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14、第七章 世子2

　　“是是是，怪我怪我。”

　　苏瑶闻声回头，刘法和刘安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外。刘安手里捧着个青瓷碗，小心翼翼走进来，弯了腰道：“那个，天泽……哦，不，世子，我嫂子给你熬了点粥，你吃一碗，待你好些，要打要骂，皆随你意。”

　　刘法亦步近榻边，拱手道：“多谢世子救命之恩，刘法没齿不忘。让世子受此委屈，着实羞愧。”

　　“大人，刘校尉，切莫如此。”李天泽离了靠枕，欠身道，“原是我没有表明身份。”

　　“天……哦，世子……”刘安一拍脑袋，“唉，这称呼一换，我都不会说话了。”

　　“就如从前便好。”李天泽道。

　　“那我还叫你天泽兄弟！”刘安高兴得粥碗在手里微晃。

　　刘法同是欢喜：“如此，我亦觍脸继续唤你贤弟。”

　　“好，大哥。”李天泽点头。

　　“来来来，天泽兄弟，我喂你把粥吃了。这粥可好吃了，有青菜有肉糜，还淋了芝麻油，你闻闻。”刘安捧着碗一屁股在榻边坐了。

　　香气扑鼻，李天泽不觉微笑。

　　“起开。”苏瑶推一把刘安 ，抢了碗，道，“整日舞刀弄枪，粗手笨脚，别喂人一脸。”

　　刘安不服气：“瑶妹妹，你想喂就直说，可不能这样编排我，你不也整日地舞刀弄枪？”

　　“还是瑶儿来吧。”刘法笑道，“趁热吃，凉了不好。”

　　苏瑶得意地望刘安一眼，端碗坐了，舀起一勺往李天泽嘴里送。

　　这一碗粥食米粒软糯，青菜碧绿，肉味之中又添了芝麻油的香味。李天泽两日不曾好好进食，热粥下肚，熨帖肠胃，温然暖腹，很是舒服，一勺勺吃完，竟连咳嗽也止了。

　　苏瑶放下碗勺，拿了帕子给李天泽擦嘴，在他身后加上个枕头，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刘安在一旁看着，啧啧道：“瑶妹妹，原来你这么会照顾人，我都想生一回病了。”

　　苏瑶“嗤”一声：“爱生生，我可不管你。”噎得他难受。

　　这两个活宝，真是从小到大，见面就掐。刘法笑而摇头，转而对李天泽道：“可否问贤弟一些问题？”

　　“大哥请说。”

　　刘法敛了笑：“夏国与大宁一向亲和，此次，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兵戈相见？”

　　“其实我也不知道。”李天泽说，“我离开之时，国中并无异样。”

　　而今这般，他亦感意外，父亲并非穷兵黩武、欲侵霸天下之人。

　　“据我所知，夏国兵制仿我大宁，分左右两厢，设十二监军司。右厢军乃夏王亲掌，左厢军由王弟李启诺将军率领。此次围城系左厢神勇军，乃李将军之嫡系精锐，可为何率军之人，非将军本人？”刘法道。

　　李天泽不觉沉吟。他自然知道左厢神勇军由王叔亲率，故而才自请绑缚城头，只要他看见自己，必会停止攻城。率军者不是王叔，却一样退了兵，那就必也是识得他之人。但他深居王宫，即便外出亦从不显露身份，看来此人应能出入夏宫。

　　“大哥可知率军之人为谁？”李天泽问。

　　刘法摇头：“只知帅旗上是个‘舒’字，具体倒不清楚。”

　　*

　　鸟语花香，春色满园。

　　景晖扶刀立在廊下，望着远处池塘里的一对鸳鸯发愣。

　　自那日他离了帝都信马由缰，一路西北，渐行渐远，由热闹的城市到偏僻的山村，最后行至荒无人烟的沙漠戈壁。他以为抽身远离不啻为疗治伤痛的良药，又怎知往事历历都在心头，愈走愈是难过，愈走愈觉孤凄。可他不敢折返，唯有继续用旅途的劳累麻痹身心，每日里漫无目的，走累了便睡，睡醒了便走。

　　行行重行行，当他走进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时，已是力竭神虚。他一口气喝光了水囊里的水，哭倒在沙丘上。烈日灼烤着身躯，他哭得累了，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他须臾便失了知觉，不知晓一场流沙几乎将他掩埋。待他醒来，对上的是两双注视他的眼眸。他恍惚不知身在何处，那个忽闪着长睫、极是伶俐的侍女秀珠，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这才晓得那一带沙漠已在夏国境内，而救了他的正是夏相千金舒雅。这位舒小姐等闲不出门，难得骑了马往沙漠里转转，就捡了他回来，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舒小姐话不多，但一个眼神，贴身侍女秀珠便知其意。秀珠问他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往哪儿去。景晖两眼迷茫地想了想，摇摇头。

　　“不知道？”秀珠惊讶，“名字也没有？真是莫名其妙。”

　　“记不得了。”景晖道。

　　他自然不想说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因为一旦说了，这伶俐的小侍女便会有一百个问题等着他。他也不想撒谎，因为撒一个谎，以后怕是要用一百个谎来圆。就当他忘了过去所有，连着心中那份难受。

　　“小姐，他这是坏了脑子吧？”秀珠轻啧一声。这么个俊逸挺拔的少年郎，居然脑子不好。见舒雅眼中亦现怜悯，不由道：“小姐，我们把他留下吧。”转而问景晖：“你愿不愿留下？”未待作答，快速说：“你还是留下吧，留在这儿肯定比你一个人出去强。你这种啥都不知道的，最会被人欺负了。”

　　景晖点点头，自己离家远行，不就是要去到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如此也好。

　　“那你会点啥，擅文还是擅武？”秀珠接着问。

　　“会点……武吧。”景晖答。

　　“好，那你就随我一文一武跟在小姐身边，但你得有个名字才行。”秀珠抚掌。

　　“用你刚才说的‘莫名其妙’的前两个字吧。”景晖道。

　　“莫名？哎，这名字可以。嗯，你脑子也不算太坏啊。”秀珠笑。

　　他就这样成了舒小姐的贴身侍卫，在夏都的丞相府中住下。亲身所至，他才知这夏国虽地处西北，境内多山峦、戈壁和荒漠，日照强烈，风沙扑面，土壤贫瘠，但其都城却热闹繁华，物产丰饶，气候温润，有“塞上江南”之称。便是这丞相府，花草树木、池塘水榭、亭台楼阁、曲桥回廊，竟也不啻宁朝帝都的达官显贵之家。

　　*

　　“莫名，莫名……”

　　景晖怔愣回神，才省起是在唤自己，循声而视，见秀珠正站在园中的秋千架旁向他招手。

　　景晖走过去，秀珠擦着脸上的汗，对着他道：“莫名，我推不动了，你来推一会儿呗。”

　　的确，这秋千已经来回晃了有小半个时辰。景晖瞧一眼秋千架上的舒小姐和满头是汗的秀珠，解了佩刀，立至架后，作势要推。

　　“等等！”秀珠喊住他，转头巴巴地去看舒雅。

　　“上来吧。”舒雅冲她点一点头，秀珠便高兴地坐上去了。

　　女人大概都喜欢秋千这玩意儿，景晖边推边想。

　　“莫名，使点劲，两个人呢。”秀珠回头道。

　　景晖手上增力，秋千倏忽荡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思绪便在这机械重复的动作中飘远。

　　馨儿也喜欢荡秋千，从小到大，他不知推了她多少回。或许现在她正坐在秋千架上，只是推她的人不是自己，永远都不会是自己了吧。

　　“莫名，再推高些呀。”秀珠笑着喊。

　　景晖用力推了一把，秀珠不由惊呼，却仍道：“还可以再高些。”

　　景晖复用力推了几下。

　　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情形，脑子里全是那天她推开自己、一脸委屈的模样。新婚数月，她幸不幸福、快不快乐呢？

　　“莫名，再高一点，对，越高越好，我们不怕的！”秀珠又喊。

　　景晖狠狠用力。

　　大哥自小疼她，而今定然更是呵护备至。她应该会快乐幸福的吧，即使一开始不能适应，一颗心也迟早会被大哥慢慢焐热。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怎么会不快乐幸福呢？只是，自己的心为何如此难受？

　　他猛推了一记，仿佛要将那些难受尽数推开。秋千架上的人咯咯笑出了声，在他眼前幻化出另外的身影。

　　红色的喜服曳地，高高的发髻挽起，凤冠珠翠碰撞出泠泠声响，他想象着那艳若桃李的面容。他何时再能看见她？她会不会挂念他，挂念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可是，所有的挂念又有什么用呢？

　　一瞬气息翻涌，一颗心在胸膛里被揉捏揪紧。景晖忽地红了眼眶，那些难受至极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激来荡去，茫无头绪地似急着要找寻一个缺口。

　　终于汇之双手，勃然而出。

　　他竭尽全力的一记猛推，使得秋千架在“咔吧”声响后瞬时脱钩，荡飞出去。

　　惊呼声中，他一霎回神，纵身掠出，去接被抛在半空的人。他一把抓着舒雅揽抱在怀，再想去抓秀珠，已是不及。

　　秀珠吓得大叫，却见身形急闪，一人飞至，将她抓住，同时又伸手挡了一下正抱着舒雅跌落的景晖。

　　景晖抱着舒雅滚落在花丛，后背撞上一块卧石，一阵闷痛。舒雅吓得紧闭双目，睁开眼来见被景晖紧揽于怀，不觉脸红。景晖强撑着扶她起来，回头见秀珠业已被来人稳稳放在地上。

　　秀珠兀自魂不附体，抬头看救她之人，扑通跪地，双手抱着那人双腿又哭又笑：“啊，大公子，谢谢您救了奴婢，谢谢，谢谢大公子……”

　　舒雅立稳身躯，瞧着来人，亦是惊喜：“哥，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