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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生辰2 ...

  •   旬月过后,便是景仁三十岁的生日。

      三十而立,乃大生辰。故而他虽关照简办,安乐王府还是呈现出以往少有的热闹。

      真可谓关起门来过大寿。虽依是府门紧闭,石狮静立,门内却是张灯结彩,锦毡铺地,物什来往,仆役穿梭,比过年还热闹。园中摆好一席,玉盘珍馐、瓜果糕点、蜜饯零食,色色俱全。府中人等齐刷刷换了簇新的衣衫来祝寿,拿了赏银高兴而去。景晖叫了戏班子唱大戏,可算让这园子里终年沉寂的戏台灵动鲜活了一回。

      天气晴好,阳光和煦,照得人暖洋洋神清气朗。景仁坐在主位,一旁景晖吃着蜜饯果子,兴致勃勃地瞧着台上的演出。

      景仁环视左右,没看见馨儿。这丫头平素最是贪玩,爱凑热闹,今日却不在身边聒噪。正自疑惑,有人脚步飞快跑来禀报:“王爷,圣、圣驾到!”

      景仁和景晖同时吃一惊。景仁立起身来,吩咐开了中门,匆匆往外走,景晖忙也跟着出去。

      来到府门前,见门外已停了御辇,两旁侍卫仪仗林立。

      “臣等恭迎圣驾。”景仁上前叩首,景晖亦拜,众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车帘开启,一人步下辇来,伸手在景仁胳膊上扶了一把,道:“都平身吧。”

      皇帝今日着了浅黄常服,头戴皂纱折上巾,腰束金玉带,平添几分亲和儒雅。

      “谢陛下。”景仁站起,抬眸恰遇皇帝注视他的目光,一瞬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自那日领着年幼的景晖步出东宫,十几年来,他们不曾谋面。这个昔日叱咤沙场、年轻英武的男子,而今眉梢眼角也有了皱纹。这个比他大十一二岁的小叔叔,他曾经最崇拜欢喜之人,彼时帮他掏鸟蛋、抓蛐蛐儿,领着他蹴鞠、捶丸,骑上马驹在城外撒欢。

      政务繁忙,国事操劳,竭尽全力抑或不择手段登上的高位,坐着也不是那么舒服吧。这么多年,皇帝于他未有宣召,今日亲临,难道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一晃十数载,你竟已到而立之年。”皇帝望着他同样感慨。

      印象里尚是稚嫩青涩的少年,如今成熟稳重,静静站立,芝兰玉树般挺拔。再看一旁景晖,人如其名,似阳光耀目闪灼,蓬勃无限朝气。那会儿,他还是个连走路都会跌跤的孩子。

      “二位,不请朕里面坐坐?”

      景仁倏忽回神,忙躬身闪过一旁:“陛下请。”

      皇帝踱步过来,携起他的手,说:“一起走吧。”

      被皇帝挽手同行,是无上的恩宠和荣耀。从大门到花园的路不长,景仁却走出了一身汗。他的手握在皇帝手里,那手掌的温度和力道,令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熟悉而陌生,亲切而疏离,愉悦而恐惧。

      *

      景仁引着皇帝入席,皇帝在主位坐了,望着他和景晖:“都站着干吗,来朕身边坐。”

      “臣不敢。”景仁回。

      “臣亦不敢与圣上同坐。”景晖说。

      皇帝道:“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景’字,既是家宴,但坐无妨。”复看台上台下跪伏在地的人说:“叫他们都起来吧,演的继续演,唱的继续唱,该吃吃,该喝喝,不要让朕扰了你们的兴致。”

      景仁与景晖在皇帝身旁坐了,众人起身,锣鼓一响,大戏接上。

      “臣,敬陛下。”景晖见景仁低首自坐,犹豫之下率先端起斟满的酒杯。

      皇帝点头,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景仁复从恍惚中回神,亦举杯道:“臣敬陛下。”

      皇帝再次执杯:“今日你是寿星,这一杯,还是朕来敬你。”

      景仁慌忙站起,杯中的酒洒出一滴:“陛下折煞微臣。”

      “坐下,喝了就是。”皇帝一笑,兀自饮尽。

      他的酒量原是好的,他那时也是豪迈爽朗不拘小节的,景仁喝完杯里的酒,心中暗想。他感受到皇帝更多的亲切,却又倏忽一凛,手心沁汗。近旁之人已不复从前身先士卒、冲锋陷阵、领兵作战的将帅,亦不是那个年轻直率、豪气干云、不谙官场之道的晋王,他是代替了父亲和自己,坐了十六年宁朝皇位的九五之尊,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天意难测。

      好比此次亲临,是凶是吉,究竟为的什么呢?

      景仁定定坐着,心中则无法安定,风车似的转了几轮,愈发迷茫无措。台上一出大戏唱毕,忽而空寂,连带整个园子都显得静悄起来。

      景仁看一眼景晖,景晖冲他微微摇头,道:“还有一个压轴的,敬献圣上。”

      皇帝笑起来:“朕不过是借安乐王的光,既是压轴,必然精彩。”

      “陛下圣明。”景晖不好意思地笑。

      *

      说话间,台上推来个巨大无比的寿桃。

      众人正自讶异,寿桃忽地从四面八方打开,宛若一朵盛开的莲花,中间犹如花芯的圆盘上,站起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

      这巨型寿桃已叫人瞠目结舌,桃中女子则更令人惊艳。她穿着红色束身的裙裳,胸佩璎珞,腰系珠褂,雪白/粉嫩的胳膊上用缠臂金固定住轻纱罗带。如云的乌发梳成高挑的飞仙髻,金钿压鬓,花黄点额,银纱遮面,身姿婀娜。

      那琵琶也好看,镶嵌各色宝石,灼灼光彩。

      几下弹拨,顿生清脆,五指长轮,似珠落玉盘。台侧胡琴、筚篥、羌笛、羯鼓奏出充满异域风情的乐曲,女子随着乐曲在圆盘上弯腰、伸展、踩踏、回旋,时而柔弱无骨静如雕塑,时而裙罗飞扬灵动妩媚。虽以纱遮面不见容颜,但一双明眸若水,脉脉含情,顾盼生辉,如仙似幻,在明媚的秋阳下,散发着迷倒众生的光芒。

      景仁亦望之入神。

      皇帝道:“哪里寻来的妙人儿?”

      景晖喜滋滋,面有得意之色:“陛下,更妙的还在后头。”

      片刻,众乐甫停,唯余鼓点急促。圆盘上的女子单手执了琵琶,在鼓声中飞快旋转,令观者眼花缭乱,只担心她一不小心转出这方寸之地,掉落盘下。不想她一口气转了数十个旋,采着最后的鼓点堪堪站住,一腿直立,一脚高抬,将琵琶高举脑后,稳稳摆出一个反弹的姿势。

      皇帝不由拍起手来,景仁也跟着鼓掌。就在众人以为这节目已圆满结束时,忽地乐声又起,女子旋动琴头,从琵琶的背板中抽出一柄宝剑,翻身跃下圆盘。

      原来这琵琶还有如此机关,众人俱是看呆。明快悠扬的曲子里,女子手持宝剑点刺挑劈,时疾时徐,挥洒自如。一霎剑和乐舞,意随剑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花朵朵,耀人双目,满台缀彩,惊世绝艳。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女子蓦然空翻换手,盘坐背剑,指天收势,乐声戛然而止。

      皇帝道了声“好”,说如此才艺,岂可不赏。

      景晖便朝台上挥一挥手。女子望见,放下宝剑,飞奔到席前,除了脸上面纱,对着景仁微喘道:“大哥哥,这是我和小哥哥送你的生辰贺礼,你喜不喜欢?”

      “馨儿……”景仁吃惊站起,“怎么是你?”

      “就是我呀。”馨儿抹一把脸上的汗,“大哥哥,你三十生辰,我和小哥哥想好好送份贺礼,可你什么都不缺……”

      “所以就想到了这个。”景晖站起接口,对着馨儿使眼色。

      两人齐声道:“祝兄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哥哥,你喜欢不喜欢嘛!”馨儿见景仁只是怔怔相看,不由撒娇说。

      “喜欢,很喜欢。”景仁口中喃喃,取了帕子去拭她脸上的汗,“累不累?”

      “不累,就是头有点晕,还好刚才没转到盘子下面去。”

      景晖朝着馨儿暗竖了拇指。之前练习,她每每要从盘上转飞出去,自己总得在旁“应接不暇”。

      “小哥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大哥哥,你有没有惊喜?”

      “当真惊喜。”景仁点头,“难为你们有心。”

      “嗯,这都是小哥哥的主意。他说寻常歌舞没甚新意,便叫人做了个能打开的大寿桃,还请了西域的歌舞伎教我跳敦煌舞,再配上大哥哥教我的剑术。他说事先被你知晓就不算惊喜,带了我去他府里练。那天彩排忘了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景仁有些歉意地望景晖一眼。难怪最后的剑舞似曾相识,这一招一式,不就是从自己教她的梅花剑法化用而来。十六年,他一直视她为孩童,不想她已悄然成长,还美得如此石破天惊。适才她除去面纱的一瞬,他竟是迷蒙,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容颜。

      馨儿呀,我的小馨儿!景仁不由暗自叹息。

      *

      “这位姑娘是……”皇帝咳嗽一声。

      “快去拜见圣上。”景晖朝馨儿努嘴,三人话家常,竟把皇帝忘在一旁。

      景仁亦回神,却猛然省起什么,待要伸手拉住,馨儿已在皇帝跟前叩拜。

      “乃是臣妹。”景仁低声说。

      “妹妹?”皇帝疑惑地看他,转而问跪在面前的人,“多大了?”

      “十六岁。”馨儿道。

      “嗯,恰是妙龄。”皇帝和颜悦色,“平身吧。”

      馨儿站起来,好奇地拿眼去瞧。皇帝也看着她,看见她脸上玉瓷般的肌肤透出绯红的颜色,莹莹泛着光芒。

      “你……”皇帝怔怔望着那张脸,眸中显出惊疑。

      馨儿颇奇怪皇帝的反应,景仁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臣妹顽劣,恐惊扰圣驾。”转脸对着景晖说:“送她回去,把衣服换了。”

      景晖有些摸不着头脑,景仁瞪他一眼,催促道:“还不快去!”

      “何谓惊扰,实乃惊艳。”皇帝的目光在三人间扫了个来回,冲着馨儿一笑,“来朕身边坐。”

      馨儿见皇帝身旁已添好一把椅子,看看景仁,瞧瞧景晖,惴惴应了一声,待要移步,却被景仁反手拉住了不放。

      景晖额上冒汗,想大哥今日是什么情况,这已非御前失仪,而是公然抗旨了。

      皇帝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一时气氛凝固。

      正是僵持,忽有内侍急急跑来,呈上信笺一封。皇帝拆开了瞧,脸色更不好看,霍然起身,离席而去。

      “圣驾回銮。”内侍高喊,一众人等紧随而出。

      景仁只觉腿软,就势跪倒,伏地叩拜:“恭送陛下。”

      景晖和馨儿也跪下身去,须臾抬头,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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