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薇]最初与最终》楚有风

9、消失又再现的骑士

　　梅洛城的中心，与周遭低矮房屋与众不同的巍峨王殿上，王国的主人正站在瞭望台上眺望着大陆的西北方向——史奈夫部族曾经生存的家园，狼烟将要蔓延的地方。

　　在数天的有意搁置下，曾经的霸王终于消磨光了所有的高傲与盛气，低下了他有求于人的尊贵头颅，女王将于此接见他。

　　费雷泽的冬季时间漫长，即使是相对温暖的南方王国，纷扬的雪花也早就覆盖过了王城的每个角落，并且没有显露出停止的趋势。

　　下落的雪花阻隔了女王远眺的目光，于是那威严的视线缓缓收回，而半途中，却再度停留在了城北的朝圣神庙上。

　　说是神庙，而本应该神圣庄严的地方却被誉为王城的后花园，这听起来略显轻浮的称誉，其实凝聚了王国所有居民的衷心赞叹。

　　那是能够让犯下罪过的囚犯虔诚忏悔的角落，让贵族与平民聆听对方心灵的居所。王也经常漫步于此，并与神庙中形形色色的人群平等地交谈，那里是南方王国最为包容与充满信仰的地方。

　　而能够令这座神庙起到如此作用的原因，无非是神庙中巨大的天使雕像。

　　现今最年长的梅洛城居民拥有记忆初始，这座天使雕像就已经矗立于王城的北部了。雕琢它的工匠是谁，并没有任何人知晓，于是人民只能在仰望雕像时感叹这位建造者精湛的技艺，同时又留下深刻的疑问——雕像所雕琢的天使究竟是谁？

　　不可否认，这座雕像是极其宏伟的，无论是天使挺拔的身姿，伸展开双翼时神圣的模样，还是手持长剑所展现出的英武姿态，它所流露出的优雅与圣洁都令仰望它的人清晰感受到精神上的加持。可是，就好像所有的传说都要留下缺憾——雕像并没有雕刻出天使的面部。

　　如同将宝物蒙上了朦胧的面纱，所有人都无法窥探面纱之下的绝色，因此为之惋惜并疑惑。

　　直到后来，民间流传开一个故事，游吟诗人赞颂了天使之王的光辉。传闻中他们王国的王得到过神眷，名为凯莎的天使女王曾经为艾妮熙德骑士接受过精神上的加冕，因此，成为国王的骑士为了报答天使女王曾在困苦中赐予的精神加持与超常力量，骑士为凯莎女王建造了这座伟大的雕像。

　　联想到艾妮熙德女王不老的容颜，这样的传闻就增添了几分可信度，于是所有人赞叹喜悦。

　　他们的女王是连天使也眷顾的人。南方王国的臣民们都为此骄傲着。

　　“王，泰史奈夫已经来到了王殿。”烈枪骑士长杰拉尔德沉稳的嗓音响起。

　　艾妮熙德转过身，碧蓝的双眸看向自己的骑士身后那个高大强壮的身影。

　　见到女王将视线放到了自己身上，曾经称霸北方的蛮王上前一步，将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礼。

　　“女王，仰望您的荣光。泰史奈夫前来与您进行诚意的交谈。”

　　“泰史奈夫殿下，很高兴与您交谈。”艾妮熙德微微点头表达了礼仪的接见，只是神色依旧平淡，“不过殿下大可不必称我为女王，南方王国的女王只有一位，那是指引正义的天使之王，神圣凯莎。”

　　魁梧的男人身子微微僵硬，小心地看了一眼女王脸上的神态。

　　只是那精致的容颜上神色依旧是平静的，瞧不出任何波澜。

　　“我为我以往的自大感到十分抱歉，”泰史奈夫艰难地说着，“希望没有因此让您感到不愉快。”

　　“天使并没有教导我们仇恨的精神，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泰史奈夫略微松了口气，神态保持着最虔诚的恭敬：“那么……王，不知道您是否已经了解了史奈夫部族的诉求？”

　　“殿下直接叫我艾妮熙德就好，”女王宽慰着这位看起来过于谨慎的霸王，“杰拉尔德已经将您及您的部族所遇到的困难都告诉我了，恶魔的侵入与屠杀是绝对的违背正义，我们为公义而战以对抗不平与邪恶，请您放心，南方骑士团将毫无保留地向恶魔宣战，为了费雷泽。”

　　怀着对于死去的部族人民的哀伤与复仇的怒火，高大的男人就在这样一句话里眼中泛起了泪花，他单膝跪下，深深地垂下头去：“王……艾妮熙德女士，在此战过后，史奈夫部族将是您永恒的盟友，以时光神的名义起誓。”

　　低沉肯定的话语明了地预示了费雷泽大陆未来的和平画面。

　　而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响起，打破了此刻短暂的和谐美好。

　　出现在王殿中的卫兵胸前的冰霜木徽章上，一张圆桌中央一只硕大的眼睛极其惹人注目——“以审判的视线注视着每个人犯下的过错”，那是评议会的标志。

　　“王，西泽尔会长邀请您去往评议室。”卫兵说。

　　艾妮熙德与杰拉尔德对视了一眼，凝重的神色出现在烈枪骑士长的双眼中，她时刻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慢慢握紧。

　　“转告西泽尔会长，我与霸王会谈之后，即刻就赶过去。”

　　“王，西泽尔会长说，请您务必现在就去，”卫兵抬起了头，紧张而炙热地看向她，“因为……那是对您发起的评议。”

　　*

　　寂静冷肃的大殿中，硕大的圆桌旁均匀分散地坐着九位老人。

　　他们就是王国评议会的所有成员，拥有着绝对的制衡所有贵族的权威，即使是一国之王，在评议会超出半数的成员提出政治评议时，王也只能接受评议。

　　而评议的结果能够直接决定这个王国是否改朝换代。

　　略显暗沉的大殿中时间一点一点地走着，大殿角落燃烧的红犀木散发出阵阵刺激神经的幽香，九位老者没有表露出半分不耐与躁动，只是沉静地等待着，等评议对象的到来，评议会的开始。

　　“隆”殿门被推开，冷淡的光照射进来，驱散开虚幻的黑暗，铠甲与佩剑碰撞发出冷硬的声响，而伴随着光走进的那个女人令所有老人都站了起来。

　　“仰望我王的荣光。”他们齐声唱诵着。

　　艾妮熙德走到圆桌前，双手伸出往下摆了摆，于是九位老人又顺意坐了下去。

　　“西泽尔会长，诸位长老，听闻评议会对我发起了政治评议，我遵从评议会的权威，前来接受评议。”

　　坐在圆桌最上方的老者神态庄重，他望着圆桌另一端的人，低沉厚重的话语慢慢响起：“王，请原谅我们在此时发起如此紧急的评议，只是因为评议会得到了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对于您来说实在是充满了不敬与妄言。”

　　艾妮熙德的面上神态沉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消息令整个评议会如此震动，请西泽尔会长直言。”

　　“有人说您在不久前接见了恶魔的女王，并且与她相谈甚欢。”西泽尔年长深沉的双眼看着王国的女王，“如果这是谣言，请务必将散布谣言玷污您荣耀的人尽快逮捕判刑，而如果不是……王，您总需要说些什么。”

　　听到这样的言辞，站在女王身后的骑士皱起了眉。

　　艾妮熙德扫视了一眼圆桌边注视着她的那些老者，语气淡淡的：“不错，我确实见过她。”

　　这样肯定的回答让原本镇静的老人们都流露出了不尽相同的惊愕神色，随即就是不赞同与审视的目光。

　　西泽尔保持着镇定：“王，您可知道您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直接影响到评议结果。”

　　“当然，我了解我的王国的一切，包括评议会的每一条律法。”女王慢慢笑了，冰蓝的双眸中却如同封冻了万物一般冷彻，“我们信仰正义与善良，天使没有教导我谎言与骗术，因此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诚实的。”

　　“那么，请您对此作出解释，”拥有着无上威严的老者注视着她，“天使也没有教导我们与邪恶同流合污。”

　　“莫甘娜来到费雷泽是因为有一场战争即将在费雷泽展开，”艾妮熙德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恶魔女王的名字，“而战争的根本原因是我，她想要帮助我们对抗敌人。”

　　“王，我并不认为恶魔的言论是值得信任的，您好像太过于轻信她了。”西泽尔的视线中沾染上了失望的神色，“目前我们所能看见的战争都是恶魔带来的，您又怎么能去相信他们的女王呢？”

　　“西泽尔会长，请您相信我，我对于她的信任是有理由的，而现在我对此暂时不能明言。”

　　得到这样的回答，西泽尔看了看评议会的其他成员，大家目光接触之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抱歉，王，评议会的原则是绝对的公平与正义，您的话语并不能说服我们，如果您无法给出合理的答案，我们将行使评议会的权力，重新选出南方王国的王。”

　　冷静的话语宣告了这样激烈的结果，整个王国的命运似乎都将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拥有着冷峻面容的女人微微扬起了头，她的语气依然是和煦且符合礼仪的，只是出口的话语却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既然如此，西泽尔会长，请容许我发起武装票决。”

　　一贯处变不惊的老者终于也皱起了眉：“王，您很清楚武装评议如果失败的话您将会被处以最严酷的死刑，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不，我坚定如此。”艾妮熙德平静地说。

　　“既然您执意要这么做，那么——”西泽尔站了起来，看着卫兵，“邀请剩下七位骑士长来到评议室参与评议，王发起了武装票决。”

　　得到命令的卫兵当即匆忙地离开了大殿。

　　杰拉尔德神色焦急地看着身前的女王，“王，您本不该做这样的决定的。”

　　“杰拉尔德，你是在怪罪我吗？”艾妮熙德浅淡地笑着说。

　　“不，没有，只是……”忠诚的骑士有些慌乱地解释着，“八大骑士氏族分散得太久了，请允许我罪恶地进行猜测，他们或许并没有当初那样崇信您了。”

　　艾妮熙德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是的，杰拉尔德，你说得并没有错，骑士长们太久没有见到彼此了，如果不是要征伐北方恶魔，或许八大骑士仍旧不会聚集在一起。”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

　　骑士的领袖面露微笑，她的身上看不到对可能到来的危险结果表现出半分失措，话语也是从容而威严的。

　　“因为我终将是这个王国的王。”

　　杰拉尔德怔愣片刻，深深地低下了头。

　　“西泽尔会长，有六位骑士长到了。”卫兵回到了大殿的门口。

　　虽然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但西泽尔仍旧尽职地询问：“是哪位骑士长缺席？”

　　“是影骑士，博格骑士长。”卫兵如实回答。

　　众人对此毫不惊讶。

　　作为南方骑士团八位骑士长之一，传说中陪伴在女王身侧的影骑士，永远戴着骑士头盔，从未真正的露过面，人们能见到的只有那双头盔遮掩下的澄澈双眼。

　　而即使是唯一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双眸，见过影骑士的人对那双眼睛的描述却也大不相同。

　　有常年出入山林的猎人说那是一双充斥着冷冬雪原上极地冰霜的冰蓝眼盼，有游荡于费雷泽大陆的商贩说那是与极北之渊的永夜一样深邃的黑色双眼，也有善于歌颂情感故事的游吟诗人说那是拥有着天使血脉痕迹的金色竖瞳。

　　大家为此争论不休。但无论骑士的双眼究竟是什么颜色，众人所达成一致的想法是，影骑士永远会拯救镌刻着艾妮熙德印记的子民。他是女王最为忠诚的伴侣。

　　可是，在王国平定后，却再也没有人见过穿着黑盔甲的影骑士，陪伴在女王身侧的骑士也换成了银色盔甲的烈枪骑士长，杰拉尔德。

　　博格骑士长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女王对此闭口不言。

　　意料之中的答案，西泽尔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提出评议的人：“您是否赞成让七名骑士长进行武装评议？”

　　艾妮熙德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我赞成。”

　　西泽尔苍老的嗓音就响了起来：“请六位骑士长参与评议。”

　　在他的话语声中，六名面容各异却都身姿挺拔犹如利剑的骑士就走进了大殿。

　　西泽尔将评议会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对话尽实地重复了一遍，没有丝毫偏颇。

　　了解了评议会内容的骑士长们看向他们的领袖，艾妮熙德点了点头，表示西泽尔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如果骑士长们没有其他的疑义，那么，武装评议开始。”

　　评议开始的话语声落下，几位骑士长们相互看了看，略微的沉思后，就慢慢走向了自己最终决定的方向。

　　不过一把沙子从指间滑落的时间，原本站成一排的骑士长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四名骑士长去到了圆桌之后，西泽尔的身边，还有两名走向了从开始就站在女王身后的杰拉尔德身边。

　　这原本应该是一半对一半，打成平手的一个结果，可是，由于一名骑士的缺席，评议结果就发生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杰拉尔德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很遗憾，艾妮熙德女士。”西泽尔深沉的目光流露出了残酷的冰冷神色，“武装评议失败，即刻起解除您的国王身份，并由评议会收回您身上的所有荣耀，您将被带往死刑犯的囚牢，等待最终行刑。”

　　严酷判决的中心，南方骑士团的领袖神色镇定，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结果感到一丝一毫的惊慌。

　　“蹬”

　　清晰有力的脚步声就在此刻响起，那是骑士的盔甲长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冰冷声响。

　　艾妮熙德微微笑了

　　在所有人震诧的目光中，久不见于人前的黑盔甲的主人一步一步沿着大殿的阶梯而下，走到他的领袖身前。

　　“影骑士博格，参见我的女王。”

　　慵懒而优雅的嗓音回响在每个人耳边，那是——

　　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