的街市,但说到底不过是大宁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俘虏。且你身为太子,若纡尊降贵,频繁去到处于闹市、人多眼杂的降侯府,实不妥当。

      景仁于是叫人去细勘了降侯府的周边环境,买下了旁侧街巷中与其相邻的院宅,往隔墙上开了个角门,连通起来,方便出入。他虽未正式拜师,但去到降侯府,每每恭敬地称呼降侯为老师。

      *

      惊天巨变,他已好久没来此处。宅院里的仆从早已遣散,举目冷清寂静,生气全无。

      他提着灯笼穿过回廊,拿了钥匙开了后院的角门,就往降侯府里来。等他在电闪雷鸣中进入烛火摇摇的厅堂,眼前的诡异之象吓得他不觉倒退一步。

      他先看到的是手里攥着根金簪、呆愣愣瘫坐在地的夏兰若,顺着她惊恐的目光,他看见了倒卧在案边的降侯。平日里温和儒雅、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此刻面目狰狞。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下开始痉挛,身形挣扎扭曲中,胸前的衣襟已被双手撕得稀烂。

      “老师……”景仁在惊愕中跪坐到他身边,看着滚落在不远处地上的一个留有褐色残液的玉杯,心中了然。

      只是他不明白,降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的人,对新登基的皇帝有什么威胁呢?似乎自己才是更该饮这杯酒的人。

      皇帝赐人毒酒并不稀奇,但那些毒往往药效奇快,人在感觉到痛苦的瞬间就能毙命。而此毒漫长剧烈,倒地的降侯在极度的痛苦中头脑清醒,反反复复,愣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令他这个旁观者亦觉毛骨悚然。

      “殿下……”抓挠出鲜血的手忽地拉扯住他的衣襟。

      景仁忙俯下身去,降侯从胸前撕裂的衣衫中扯下一块玉佩,塞进他手里,说:“这是……玉真的……传国……玉佩,给,给……馨儿……”

      他说每一个字都面容扭曲,身体在痉挛中愈发僵直。他的头和脚不断用力地向后弯曲,腰背反折,整个人就像一张慢慢拉开的弓。

      “侯爷……”一旁的夏兰若这时才喊出声来,望着眼前景象,哭得双肩抖动。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应该……高高兴兴,高高兴兴……去做你的……金雀……夫人,做一只任人玩赏的……笼中……金雀……”降侯涣散的目光费力和她相对,但须臾移开,再不看她,直愣愣地望着景仁,伴随着更为剧烈的颤抖痉挛,睁大的双眼仿佛要瞪出眼眶。终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他僵直的身体依然向后弯曲着,像一把拉得过于满了的弓。

      头足相就如牵机,景仁后来知道此种令人极度痛苦的毒药,名叫“牵机”。

      *

      “他们都是皇帝,你叫我怎么办?”抽泣的夏兰若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

      景仁吃惊回眸,往日里娴静如兰的女子,此时却似疯魔。她哭中带笑,道:“我是笼中的金雀,难道你不是?我们都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你为什么要怪我?”笑完又哭,“我不想对不起你,我不想的。我不要进宫做什么金雀夫人,你若不信,我随你去了就是,你等我!”

      景仁闻知不对,忙站起阻拦。但迅雷不及掩耳,那根长而尖利的金雀簪,已然插进了她的胸膛。她柔软的双臂在毫不犹豫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八寸的金簪没入了一半。她仰面跌倒下去的时候被景仁一把抱住,她靠在景仁的臂弯里,望着他,泪水滚落,口中依旧低喃:“我不想的,我没办法,你知道的……”

      “我,我知道。”景仁张皇失措地望着深没胸前的金簪。她胸前渗出的鲜血并不多,但那位置显见得不好。她紧握着金簪不放手,雀头的棱角刺破了她的手掌,血从指缝里溢出来,滴落在她的衣襟上,斑斑驳驳,在电闪雷鸣中触目惊心。

      景仁犹豫着要去握她的手,又一道惊雷炸裂在屋顶。景仁浑身一震,雨声中隐约有婴孩的哭声。

      他仓皇四顾,十四岁的少年,在这风雨雷电之夜手足无措。

      他伸出去的手突然被夏兰若一把握住,她看着他,用力抬起自己的身体。景仁低下头去,将耳朵凑近她嘴边,听她气若游丝:“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馨儿,拜托你……殿下!”

      “夫、夫人放心,馨儿交给我。”他说。

      “你,你再说一句让我放心的话。”她道。

      景仁来不及仔细组织言语,快速道:“凡我一息尚存,我必保她无虞,不叫她吃苦,不叫她难过,不叫她受人欺负,护她一世安然,说到做到,哪怕用我的生命去兑现。”

      “好,很好,我放心了……谢谢你……”

      夏兰若的眸中现出光彩,俄而景仁直觉臂弯一沉,握住他的手倏忽滑落。

      景仁不暇思索,反手一把握住,感觉那纤细温软的手掌,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变冷。她的身体依是温热,散发着令人有些晕眩的香气。她的面颊还有一丝红润,眼眸微阖,极是放松的模样。

      景仁的心里像被扎了千百根针,良久,他伸手去抚她双目。她双目紧闭前,一大颗泪滑落进发丝。

      景仁轻轻放下她,再看一眼不远处死状惨烈的降侯,紧握住手里的玉佩跑出厅堂,循着婴儿的哭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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