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16、第八章 夏宫2

　　李天泽面上不露，心里却是担忧，一路和苏瑶马不停蹄，不日便入夏境，在官道上并辔而行。

　　苏瑶缓了马速，对他道：“你慢慢的吧，身体要紧，不要太累着自己。”

　　李天泽拭了额上细汗，咳一声说：“我已大好，骑个马还是行的。”

　　苏瑶听他咳嗽，只觉心惊：“别逞强，要不停下歇歇？”

　　“不用。”李天泽摇头。宁可走慢些，但是不能停。他心急火燎，还不知夏国发生了何事。

　　“那你喝口水。”苏瑶递了水囊给他，看着他喝了，忽道，“我有个问题，一直不太明白。”

　　李天泽放下水囊，道：“你说。”

　　苏瑶尴尬地笑一笑：“你看，你好歹是个世子，也没什么武功，你爹……哦，你父王，怎么就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出来呢？”

　　李天泽想了想，道：“有时候，你以为你是一个人，其实并不是。”

　　“什么意思？”

　　“你身边可能有很多人，只是你看不见他们。”李天泽瞧一眼苏瑶，“你知道影卫吗？”

　　苏瑶不由四顾：“哦，就是暗中保护，又不让人知道的那种。”

　　李天泽点头。他不喜前呼后拥，可但凡出宫，父亲在给他自由的同时，总是会派很多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并及时递回他的消息。这一点，他很清楚。

　　“可是……”苏瑶沉吟，“在皋兰山救了你的人是我姐夫，那会儿他们人呢？”

　　李天泽不语，这正是他疑惑之处。彼时战端未启，兰州城尚可自由出入。自己在皋兰山遇险，却没有人及时相助。说明那些影卫，并没有随他进城。

　　所以，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走。”李天泽把水囊递还给她。

　　苏瑶点头，前方道路拐折，两人转过弯去，正欲催马，忽见不远处黑压压列好一队人马。

　　“什么人？”

　　苏瑶不由勒马，转脸去看李天泽，但见他停马端坐，神色平静。

　　“恭迎世子。”一队人齐齐跪倒，呼声响彻。

　　苏瑶吓一跳，看李天泽下马前行，忙也跟着下马，亦步亦趋，随着他来到那些人面前。

　　“大王命我等在此迎接世子回宫。”为首者道。

　　“这……你的人？”苏瑶压低了嗓音问。

　　李天泽颔首。

　　“可以啊，这排面！”苏瑶啧一声，复凑近他耳边，“这是算准了你今天回来？”

　　李天泽不说话，想父亲若是知晓自己踪迹，定会有所行动。虽然进不了兰州城，但只要他出了城，一路上必有消息通报。

　　“起来说话。”李天泽对眼前跪地者道。

　　众人站起，为首的挥一挥手，人马立时向两边分开，现出停在后面的车驾。

　　“请世子登车。”那人恭敬道。

　　李天泽刚欲迈步，苏瑶一把拉住了道：“你，确定他们是自己人？”

　　李天泽点头。他认得为首者是夏宫的侍卫长，而他也识得自己。

　　“既如此，你跟他们走，我回去了。”苏瑶放开手，心里却是不舍。

　　“为何？”李天泽道。

　　“你有这么多人保护，应该很安全了。”

　　李天泽摇头：“王都未至，宫城未入，你任务未完，不能把我扔在半道上。”

　　“那什么时候算完？”苏瑶问。

　　“你说呢？”李天泽反问，“你这样回去怕是不好复命。”

　　“送你到家是不？嗯，行吧。”苏瑶自问自答，没来由有点高兴，“那你乘车，我去骑马。”转身欲走。

　　李天泽叫住她：“你和我一起乘车，刘大人说，你要寸步不离护卫在我左右。”

　　“好，听我姐夫的。”苏瑶道，跟在李天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心说这病娇还会一本正经地撒娇了。

　　两人弃马登车，苏瑶好奇地在马车里张望。这马车外观朴素，不想里面坐卧细软，很是华丽。空间大得能躺倒下来不说，还枕被咸有，茶食俱备。

　　“渴了喝水，饿了就吃点东西。”李天泽指着一排物什道。

　　苏瑶看看这，摸摸那，叹息：“李天泽，你们家的马车可太豪气了，皇帝坐的也就这样了吧。”

　　李天泽笑：“那应该比不上，否则便是僭越。”

　　“但是这，很可以了啊。”苏瑶亦笑，反正她也没坐过皇帝的马车。

　　*

　　车马辚辚，向前行进。

　　李天泽路途疲累，在车里闭目养神。苏瑶从未来过夏国，地理人情都觉新鲜，挑着车帘顾盼眺望。

　　临近夏都，水泽湖泊渐多，气候风貌亦显不同。苏瑶瞧得累了，放下帘子想打个盹。谁知躺倒下来靠着枕头，眼睛一闭，片刻睡去。马车颠簸，摇摇晃晃好似摇篮，她就在这摇篮里一场酣眠。待她醒来，发现身上盖了被子，车子也不晃了，睁眼的刹那，还以为睡在自家床上。

　　“醒了？”李天泽坐在一旁看她，“醒得很是时候，我们到了。”

　　苏瑶一骨碌掀被而起，揉了揉惺忪睡眼：“到了，到哪儿了？”

　　“下来看。”李天泽说完站起，率先下车。

　　苏瑶忙跟着下来，一脚踏到地上，抬头见阳光刺目，只觉晕眩。李天泽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站稳身躯，放眼而视，但见琉璃绿瓦、熠熠生彩、凤阁龙楼、宫阙逶迤，诸般气势，见所未见。

　　“这是什么地方啊？”苏瑶惊得合不拢嘴。

　　“我家。”

　　“你家？”苏瑶眸中闪亮，“夏宫？”

　　“嗯，跟我来。”

　　苏瑶跟着李天泽一路行去，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原来西番人的王宫这般气派，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李天泽领着她进了一处殿阁，侍从跪了一地。

　　李天泽命众人起身，转头对苏瑶道：“这是我的寝殿，你沐浴更衣休息片刻，我先去见我父王。”

　　苏瑶“哦”一声，李天泽吩咐了侍从几句，径自往里去。

　　有侍女引着苏瑶落座，上了茶水说：“尊驾，请稍待。”

　　苏瑶点点头，游目殿中摆设。须臾，李天泽金冠玉带、换了身浅黄的衫袍出来。苏瑶看着，只觉如神祇一般。

　　李天泽与她不及多话，匆匆而出。不一会儿，就有侍女领着她到了内里的一间屋子。

　　甫进门，不见洗浴之物，却是一桌吃食，只每样仅有一小碟。

　　“尊驾，请随意。”侍女道。

　　车马劳顿，苏瑶还真是饿了，看桌上的东西和兰州饮食相仿，多是自己爱吃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李天泽特意交代。这是不让她饿着肚子洗澡，又不让她吃得过饱，颇为用心。

　　苏瑶遂吃了些，休息片刻，便有人领着她复往里去，终于在重帘帷幔之后看见个腾着热气的大木桶，桶里注满热水，水里撒着花瓣。

　　*

　　热气氤氲，还伴有芬芳馥郁的玫瑰香味，涌入鼻中，沁人心脾。

　　苏瑶泡在一大桶热水中，只觉舒泰松弛，连日的疲乏涤荡殆尽。她撩起一片花瓣，轻软纯净，鲜红欲滴，放在鼻尖嗅一嗅，真是好闻。她从来没有如此精致优雅地洗过澡，绝对是一种享受，闭上眼，简直就要睡过去。她躺在水里不想起来，好在之前吃了些东西，不然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泡晕在这桶里。

　　洗浴完毕，苏瑶去拿一旁摆放好的衣衫，见簇新光亮男女衣饰都有，想了想，还是挑了套男装穿上。

　　她神清气爽地回到殿中，李天泽还没回来。一个人来回踱了几圈，甚是无聊，不由步出殿外。

　　申时过半，金乌西沉，橘色的光芒照在绿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缤纷。举目远眺，殿阁幢幢，飞檐重重，气势巍峨。

　　苏瑶信步而去，穿廊过院，曲折迂回，豁然间竟有一处池塘，粼粼微波，似有活源，水中萍叶浮动，夏日里定是一番红绿相映莲荷盛开的景象。

　　苏瑶拍着池边栏杆心中感慨。这夏宫果然非同一般，不但没有西北之所的干旱荒凉，倒似江南之地的柔美温润，步步是景，处处生姿。她边走边瞧，兀自叹息。又见阶梯斜上，从低到高，似无尽头。其上轩顶遮阳避雨，自中央脊梁处左右伸展，两侧廊柱间隔，根根树立。她想起随李天泽下车远眺，看见一条绿瓦生彩似长龙逶迤，原来便在此处。

　　拾级而上，走至微喘，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向左拐折见一过道，过道尽头连着个宽敞的平台。苏瑶这才发现这是一处高大殿阁的顶层，游目驰骋，可见夏宫全貌。

　　此际，彩霞满布，夕阳下的宫室更被镀染上一层金黄，恢宏艳丽，是她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

　　但她一瞬心绪低落。

　　她虽已知晓李天泽的身份，却从未对“世子”二字有什么别样之感，仿佛这不过是他的又一个名字，是代表他的另一个符号。

　　而如今，她终于知道“世子”二字意味着什么。他们虽生长在同一片大地上、同一片天空下，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再不能似以往随意轻巧地伸手拍上他的肩背，叫他的名字，挨着头同他说话，瞪着眼与他抬杠。他也再不会随随便便吃她做的牛肉面和甜醅子了吧。

　　她那些少女情怀、朦胧心绪，就在这气势恢宏的夏宫中灰飞烟灭。

　　没错，李天泽是夏世子，未来的夏国王。他的美貌、威仪、富贵、权势，她高攀不起。更何况，大宁朝正与之交战。

　　李天泽既入夏宫，安全无虞，那么她的任务便告终结。她也该回去兰州，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陪在姐姐身边，同姐夫、刘安一起，好好守卫城池。

　　她猛然呼出一口气，一瞬清明。她决定等会儿看到李天泽就同他告别，明日一早便走。

　　天色暗下，苏瑶回到殿中。殿里燃了烛火，李天泽却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