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19、第十章 联姻1

　　李天泽回宫后睡至第二天晌午才醒，起来吃了点东西，便有人来传李启睿的话，请他去一趟前殿。

　　李天泽迈步进殿，见父亲高坐中央，虽仍有病容，却比前两日精神许多。旁侧坐了两人，是相国舒齐放和其子左厢军新统领舒戈。

　　李天泽对舒氏父子并不陌生。自他记事起，这两人便可说是夏王宫的常客。彼时祖父尚在，舒奇放已身居高位，先夏王对他的态度近乎宠爱。李启睿即位，也对其信任有加。祭祀年节，王宫欢宴，舒齐放亦被邀请。李天泽幼时多病，深居宫中不出，除了李启诺，偶尔与之嬉戏玩耍的便是舒戈兄妹。所以对于舒戈擢拔左厢军统领之事，他并不意外。

　　李天泽向李启睿行礼，舒奇放和舒戈也站起身来，对他低头恭拜。

　　“犬子无能，累世子多受磨折。”舒奇放率先开口。

　　李天泽托住他的手，道：“我能活着回来，全靠舒统领。”

　　这话说得舒戈心中颇为舒服，忍不住拿眼瞧一下父亲，微露得意之色。他随舒齐放两次入宫，皆为请罪。撤兵不是，不撤兵不是，撤得快不好，撤得慢不行。唉，做个干活的臣属真难。

　　李天泽过来也在他手上轻扶一把，舒戈抬头相望，觉得世子比以前更好看了，非但好看，还随和亲切，持重大方，不复儿时拉着他手时的羞涩。

　　“世子贵体如何，没什么大碍吧？”舒戈不由问道。

　　“无碍。”李天泽对着他一笑，“多谢关心。”

　　这笑多少有点要人命。舒戈沉浸在李天泽的微笑里，从见他的第一面起，自己就莫名感觉亲近和欢喜。

　　李启睿叫三人落座，李天泽才刚坐稳，便听舒齐放道：“世子平安归来，乃是我夏国的福泽。而今，我们无所畏惧，便可与他宁朝大干一场。”停了须臾，又道，“只是我夏国偏居西北，土地贫瘠，商贸不行，纵兵强马壮，战力勇猛，仍比不上中原王朝地广物博，富庶繁荣，国力强盛。”

　　李启睿点头：“我族出身游牧，漂泊转徙，得寸土安家立命，已属不易。”

　　“所以我们还需要可以共同对敌的盟友。”舒齐放说，见李启睿颔首，继续道，“窃以为联姻是最好之法。”

　　李天泽闻言不由抬眸看他，李启睿道：“相国具体说说。”

　　“西州回鹘居域外，极骁勇，有公主与世子年貌相当。若娶而盟之，联手对付宁朝，必增胜算。”

　　“回鹘？”李启睿沉吟，“当年其曾与我夏国争夺河西走廊，后败退玉门关外，怎会同我们结盟？”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舒奇放说，“回鹘新汗即位，雄心勃勃。若许以重金，允诺攻取宁朝土地与其分享，定然乐意联盟。且以世子之才貌，什么样的女子不想嫁来我夏国。若大王同意，臣即刻派人前往说亲，为世子迎娶回鹘公主。”

　　李启睿思之点头，问李天泽道：“泽儿，你怎么想？”

　　“我觉此事尚可再议。”李天泽说。

　　“你的婚姻大事，原不可草率。”李启睿道，转而问舒齐放，“那回鹘公主品性如何？”

　　“大王，臣闻回鹘公主伊丽尔能歌善舞，艳丽无双，有域外第一美人之称，且品性端方。但臣以为此联姻少关个人情爱，多在家国前途，想来世子能以我夏国利益为重。”舒齐放看一眼李天泽，再看一眼李启睿，“寻常人家也有三妻四妾，若世子见之不喜，还可他娶。”

　　李天泽不说话，舒戈见他显是不乐意，不由去瞧舒奇放。一时殿中无声，略显尴尬。

　　李启睿咳嗽一声，对舒奇放道：“舒相为我夏国殚精竭虑，谋划深远，此事孤和世子会好好考虑。”

　　*

　　舒奇放父子告退，李启睿留下李天泽说话。

　　李启睿道：“泽儿是不想娶那回鹘公主吗？”

　　“以色事人，色衰恩弛。以利盟国，利尽盟消。娶之不爱，是为不义。王叔之死，诸多蹊跷。如此联姻，父王觉得合适吗？”李天泽说。

　　“此事即便不是宁朝皇帝所为，但彼欲收我夏国版图之心从未泯灭。”李启睿默然半晌道，“昔中原大军来袭，先祖率兵以抗，血战多日，握手言和，奉其为正朔，以藩国臣属立于西北之地。虽苟安一隅，却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哪一日便会再遭兵燹，危于覆灭。我夏国算不上富裕，但在军费开支上一直舍得花钱，国中男丁十五至六十皆服兵役。先祖们励精图治，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不敢懈怠，都是为了保我族人与家国平安。”起身扶椅而立，“坐在这椅子上的人任重道远，鞠躬尽瘁，都活不太长久。”

　　“父王……”李天泽轻唤。

　　“父王承先祖遗志，肩担此任，也总有人会从孤这里接过这担子。”李启睿望着李天泽，“你虽为世子，可体弱多病。父王只希望你能安稳生活，不要受此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的劳累。所以这担子，我原本是要留给你王叔的。”

　　李天泽虽从未听父亲说起继位之事，但也知李启诺是被当做夏国储君培养的。夏王室人丁凋敝，李启睿只有李启诺一个亲兄弟和李天泽一个儿子。李天泽因病弱被预言活不过十岁，虽册为世子，却并不被寄予家国之望。李启睿很早就瞩目于幼弟李启诺，命其学文习武，日日勤勉。所以李启诺年纪轻轻，就握有夏国一半的军队，入葬王陵，规格亦等同于夏王。

　　“孩子，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李启睿拉起李天泽的手，“可如今，这担子也只能让你来担。你是未来的夏国王，这是你不能逃避的职责和使命了。你要把控夏国的前途和命运，你要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吃得饱，穿得暖，过得好。而你个人所有所期，则是可以为之付出的代价和牺牲。这一点，舒相并没说错。”

　　“父王……”李天泽迎上李启睿的目光。

　　“父王老了，终有离开你的时日。”李启睿伸手抚上李天泽肩头，“父王将重担予你，却担心你稚嫩的肩头，承受不住它的分量。父王想替你找个帮手，替夏国寻个盟友，以坚固的方式，长久地维系。”深视李天泽，“其实舒相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李天泽低头不语，李启睿略作欢快道：“你还没见着那回鹘公主，或许你见了她就会喜欢，她见了你也会欢喜。你们会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快乐幸福地过这一生。对，孤这就叫舒相派人去回鹘。”

　　“父王……”李天泽抬头，“若定要迎娶回鹘公主，儿臣想亲自去。”

　　*

　　烛火摇摇，长衫曳地，李天泽着了宽松的衣袍坐在桌边。

　　他没有戴冠，亦不束发，长发如瀑映着灯火乌黑闪亮。头有些痛，他以手扶额，微闭了双目，手指在眉间轻轻打着来回。

　　派遣回鹘的使者业已归来，回鹘可汗于联姻之事一拍即合，只待夏国迎亲使团前往回鹘。这几天夏王宫正忙于筹备迎娶之礼，再过几日使团便要整装待发。

　　脚步声响，微风扑面，眼前的光亮暗了一暗。李天泽睁眼抬头，见苏瑶已立在跟前。

　　作为他的近身护卫，苏瑶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寝殿。李天泽看她面色不豫，想必她也知晓些许。

　　“坐。”李天泽对着她道。

　　“听说你要娶亲了？”苏瑶仍直直立在那里。

　　果然。李天泽的头愈加痛了：“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举国皆知了好吧。夏王宫里忙忙碌碌，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谁不知道夏国世子要娶回鹘公主。

　　她所来并非求证，只是心中百味杂陈。苏瑶望着李天泽不说话。

　　沉闷半晌，李天泽终于道：“过几日，我要去回鹘，你……可愿随我同去？”

　　料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苏瑶真的被气到，愣愣看着他，问：“为什么我要随你同去？”

　　“你不是要寸步不离护我左右，回鹘远在西域……”

　　“对。”苏瑶截了他的话，“我姐夫是让我寸步不离护你左右，我也说过若你能护卫这天下，我就护卫你。可如今你到回鹘是为了什么？”见他不答，索性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娶回鹘公主，是为了联手对付我大宁吗？如此，我是不是该阻止你去才对？”

　　李天泽摇头：“你不能阻止我去回鹘。”

　　“行，我是阻止不了你。”苏瑶更生气，“但是李天泽，你有没有说过要尽你所能阻止这场战争？我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可如果我不去回鹘，一样会有人前往迎亲，夏国与回鹘一样会缔结盟约，战事一样会一触即发。”李天泽望着她道，“一旦回鹘公主入夏，一切便不可转圜。而今，夏国和回鹘的军队，都非我能掌控。与其被动承受，不如主动握住先机，或许尚有回旋的余地。”默了片刻，继续道，“你自然没有义务陪我同去，但留你在此处，我也不放心。我派人护送你回兰州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