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11、第六章 毒草1

　　“是夏军的左厢神勇军，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刘安望着城外招展的旌旗和列满的兵甲问。

　　“神勇军就驻扎在黄河北岸，距此不远。旬月前黄河已全线开河，这里的河道并不开阔，若乘夜架设浮桥，大军须臾可至。”刘法说，“咱们这兰州城还是离黄河远了些，什么时候能推进到岸边，弓箭砲石可及，便能因河为池，以作天堑。”

　　“那咱现在是打还是守？”刘安咬一下唇。

　　“圣谕未至，不可再私自出战。”刘法眼望城外，果断道：“传令，梢炮装弹，床弩上膛，多置檑木，各门紧闭。”

　　“是。”刘安领命而去。

　　城内将士严阵以待即将来临的冲袭，而城外的夏军却伫立原地，没有动静。

　　刘法凝神注目城外的军队，它已今非昔比，不可小觑。他刚入军营那会儿，就与之交过手。先皇帝领兵胜战，夏国败绩归降，才成了宁朝的附属国。然而如今，无论从人数、装备、抑或战斗力而言，夏军都有迅猛长足的进步。倒是宁朝军制，渐是以文抑武，诸多掣肘。

　　他正自思想，城下军队已生出动静。只见明晃晃、密匝匝兵甲丛中，呼啦啦出来数十百人，细看装束却并非步骑，而是灰头土脸、双手反剪，绳索捆缚的宁朝百姓。

　　这是干啥？

　　众人俱是讶异，阵中又有一骑呼啸而出，前行数十米骤然勒缰。马匹原地打旋，稍稍停住，马上军官喊话道：“城上听了，让你们主将出城一战。否则，我们就把这些人杀了祭旗。从现在开始，每过三刻杀两个。”说完，掉马而归。

　　已有夏军兵士将一众人等推倒在地跪成数排，其中多半是老弱妇孺，一时瑟瑟颤抖，嘤嘤哭泣。

　　“妈的，打仗就打仗，抓老百姓、杀老百姓算个球？有种你再往前来点，看老子不一箭射死你。”刘安看得来火，忍不住爆了粗口，转头看向刘法，“哥，咱咋办？”

　　刘法双唇紧抿，须臾，沉声道：“坚守城门，不得出战。”

　　*

　　太阳渐渐升高，风卷旌旗猎猎。

　　一刻，两刻……时间在林立的刀枪剑戟中一点点滑过。

　　三刻到了。

　　城上将士虽屹立不动，但双眸已不由自主地齐齐看向城外，聚焦一处。

　　长刀高举明亮，没有半分犹豫，光环斫下，两颗头颅已滚落在地。

　　鲜血喷溅到旁侧人的脸上，那人喊了一声，当即被吓瘫了。无头的躯体无声倒伏，汩汩而出的的殷红，片刻便把周遭的黄土染成仿佛褚褐色的粗布。

　　一时静谧，哭声骤起。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呀……求求你们，快救救我们吧！”跪在地上的百姓，向着兰州城的方向哭喊。

　　刘安的手已摸上了刀柄，刘法一把摁住道：“你干什么？”

　　“我去救他们回来。”

　　刘法摇头：“分明是计。”

　　“那就这样干等着，干看着？”刘安红了眼圈。

　　刘法闭目，睁开眼来，一字一句道：“不准出战！”

　　*

　　长刀第二次高举之时，低头跪在地上的汉子忽然一跃而起，迈开步子向前飞奔。

　　他不想死，他要活，他向着兰州城的方向拼命地跑。

　　离城门越来越近了，城门前的壕沟里没有水，他想只要跳下去，再使劲往上爬，就能跑到城门口。身后没有马蹄响，那些夏军兵士并没有追赶他。他的手还反捆着，他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他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倒下去的，突然地天旋地转，像是有飓风在身后猛推了一把，闭眼睁眼间，就已俯卧在壕沟边上。他看见撒在沟里的铁蒺藜，在太阳底下散发着乌黑的光芒。有几个攒在一起，像田里的刺猬，也像此时背上插满了羽箭的自己。

　　而他刚才跑出来的地方，又多了具无头倒伏的躯体。

　　刘法的眼睛模糊了一下，滑进眼眶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喉头艰涩地滚了滚，模糊的视野中忽又出现小小的身影。

　　他抬手拭眼，两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已被适才喊话者一左一右抓举在半空。孩子吓得大声叫娘，披头散发的妇女哭喊着扑跌过去，却被马上的人一枪穿胸，斜挑出去。

　　刘法倏忽转身，粗喘了一口气，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晌午的阳光火辣辣照在头顶，然而他后背发凉。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他深深吸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却猛然一惊。

　　刘安呢？他环顾左右。

　　然后他听到那沉重而又熟悉的吱吱嘎嘎的声响。

　　刘法返身扒在垛口往下瞧，城外吊桥放落，一对人马已冲城而出，狂飙向前。

　　他一掌拍在墙垛，大声喊：“弓箭手戒备！”往城下奔去。

　　*

　　刘安一骑当先冲到夏军阵前，眼前景象看得他血脉偾张。

　　“要战便战，放下孩子！”他怒目而视对面的人道。

　　那人左手抓着个男娃，右手举着个女娃，马背上还俯卧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瞪着他道：“你是兰州城主将？”

　　“爷爷是你振威校尉刘安，要打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放了孩子和无辜百姓。”

　　那人哈哈一笑：“看来你很喜欢这两个娃娃，好，给你！”一把将手里的孩子抛掷而出。

　　刘安喊声“救人”，在马背上腾起半个身子，将孩子一左一右揽接到怀中。轻骑横扫，亦纷纷俯身去拉跪伏在地的百姓。

　　“是不是家里缺娃，缺的话就再给你一个。”

　　俯卧在马背的男孩也被扔向半空，刘安此时双手占满，仰头见那孩子便要坠落，只得奋力催马，敞怀以接。

　　门户大开之际，对面的铁枪已倏忽前探，此刻若要躲避，便接不到孩子，接住孩子，就避不开铁枪。

　　千钧一发，银芒突闪，如流星滑过。“当”的一声脆响，铁枪被振荡开来，一骑扫至，将那坠下的孩子堪堪接在手中。

　　“回城！”刘法大喊。

　　弦声四响，羽箭飞射。刘法挥枪替刘安格挡，刘安抱着孩子掉转马头，所率轻骑也迅速回撤。

　　刘法最后回马，眼角的余光见夏军前排的弓箭手已向两翼散开，露出后面的骑兵。马蹄声扬，骑兵前冲，如卷潮般向他们涌来。

　　*

　　果然早有安排。

　　刘法猛击战马，向城门疾驰。忽而白刃翻卷，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后仰闪过，匕首顺势划到他左臂。

　　他虽着了甲，但出城匆忙，没有戴臂缚。那匕首极是锋利，刀过血涌，手臂上已然被刺破了一道口子。

　　刘法吃惊低头，撞上那阴恻恻的目光，不觉更是一凛。这目光哪是孩童能有？定睛细看，被他接在马上的竟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侏儒。

　　狡诈！

　　刘法一把将他挥到马下，喝道：“小心，这些人有问题。”

　　话音未落，前面已有兵士坠下马来。那些个被救的宁朝百姓，顷刻间便腾出手来夺了马匹，向前疾冲到吊桥上。

　　上当了。

　　“拉起吊桥，关闭城门！”刘法纵马上桥高喊道。

　　可吊桥完全拉起和城门彻底关闭都需要时间，夏军骑兵已紧紧撵了上来。刘法回枪扫落几人，但还是有骑兵涌上桥面。不仅如此，步兵也携着攻城的云梯飞奔而来。云梯一侧装着活动木板，翻下即可使梯子成长板状，两副云梯并排架上壕沟，骑兵就能踏之而过，直冲城门。

　　城门关了一半，刘安正与伪装成百姓的夏兵混战。

　　*

　　“放箭！”刘法向城上命令，自己被夏骑围得不能前行。

　　弦鸣震耳，飞箭如雨。有夏骑冲入城门，甬道里传出兵器相接的声音。刘安在城门口奋力斩杀，又冲进城去肃清敌骑，等他再次跃马出城，见刘法仍被围困，忙驰来相助。

　　“哥，里面的我都解决了。”

　　“关城门！”刘法再喊。

　　两人且战且退，在木门沉重的吱嘎声中联手击杀数敌，于城门彻底合上前拨马闪进。

　　城上一阵箭雨，滚木礌石齐下，夏军暂时退却。

　　好险！

　　刘法汗湿重衣，粗喘着吩咐兵士继续固防，并将适才救回的百姓暂且看押，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夏国奸细。

　　“哥，都是我的错。”刘安擦拭脸上的血汗。

　　刘法指着他道：“你……为何不听将令，私、私自……出……战？”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须臾，不光舌头不听使唤，手脚连着半边身子亦觉麻木。他忽而省起，低头去瞧左臂的伤，还没看清，黑芒骤闪，便向前倾倒下去。

　　刘安一声惊呼，忙伸手抱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