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13、第七章 世子1

　　李天泽被绑在城楼的第三日早上，夏军全线撤退。当天晚上，刘法苏醒，众人喜不自胜。

　　“姐夫，你可是好了！”苏瑶蹦到刘法榻边，眼泪快要落下来，和苏夫人一起将他扶起，靠坐在榻上。

　　刘法兀自恍惚，环顾四周，须臾清醒，急着便要下床：“兰州城怎么样了？”

　　刘安赶紧伸手去扶：“哥，你别急，兰州城好好的。”

　　“夏军没有攻城么？”

　　“攻了，但……哎，哥……”见刘法又要下床，忙按住，道，“攻了，又停了，然后就撤了。”

　　“什么，撤了？”刘法听了个糊涂。

　　“来得快去得快，撤得干干净净。”苏瑶补充。

　　“怎么回事？”

　　“反正就是还没开打，就跑得一个不剩。哥，你安心，兰州城没事。你中了毒，要好好休息。”

　　刘安扶着刘法重又靠坐在榻，刘法看一眼被包扎好的左臂，道：“这是天泽给治的吧，他人呢？”

　　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

　　刘法扫视一圈：“怎么了？”

　　“姐夫，这事你得问刘安。”苏瑶接口。

　　“问我做什么？”刘安急道，“是他自己要绑去城楼的。”

　　“绑去城楼……怎么回事，都给我说清楚！”刘法既惊且疑，自己昏睡的几天，究竟发生了多少奇怪之事。

　　“姐夫，我来说吧。”苏瑶见他着急，忙道，“简单地讲，就是李天泽说他是夏国人。刘安看见他往你的药里放狼毒草，说他是夏国奸细。李天泽说把他绑上城楼，夏军便不会攻城。”

　　“然后，夏军就撤了？”刘法问。

　　“嗯。”苏瑶点头。

　　“他现在哪里？”

　　“还叫刘安绑在城楼呢，饭也不让吃，水也不给喝。”

　　“我哪里不给他吃喝了，是他自己不要。”刘安争辩。

　　“你绑着人家，人家怎么吃喝？”

　　“哎，瑶妹妹，你……”

　　“别吵！”刘法摆手阻止，兀自沉吟，“如果李天泽真是夏国人，夏军见之而退兵……那么，他应该是夏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李天泽，李天泽，李……莫非，他是……”

　　“是什么？”众人皆问。

　　“……夏国李氏。”刘法抬眸，目光灼灼，“夏王室之人。”

　　“啊？！”苏瑶惊呼，“夏王室的人？”

　　“夏国属西番，王族却冠汉姓。”刘法道，“听闻当今夏王李启睿年界五旬，膝下唯有一子，虽册世子，但甚是隐秘，从不曝光人前。还有一幼弟李启诺，年轻擅武，英勇刚健，握有夏国一半军权，尚未到而立之年。”

　　“这夏王室的人可有点少。”刘安道。

　　刘法点头：“夏王室人丁单薄，若李天泽乃王室之人，那他就是……”

　　“夏世子？”苏瑶脱口而出。

　　“快，扶我去城楼！”刘法不顾众人阻拦，执意下床。

　　一众人急忙忙赶到城楼，夜风凛冽中举目望去，见那缚于粗木上的人，垂首披发，一动不动。

　　“李天泽，你醒醒，醒醒啊！”

　　苏瑶率先奔到，抓着面前的人摇晃，见无反应，不由探指鼻间，好在气息尚存。

　　“把人放下来。”刘法急道。

　　刘安上去三下五除二松了绳索，李天泽便似枯叶委顿，跌落身躯。刘法一把抱住，抚其额面，触手滚烫，握其双手，却是冰凉。

　　“赶紧送他回去。”刘法吩咐，自己却因猛然用力，一阵晕眩。

　　*

　　李天泽昏迷数天高烧不退，渐有知觉却药食难进，吃啥吐啥。好不容易退了烧，能喂下点粥水，复又咳疾不止，平躺亦是艰难，只得垫高了枕头半卧半坐，醒时睡时皆是昏沉。

　　刘法忧心忡忡，时时来看，苏瑶则日日在李天泽身边照顾。一晃旬日，见他依是面若白纸，唇无血色，诸般虚弱，着实叫人揪心。

　　昨夜，李天泽又咳了半宿，直至天亮才渐渐睡去。苏瑶坐在一旁，望着斜靠床榻、病恹无力、眉目如画的人，不由怔怔。这本是风吹能倒的身子，在烈日朔风夜露里绑了三天三夜，怎么受得住？

　　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苏瑶瞧着心疼，又满是疑惑：他真的是夏世子吗？他为何会独自来到兰州城，为何会自请绑缚助他们守城？

　　苏瑶撑着下巴，一瞬不瞬望着床上的人。往日，她总喜欢偷偷瞧他，四目相对，则避之不及，这几天倒是随心所欲将他看了个饱。只是这眉眼唇鼻、乌发似瀑、还有那白皙修长纤细柔软的双手，哪里像是游牧出身、勇猛彪悍的夏人能有？这孱弱身躯，将来是要去承担举国阖族的重任和希望的么？

　　她兀自呆呆思索，床上的人眉间微蹙，轻咳出声。苏瑶倏忽站起，须臾，李天泽已咳得玉山倾倒，愣是将自己咳清醒了。苏瑶伸手抚其后背，复端了茶来，喂他喝了半盏。

　　因此咳疾，李天泽俱是短眠，这一觉也不过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他平了喘息，看一眼苏瑶，心生感激。自己病了几日，全靠她不眠不休殷勤照顾，见她脸上亦有憔悴之色，不由歉然道：“劳累苏姑娘了。”

　　“不累不累，没什么的。”苏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李天泽淡然一笑靠在枕上，眼波流转，落于虚空，不知想些什么。

　　“那个，你……是夏国世子？”苏瑶终于忍不住问。

　　李天泽回神相望，颔首道：“是。”

　　虽然刘法早有猜测，他梦中呓语，亦有“父王”之呼。但得亲口承认，苏瑶仍是惊讶：“你竟真的是夏世子，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李天泽低头不语，俄而抬眸：“如果我说是为了皋兰山上的兰花，你信不信？”

　　“皋兰山的兰花？”苏瑶更是迷惑，“难不成你到这儿是为了采花？”一想这词真是别扭。

　　“皋兰山在兰州城南，其上有一种独特的兰草，山之名与城之名皆因此而得，对吗？”李天泽道。

　　“对啊。”苏瑶点头。

　　皋兰山海拔两千多米，蜿蜒伸张，如张双翼。闲暇时，她常爬到山顶俯瞰兰州城的风景。春深时节，山际兰花盛开，青绿、嫩黄、粉红、淡白，色色缤纷，美不胜收。

　　“兰草清香，根茎花叶皆可入药，养阴润肺，清热解毒，能治盗汗劳咳，其花药力最好。而这皋兰山上的兰花更是功效殊胜。”李天泽轻咳两声，继续道：“那天我攀至山顶，未见盛开之花，想来未到时日。往下折返，又精疲力竭不慎扭了脚，虚脱之际恰遇大人率部巡视……”

　　“哦，原来你是这样遇到我姐夫的。”苏瑶接口，“所以，你留在兰州城，是为了等皋兰山上的兰花开吗？”见李天泽点头，不由感慨，“你可真是医者仁心，为了一种草药治病救人，不惜千里迢迢，孤行独走。”

　　“其实，我也是为了治自己的病。”李天泽说。

　　“啊，你有病吗？”苏瑶惊问，觉出自己表述失当，“我是说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难怪看上去文文弱弱，一点也不像……”感觉说下去又是不妥，倏忽闭嘴。

　　“……夏世子对吗？”李天泽替她说完。

　　苏瑶有些尴尬，嘿嘿地笑几声：“夏人彪悍，你这……还比不上我们大宁朝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我也想勇武刚健，可自我有记忆起，便是缠绵病榻。”李天泽默然半晌道，“我那时羡慕其他孩子可以在外面跑跳蹦踏，而我只要出去吹一吹风，回来就会咳到心肺俱出。大夫们虽不明说，但都以为我早晚夭折。”

　　“夭折？”

　　“活不过十岁。”

　　“啊，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因为有我王叔。”

　　“你王叔？”

　　“对。他日日来床边陪我说话，讲他知道的故事，把他觉得好吃好玩的东西一一捧来给我，还找到了能治我病的神医。”

　　“你王叔待你真好。”苏瑶道，“他这是把你当自己孩子疼呢。”

　　“其实他并没大我几岁。”李天泽莞尔，“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亦不过是个孩子。”

　　“哦，对。”苏瑶想起刘法所说，这王叔便是李启诺吧。

　　“他那时开始习武，怕我整天躺在床上难过无聊，就把所学的拳术剑式到我床前演练，日日耍宝。他陪着我活过十岁、十二岁、十五岁，直至遇见了老师。”

　　“就是能治你病的神医？”

　　李天泽点头：“他千辛万苦地将老师寻了来医治我，让我不再困于床榻。但老师说我这病难得根除，伤心疲累之时便易复发，而他要云游四海，不能时刻伴我身边，就授我医术，好自行调治。”

　　“果然是久病成良医。”苏瑶感叹，听李天泽又咳了数声，忙道：“说话伤神，快歇歇。”继而担忧，“所以你这次是引发旧疾……这都怪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