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九章 王陵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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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泽和苏瑶来到王陵，已是午后时分。
沙砾在脚下发出轻响，阳光刺目，层层白云像厚重的棉絮，浮在蔚蓝的天空。近处褐色的山脉，到了远处成为淡紫色的轮廓，眼前宏伟的建筑，就在这辽远天地间变得孤寂而渺小。
赭红的砖墙，绿色的顶瓦，鲜明二色，使得陵园入口的两尊阙台极是醒目。
李天泽立在门阙前，额上已沁了细汗。他推开身旁刚撑起的青色伞盖，正了正衣冠束带，迈步进去。
苏瑶跟着李天泽一同入内，目之所及，颇是震撼。原来一个藩王宗亲的陵墓，可以如此阔大华丽。庄严肃穆中，有她想象不到的豪奢和贵重。
她兀自感慨，李天泽已朝着个通体乳白的圆形巨坛状建筑走去。那“坛子”建在方形台基上，顶部尖细，下方开门。李天泽站在门前，便与那乳白之色融为一体，眨眼间恍然不知所踪。
苏瑶回过神来，快步跟上，踏进“坛”中，见内里空空，只树了块高大的碑石。原来这白色圆坛，乃是个碑亭。
隔绝烈日，眼前便是一暗。借着门前光亮，隐约可以看清碑上的刻字，是对陵墓主人生平功绩的颂扬。
李天泽立在碑前，怔怔相望。一道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碑侧的忍冬花纹上，他伸出手去，细细摩挲，冰冷的石头，渐有温热。
他扶着石碑，站了很久。
苏瑶仰头看那碑文，寥寥数行，概括了李启诺的一生。他还未到三十，也不曾有什么丰功伟绩。
李天泽默然而出，苏瑶跟着他，不一会儿，又至一重门阙。门内神道笔直宽坦，道旁各摆放着两排石像生。尽头，再至一重门阙。
这一重门阙比之前的都要雄伟高大，圆栱深开，墁道铺设，通门而过，上建双层楼阁，皆披挂琉璃。门阙两边各置角台，红砖绿瓦白顶，瓦当和滴水下悬着铜铃，在风中碰出轻响。
原来这陵园分内外两个部分，进了此重门阙，便至内城，有献殿、地宫和陵塔。
入城，迎面便是献殿。
八角台基，圆形大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南北侧均有殿门和墁道。此处乃祭拜陵墓主人的享堂，入葬地宫前，灵柩由南门入殿停放，再从北门运进墓道。
苏瑶踩着脚下重层八瓣覆莲花纹的方砖，与李天泽进到殿中。李天泽在香案前燃香以拜，苏瑶亦跟着鞠躬。李启诺的棺木已摆放地宫，李天泽焚香完毕，带着苏瑶从北侧殿门出去。
前行不远便至地宫入口，数十米外的地面上，一座遍覆琉璃的七层八角密檐塔静静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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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斜长，深不见底。
苏瑶随李天泽一级级步下台阶，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虽有人持了火把照明，越往下则越觉幽暗。
踏至平地，回头已不见入口光亮。火舌摇曳，苏瑶看清了甬道墙上的彩绘武士像，佩剑着甲，臂带飞扬，勇武飘逸的模样。甬道不长，尽头便是墓室。墓室门前左侧卧着头鎏金的铜牛，右侧蹲伏一匹石马，皆铸造精湛，形态逼真。
入室穹顶高深，烛火晦暗，冷如冰窖。苏瑶不禁打了个寒颤，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墓室中央那具摆放在高台上的硕大棺木。
李天泽站了须臾，命令开棺，自己持了火把，从台侧的木梯上去。苏瑶跟在他身后，饶是平日胆大，亦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两人步至高台，离棺木愈近，苏瑶心里不免打鼓。按照李天泽所说，李启诺已死数月，就算不化为骸骨，尸身也开始腐烂。她不觉捂了口鼻，探头去瞧。那棺木极深，她几乎是贴着侧壁，才看清内里。
入鼻并无恶臭，却是阵阵幽香。火光映照，棺内华服锦绣，熠熠生辉，只不知那华服之下是否已生出白骨。一点点往上瞧，终于看见那露于锦绣华服之外的年轻面容，俊美安详，竟似熟睡而已。
那眉眼唇鼻与李天泽颇有几分相像。苏瑶想李启诺活着的时候，一定也是丰神俊朗、风姿绰约的人物。或许比不上李天泽的美貌，但定有胜于他的英武。这样一个人，怎么年纪轻轻就躺在了这幽暗冷冽的地宫。
苏瑶暗自唏嘘，转头去看李天泽。见他呆呆站立，怔怔望着棺内，手里的火把微微晃动，照得眼前晦明不定。苏瑶唯恐他一个闪失将火把掉落，忙伸手接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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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李天泽轻唤出声，一瞬泪下。
得知李启诺的死讯，他一直不曾落泪。即便来到王陵，碑亭里手抚碑刻之际，他也不觉得李启诺是真的死了。就在刚才，他一步步走上高台，离那棺木愈近，却愈有种其内或许空空如也之感。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玩笑，抑或是一场梦幻。
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个从小陪伴他于床榻，给予他照顾、安慰和欢笑的人，那个为了治好他的病不辞辛劳、奔波忙碌的人，真的永远离他而去了。
他知道人世幻灭无常，只不料如此幻灭无常。早知如此，或许他不该去皋兰山采什么兰花。
李天泽扶棺痛哭，苏瑶看着，心里亦是难受。
李天泽哭了一会儿，渐是平静，却不说话。苏瑶陪在他身侧，只觉幽香浓郁，似从那棺木中源源不断发散而出。她举着火把，细看静躺在内的李启诺，越看越觉可惜，又不禁疑惑自语：“这样毫无腐坏、宛然若生是如何做到的，可以保持多久？”
“用香草煮水洗涤浸泡身体，再于棺中放置域外的安息香，置于高台。西北干旱，地宫寒冷，隔绝空气之下，可以数年不腐，甚至更久。”
“干燥、低温、隔绝空气……”苏瑶想着李天泽的话，慌忙移开火把，“我们这样，岂非……你还是快些叫人来盖棺吧！”未等李天泽回应，忽省起自己跟着他来王陵的目的，拉着他道，“等等，你是不是要查看一下？”
李天泽点头，退开两步，跪倒行礼。他此行自然不只为见李启诺最后一面，更重要的是勘察其死因。
“你将火把拿近些。”李天泽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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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走到棺木的另一边，举着火把给李天泽照明。
李天泽探手入棺，去解李启诺身上的衣服。一件、两件、三件……足足解了六件，才到贴身的里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
“王叔，恕天泽不敬。”李天泽低语，深吸一口气，微颤着手去解最后一件。
衣衫尽除，苏瑶看到那裸露的躯体，不由惊呼一声，捂嘴倒退，手里的火把“咚”地掉落在台上。
她跟着刘法在军营中死伤见惯，却也从未看过如此狰狞可怖之相。李启诺的身体虽已洗涤擦拭干净，但密布其上的伤口，望之仍触目惊心。那些纵横交错蜿蜒相叠的丑陋线条和一个个似深不见底的窟窿，与他俊美干净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敢去想象，彼时的他曾遭受了多么严重的创击。
苏瑶惊魂未定地捡起未熄的火把，暗吁口气。还好掉在棺木之外，不然真是……
“对、对不起，我小心些，小心些。”她用双手握牢火把，复靠近棺木。
李天泽恍若未闻，只屏息凝神细查李启诺的身躯。苏瑶在一旁瞧着，越瞧越是难过。
李天泽察看完毕，为李启诺重新系扣身上的衣物。他的手颤得厉害，最后的那根丝绦系了几遍才系好。
李天泽手撑棺木直起腰来，转身虚脱般蹲伏在地。苏瑶过来扶他，见他双手握拳，喘息之下，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
苏瑶伸手抚他后背，道：“你静一静，这事咱们捋捋。”
李天泽不说话，苏瑶继续道：“看你王叔身上创伤，致命的就有十几处，什么仇什么恨啊，下这样的毒手，你王叔是有什么大仇家吗？”顿了顿又道，“武德司杀人，也不需这般杀法。但如果不是武德司所为，却留下武德司的腰牌，那是为何？如此虐杀，又是为何？”见李天泽依是不语，叹气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因为你王叔的死，你们夏国和我们宁朝打起来了，若战火绵延，肯定会死很多人。”
“你拿着火把，给我再照一照。”李天泽忽然道。
他站起来，重又探身向棺内，就着火光，抓着李启诺的双手细看。又从腰间锦袋取出一个小匣打开，拿起匣内插满银针的布卷。
此乃他平日针灸所用。李天泽抽出一根针，拿了随身的丝帕垫在李启诺手掌下，用银针往他的指甲缝里一点点刮拭，片刻，便有绿色发亮的粉墨落下。
“这是什么？”苏瑶望之好奇。
李天泽不说话，继续手里的动作。若不是苏瑶刚才惊吓之下移开火把，让他偶然于明灭间瞧见那微末细小的绿色幽光，这嵌在指缝里的东西，还真难发现。
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细细刮拭，丝帕上渐渐聚积起一小撮绿色粉墨。李天泽将帕子折叠包裹放进匣内，最后往棺内深视一眼，鞠躬行礼，返身步下木梯。命人盖棺。
苏瑶跟着他出了墓室，一路行至地面，听他吩咐道：“熄灭烛火，封闭地宫。”
*
薄暮将至，山峦苍茫。
陵塔、献殿、角台、门阙……苏瑶望着夕阳斜照下一个个蹲踞于琉璃顶上通体透绿、闪闪发光的物件道：“这上面的都是些什么？”
“脊兽。”李天泽说，“正脊两边龙首鱼尾最高大的是鸱吻，人面鸟身、五角花冠、缀饰璎珞的是迦陵频伽，兽首鱼身的是摩羯，后面扬蹄奔腾的是海狮，都是佛教中极乐净土的瑞鸟神兽。夏人笃佛，希望死后能去到这样的世界。”放目远眺，不觉感慨，“以后，我也会埋在这里。”
“那你相信人死之后，会有那个极乐世界吗？”
“不能说一定有，不能说一定没有。”李天泽道，环视群山落日，霞光漫天，“或许等死的那会儿，就知道了。”
“知道了也只能是自己知道了吧。”苏瑶莫名有些伤感。
“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其实怎么活着才是重要。”李天泽沉默片刻道。
“那你想怎么活着呢？”苏瑶问。
“怎么活着？”李天泽仰目苍穹，低头沉吟，“我想要健康，如果再能有快乐，那便更好。但此二者俱是可遇不可求，每个人的快乐亦不相同。”
“每个人都想健康快乐地活着吧，你的快乐是什么？”
“迄今为止，我健康和快乐的时候都不多。”李天泽道，“如果我能健康地活着，力所能及护一方平安，让这一方土地上的人安定富足，相互亲爱，没有战争和杀戮，没有饥饿与颠沛，我想我会快乐的。”
“所以，你会想办法阻止眼下这场战争是吗？”苏瑶看着他。
“尽我所能。”李天泽答。
“好。”苏瑶点头，忽生豪气，“我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平头百姓，但我也愿为家国天下，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心力，好好地在这世上活一遭。我，暂时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李天泽望之眸中微亮。
“嗯。”苏瑶复点头，“我要帮你一起查明真相，平息战火。若你能护卫这天下，我就护卫你。”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九章 王陵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