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21、第十一章 玉枫1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一排依山而建的屋舍中亮了几处灯火，在黑黢黢的山间透出些许暖意。

　　灯火最明处是一个宽敞的厅堂，堂上一人独坐，举着茶盏，蹙眉想着什么。

　　“寨主，人到了。”

　　他抬眸，才发觉禀事者已在身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点点头，放下茶盏起身向外。

　　提着灯笼步上山径，夜风拂面，使他陡觉凉意。几个拐折，来至一处幽深僻静的小屋前，他吹灭了灯笼里燃着的蜡烛，推门而入。

　　门内背对他站立的人转过身来，一笑开口：“张寨主，劳你久等。”

　　“索大人，我已经习惯了。”张枫道，将手里的灯笼放在门边，随手关了门。

　　这位夏相密使，所来俱是深更半夜，谈事从不上厅堂，专喜欢挑这个幽僻的屋子。

　　他在桌边坐下，看一眼面前的人，道：“这山里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玉枫寨的人，索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张寨主和我家相爷都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者小心为上。这山里就算只有你玉枫寨的人，人多眼杂，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索图道。

　　“那索大人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张寨主心知肚明的啊。”

　　索图打了个哈哈，脱了外袍，也在桌边坐了。张枫不说话，拿了桌上的杯子，倒了茶水，自顾自饮。索图从不在寨中饮食，故而亦无须招呼。

　　“实话实说，此次奉相爷之命前来，就是为了玉真宝藏。”索图开门见山。

　　张枫低头不语，半晌抬眸道：“你家相爷应该知道这宝藏是玉真国的，不是玉枫寨和我张枫的。”

　　“是。”索图点头，“玉真宝藏乃历代玉真国君所积，但这守宝之人，还不是你们张家么，张寨主想必是知道宝藏所在的。”

　　“知道又如何？”张枫说，“玉真宝藏，终究不是我能做主的。”

　　“能做主的那位，如今不正在寨中？”索图呵呵笑一声，“张寨主何不去问一问呢？”

　　张枫问言暗惊。这个索图，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不，应该说他背后的主子——夏相舒奇放，他对玉真秘辛、玉枫寨，以及自己的动向全部一清二楚。

　　“张寨主，恕我直言，你想光复玉真，仅凭玉枫寨这几百上千号人，那是痴心妄想。”索图道，“但咱夏国有的是骁勇的将士、锋利的兵器和健硕的战马。昔日宁朝灭玉真杀降侯，如今我们正和他们开战，这敌人的敌人，岂非就是最好的盟友？”顿了顿，手指敲在桌上，“说到底，打仗打仗，打的都是钱。你献出宝藏，助我们打下宁朝江山，我们替你光复玉真，还不是举手之劳？如此各得所需，有什么不好？你们张家几代人为玉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想必玉馨公主定能体察寨主的苦心孤诣和殚精竭虑。”

　　张枫仍是不语，脑中风车似的转了几圈，望着索图，道：“且不说夏国打不打得下这宁朝江山，若我献出宝藏，你们上层抽梯、过河拆桥，拿钱走人不认账了怎么办？”

　　“相爷一言九鼎，寨主大可放心。”索图道，“不过你有此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个细长匣子放在桌上，推至张枫面前，示意他打开。

　　张枫疑惑地打开，见里面放着一封纸笺，纸笺上压着支翠绿浓郁、润泽通透的碧玉簪，簪头两朵梅花舒卷有致，荧荧泛着光芒，似要滴出水来。

　　张枫不明所以，索图指了指匣子里的纸笺说：“这是我们大公子的庚帖。”又指指那簪子，“这是我们相爷家祖传之物，只给嫡长子的正房夫人。”见张枫兀自不解，笑道，“我们大公子器宇轩昂、英武不凡，如今更是左厢军统领，讨伐宁朝的大元帅。听闻玉馨公主尚未婚配，若公主愿意，相爷说就让咱大公子给公主做个驸马，替公主光复故国家园。这都是自己人了，张寨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枫闻言更是惊愕，看着索图微张了嘴。这算盘打得可真好，人财两得，占尽便宜。

　　索图似知他所想，幽幽道：“张寨主，互利互赢，你们也不吃亏的。如此，不失为一个可行的良策啊。”

　　是，如果能光复玉真，有什么是一定不行的？张枫暗思。

　　“这是稳固盟约最好的方法。”索图凑近了些道，“我和寨主说个机密，回鹘已与我夏国结盟，我家世子正亲往迎娶回鹘公主的路上。相爷说，不如就来个双喜临门，两位公主，两对新人，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届时，有夏国、回鹘的军队冲锋陷阵，有你们的宝藏作为后盾，三者合力，还怕打不败宁朝、光复不了玉真？”

　　张枫被索图说得愣神，沉吟半晌道：“怎么说这宝藏和婚姻之事，终究要公主自己拿主意。”

　　“那寨主就和公主好好说说吧。”索图站起身，披了外袍，“相爷的诚意我已传达，你们仔细想想。我这就回去复命，静候佳音，张寨主不必送了。”

　　*

　　索图走出门去，张枫在屋子里又失了会儿神。

　　光复玉真，是先父遗愿，也是他一生志向。玉枫寨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可这条路真的太难了，他东奔西走，倾尽全力，只在这边远之地占据了一处山头，寨子里的轻壮加起来不满千人，要如何去对抗一个强盛的大宁朝。但如果按照索图所言，他想要的一切，又似近在眼前。

　　他有一瞬的欣喜，更多的则是忐忑。

　　夏相舒奇放，当初是他派索图找上玉枫寨，商议联手。只这样的盟友，却是自己完全不能掌控的。他的情报网铺天盖地，仿佛能深入他想深入的任何地方。玉真往事、玉真秘辛、包括身在安乐王府几乎足不出户的玉馨公主，除了不知道玉真宝藏的具体所在，天底下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如今，他又提出姻亲之事，福兮祸兮，是耶非耶，到底该如何拿捏？还有才来寨中数月的玉馨公主，这位十六年无忧无虑生活在大宁安乐王府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能否和自己君臣一心，同仇敌忾，坚定地走上复国之路呢？

　　张枫将匣子揣进怀里，站起身，怅怅走出门去。

　　空中无月，四周漆黑一片，山间静寂，仿佛一切都已熟睡。

　　他拿了灯笼，转身关门，屋门还未合上，脖间忽冰凉似水。他一个激灵，听身后嗓音低哑：“馨儿在哪里？”

　　利刃架颈，张枫一颗心突突跳得厉害。此人能随意进入山寨，近在身旁，自己竟毫不察觉。

　　张枫慢慢转过身，四目相对，看清了面前之人。他的个头比自己高一些，穿了件普普通通的黑色袍衫，但那衫子底下却是金丝攒的软甲，隐隐透出微光。腰间系着玉带，带子上的玉块润泽晶莹，俱不是凡品。脸容俊美，面沉似水，手持长剑，静静站立，再无一语，威压凝重之势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张枫怔怔看了片刻，如此年纪，这般穿着，开口就问玉馨公主的下落。他轻轻一笑道：“安乐王大驾光临，我玉枫寨真是蓬荜生辉啊。”

　　景仁眸里含霜，凝视之下，复道：“馨儿在哪里？”

　　“王爷至尊至贵，问人话语也当客气些才好。”张枫伸手弹了下项上宝剑，“刀剑无眼，除了我可是没人知道公主在哪里。”

　　景仁撤下宝剑，张枫嗤笑道：“我说安乐王怎会如此轻易就让公主走呢，这是出尔反尔，还是欲擒故纵，想对我们一网打尽？”

　　“她想去哪儿是她的自由。”景仁亦笑，须臾笑意收尽，“但我不许你拉着她叛逆朝廷，勾结外敌，分裂家国。”看定张枫，目光如炬，“献出宝藏，结盟联姻，你就不怕身败名裂、人财两空！”

　　这是要将她疼爱呵护抚养了十六年的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啊。他决不允许，决不允许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的性命前途、一生幸福，被当做交换利益的筹码。十六年，他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丽日晴天。他原想她离开安乐王府、离开京城，是远离了那近在咫尺的危险和剖明身份的尴尬。不想，竟是让她置身于更大的风雨中。如此，他还不若就护她在身边。只要他一息尚存，便没人可以伤害到他的小馨儿。

　　“我不会告诉你公主在哪里，要不你杀了我。但你杀了我，就更没人告诉你她在哪里了。”张枫扬眉说，“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王爷你在我这寨中既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也罢。如今，怕是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

　　张枫说完，跳开一步，蜷起手指放入口中，长啸一声，寨子里立时便有回响。不一会儿，数十人携刀拿棍举火而至，把景仁团团围在中间。

　　景仁左右微顾，还剑入鞘，对着张枫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你说得很对。”自袖中取出一物，拉了引信，高举过顶。

　　一道白亮带着锐响冲天而上，在高空忽地爆开成一捧艳丽的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