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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生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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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朝帝都的十月总是秋高气朗，万里无云，一派明净。淡远青蓝的天幕，如一块温润的玉，又像一汪澄澈无波的水。气候有些干燥，时而大风，吹下已是泛黄的树叶凌空飞扬。
御街尽头的深巷，一处阔大府邸的门前银杏落了一地，连着两边石狮的头顶也覆盖上一层金黄，仿佛戴了个并不符合其威严模样的可爱绒帽，在秋阳里色彩斑斓。
落叶不扫，大门紧闭，门外亦无人值守，府宅于静谧之中透着几分萧瑟。但看门上匾额，却是铁画银钩、笔力刚劲的几个大字——安乐王府。
说起这府中主人安乐王景仁，乃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子，身份显贵。可倘再往前十六年，其身份则更高高在上。景仁之父乃大宁朝开国皇帝景瑜，作为嫡长子，他本名‘暄’，十一岁册立太子改名‘仁’。皇帝以为凭武力打下的江山，须用仁德去治理，这一个名字，寄寓了他对后承者的希望。而当今天子景琛，彼时尚是晋王，景瑜之胞弟，是和长兄一起征战沙场、开创宁朝天下的骁勇将领。
景仁自小聪慧，又勤学苦读，文武兼修，储位东宫更受教名师大儒，三年便有所成。十四岁的皇太子仁心厚德，丰姿俊奇，成为帝国未来统治者的不二人选。
谁知景瑜一日暴毙，皇后当夜悬梁。大宁朝风云突变，拥有兵权的晋王亟登天子之位，改景仁为安乐王，迁出东宫，另赐府宅。
要说这安乐王府规模之宏大、占地之广阔，也不啻东宫。临着御街，却在远离宫城将至朱雀门的一头，又往深巷之中，故虽处繁华热闹的京都内城，倒是个僻静隐逸的所在。安乐王之俸禄冠绝当朝，还无须上朝面圣，皇帝亦不宣召，完全应了那敕封的名头——只拿银子不干活，清闲安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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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鸟鸣声叽叽喳喳不觉于耳，阳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桌上刚沏好的一杯香茶，在一片明亮中袅袅腾腾冒出热气。
景仁一袭青衫手握狼毫坐在桌前，望着雪白纸上自己刚背临完的《兰亭集序》发呆。这个被称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天下第一行书，真迹自不能见。论起最接近原貌的摹本，当属初唐冯承素的“神龙本”，而他背临的“神龙本”，也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景仁看着那些句子，想此时虽季节不同，天气倒是相仿。会稽山阴，兰亭休禊，曲水流觞，吟咏酬答。这江南之地，风光明丽，且多名士风流，实在令人向往。
然而他一瞬黯然。
一大早铺纸研墨，认认真真写了半个时辰，原是为了凝神静息。可昨夜的那番梦境，又层层叠叠在他眼前幻化成令人窒息的黑芒。
“当”的一声，桌上茶碗四裂，茶水真的将那墨字晕染出一片黑芒。一颗银弹子滚落一旁，阳光下熠熠生亮，灼人双目。
景仁头也没抬，闭目叹气，睁开眼道：“馨儿，你给我进来。”
片刻，一个手拿弹弓、斜跨织锦小包的姑娘扒着门框，惴惴探了半个身子。
“站在那儿干吗？我叫你进来。”景仁复道。
姑娘“哦”一声挪进门来，没等他开口，抢先道：“对不起，大哥哥，我不是故意打碎你杯子弄坏你写的字，是银弹子打着树干掉到你桌上，以后我一定再瞄准些。”
景仁有点被气乐，望着她不动声色，说：“馨儿，你几岁了，还如此贪玩？总背着你那装银弹子的小布包做什么，这些童子之戏，玩不腻么？”
见她低头不语，发上那枚碧玺蝴蝶花钿的金须微微颤着，像是要哭的样子，不觉反省自己的语气。也没怎么严厉啊，应该说从小到大，他就没对这丫头疾言厉色过，为何她见了自己，越发隔山阻水拘谨起来呢？
她果然还是和景晖容易亲近，景仁想。毕竟景晖比她大不了几岁，而他则比景晖大了十一岁。长兄如父，这个刚封了“安和王”的弟弟，见着自己亦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也就难怪她了。
“找你小哥哥玩去吧。”景仁拿起银弹子递给她，更缓了语气道。
馨儿接过，如蒙大赦，转头一溜烟跑出门前说：“大哥哥，有一只灰黑色的坏鸟，这两天总到我们园子的树上啄鸟窝里的鸟蛋吃，我打了几次都没打着，你快叫人把它捉了吧。”
景仁望着欢乐蹦跳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觉莞尔，这是临走还给他布置了个任务？
*
晚膳摆齐，景仁望着一桌饭菜闷闷不乐。
早上叫那丫头去找景晖玩，这倒好，两人一日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景仁没心情吃饭，出了厅堂，沿着一带回廊踱步过来。晚风习习，已显凉意，园子里掌了灯，明灭间树影珊珊，簌簌有声。
甫抬头，远处一男一女相携疾行。因天色黝黑，两人待到跟前才看见他，猛然止步，松开手来。
“大哥。”身着银丝蟒箭袖袍的少年先开了口。
“大哥哥。”馨儿跟着唤他。
景仁“嗯”一声，望着少年道：“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景晖低头尴尬地笑，“就去我那宅子转了转。”
要说皇帝待安乐王府的人是真不错，封完他“安和王”，旋即就赐了座阔绰气派的府邸。
“一个人？”景仁问。
景晖抬眸，怕是瞒不过，也不敢瞒，惴惴道：“带着馨儿。”
“是的，是的，我们没去外面瞎逛，就在小哥哥的新宅子里转了转，那儿有个刚安的秋千，可以荡得很高。”馨儿补充说明。
景仁微蹙了眉，拿眼瞧景晖：“怎么，这府里没秋千？”明明告诫过他不能带这丫头出府的。
景晖知道景仁生了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听他又道：“如今你也大了，有了自己的府邸，原不必待在这里。”
“大哥……”这话唬得景晖扑通跪地。
馨儿不想自己越解释越添乱，忙也跟着下跪，才弯了膝盖，便被景仁一把拉住。
“要跪到你自己房里去跪，都是封了王的人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景仁沉声道，拉着馨儿径自走了。
*
景晖在房中跪到饥肠辘辘。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馨儿拎着个五层高的硕大食盒迈步进来：“小哥哥，你怎么还跪着？”放下食盒便跑来拉他。
景晖就势站起，无奈腿脚已跪得麻木，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坐回去，扶着她借力站稳，揉了揉生疼的膝盖，道：“这不是大哥让跪的么。”
“大哥哥不过随口一说，你傻不傻，一个人跪在这儿有谁知道？饿了吧，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馨儿拎过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桌上。
景晖见那食盒每层有六处间隔，居中一个圆形加上周围五个扇形的格子，合成一朵梅花状。五层高的食盒，每个格子里都放满了吃食，不觉道：“妹子，你是把咱府里的厨房都搬了来吧。”
“嗯，确实……沉了些。”馨儿点头，取了食盒底下夹层中放的筷子递过来，“快吃，还热着呢。”
景晖望着满满一桌饭菜皱眉：“这许多我一人如何吃得完，你吃了没有啊？”
馨儿摇头。她被景仁一路拉去厅堂，对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扑簌簌掉了半天的泪。
“哭了？”景晖看着她仍是微红的眼问，“你哭什么，大哥又不会骂你。为什么不吃饭，回来的时候不是就嚷着饿了？”
从小到大，他与这丫头但凡发生些事，挨骂的便只有自己。
“那你还饿着，我哪里吃得下？”馨儿道。
她这一闹情绪，景仁也没吃下几口饭，搁下碗筷，闷叹一口气走了。待他一走，她立刻到厨房找了个最大的食盒，将那些吃食全部装进去带了来。
“妹子，小哥哥没白疼你，我们一起吃。”景晖受了感动，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馨儿笑着从食盒里复取出一双筷子，她本来就打算和他一块吃饭来着。
两人都饿得紧，对着满桌饭菜你一筷我一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景晖伸手抹了馨儿嘴边一颗米粒，道：“慢些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
馨儿睨他一眼：“小哥哥，为什么你不和大哥哥说今天我们出府的原因，他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责怪你了。”
“他若知道，还叫什么惊喜？他若知道，我们又何必出府？”景晖说。
“也是。”馨儿扒拉两口饭抬眸，“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出府呢？从小到大，只能待在这里，玩什么都腻了啊。”
说实话，景晖亦不甚明白景仁不许她出安乐王府的原因，但他不敢质疑，只道：“那不是大哥宝贝你么，怕你出去有个好歹。”
“能有什么好歹？”馨儿放下筷子，一梗脖子，“我今天在马车里往外瞧了，大街上可热闹了，哪天我一定要出去逛逛，好好逛逛！”
“小姑奶奶，你可别惹事。”景晖忙道。
馨儿不服气：“你们想什么时候出去就能什么时候出去，偏我出去叫惹事？我，我还非惹一次了。”
“……那小哥哥陪你去。”
馨儿摇头：“算了吧，被大哥哥知道，你又得挨罚，我不想连累你。”
“什么话？”景晖也放下筷子，一拍胸脯，“你小哥哥为了你，何事不能做？”怔怔看她，“不过妹子，女大十八变，你现在真好看！”
馨儿撇嘴：“怎的，我以前不好看了？”
“好看，好看，越来越好看。”景晖道，凑近了故作神秘，“这事吧，其实是这样的。像你这般好看的姑娘，走到京师大街上被人瞧见，便都会当你天仙下凡似的跑来围观。这赶路的、行船的、卖货的、买货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堵在那儿，岂非严重影响帝都的交通和秩序？届时圣上派人来查，知道你是安乐王府的，大哥他不得担责任啊。所以，才不让你出去。”
馨儿愣了会儿神，拿手捶他：“小哥哥，你成天地胡说八道！”
景晖跳开：“我哪里胡说八道了？妹子，你是真好看。好看不是你的错，但出去惊着人就不好了。”
馨儿追下桌去：“叫你乱说，别跑，吃我一掌。”
“哎，这什么世道，夸人好看还要挨掌？”
“你站着，你给我站着！”
“啊，救命……”
景晖被馨儿撵得在房中乱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