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30、判官

　　叶沉舟上前端详这副对联，上面的文字叙述直白而简洁，看不出任何深意。

　　“死者入……”谷阳平也凑过来看了看，似有不解，“那我们这群大活人还能进吗？”

　　叶沉舟一阵头疼，他现在看到这些文字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字写到某处：“或许能，或许不能。但是后面一定还有一个空间，对吧？”

　　说到最后，他挑眉转向身边的人，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谷阳平见状一屁股坐回地面，扶着额头解释：“好了好了，我说行了吧。我先问你，水池下是不是有一个聋人之类的NPC？”

　　他点头。

　　“那差不多可以肯定了，副本果然是围绕八卦图分布排列的。”谷阳平将墨镜架在额头上，低头对着几根手指细数，“这里的四个房间从第一间开始，依次对应震、艮、坎、乾卦。我一开始还以为房间奇怪的摆设布置只是和卦象恰好对上了而已，现在看来，它们的场景、温度和时间段都是和卦象一一对应的。”

　　“甚至包括每个房间的NPC？”

　　“没错，八卦图中的卦象拥有不同的含义。按照对应关系判断，应该还会出现震卦中没有脚的中年男子，艮卦里失去手的少年，还有其他失去相应肢体的NPC。先前看到的电话亭、餐厅、泳池和虚空都属于阳，同样换算，这扇门背后或许还有四个代表阴的房间。”

　　“我们现在所处的白色区域算是阳界，那么‘死者入’不一定表明只有死去的人才可以进去，而是在说门后是阴界……”叶沉舟走到门边，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剩下的还有什么？”

　　这就说到谷阳平难得擅长的东西了，他摇头晃脑地把剩下四个代表阴的卦象一一说出。

　　“喂，等等！你做什么！”他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转头便发现叶沉舟独自走到木板门前，作势拉开门闩。

　　谁料门闩被触碰后，转瞬间幻化成一只泛着青白的手臂，上方布满交错凸起的筋脉，却没有一点血色，像是被肢解后长时间放置过。

　　叶沉舟早已反应过来闪到一旁，只见那条手臂重重地倾倒而下横在半空，下一秒又紧紧握住，猛地伸出了一根食指，依次指向站在门前呆愣住的两人。

　　“啊啊啊，我们不会被盯上了吧！”谷阳平吓得躲到叶沉舟身后，只敢探一个头出来，“你别害我啊。”

　　然而手臂似乎只是在确认人员数量，它凭空挥舞了几下拳头，热身完毕后一巴掌拍在门板上。

　　“咚”的一声响后，它淡定地敲了敲门，抵在门板上将门缓缓推开。

　　从外部看不清门后的世界，但是叶沉舟可以听见那里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还有夹杂在其中偶尔炸响的敲锣打鼓声。

　　“走吧。”他受不了一旁这么多戏的人，把搭在肩膀上的手移开，抱着忐忑的心情踏入门内。

　　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的繁荣。

　　预料之中的三排店铺按照两长一短的方式排列，呈现出巽卦的特点。一串串大红灯笼像缆车似的依靠一根粗绳毫无规律地交错悬挂在头顶之上，勉强照亮下方形形色色的鬼怪。

　　有缺胳膊少腿看上去还比较像人类的，也有长相诡异伸着长舌带有动物面孔的，甚至还有不同生物拼接而成的。它们或是单纯无视两名玩家，从他们身畔走过，直到身影渐淡，彻底消失在彼岸的尽头，或是长久驻足于摊贩前，对着店铺里缠在一起的肉块挑挑拣拣。

　　一切是那样的光怪陆离，与现实世界相差甚远。

　　两个正常人类的到来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他们正常穿行在鬼怪之间，流连于各种店铺，自如观看其中买卖的物件。

　　“这鬼市还挺气派的。”谷阳平伸长脖子，隔得老远去瞅店铺上的物品，“这里的象征物是巽风、老人还有大腿，大概会藏在商品中间吧。”

　　“很有可能。”叶沉舟远远看去，每家店铺前除了肉块外，还有肢体形状的木雕古玩，种类之复杂令他惊叹。

　　这样以来，他们的目标范围被无限扩大，每一个类似于腿的物件都可能成为线索。

　　“先绕一圈看看。”他进而说道。

　　“好好好，反正后面还有三个房间呢。”谷阳平见没有鬼魂注意他，干脆撒手跑到店铺前面一一围观，熟稔得就像回到自己家似的。

　　叶沉舟跟在后方打量路过的每一个鬼魂，它们除了面孔各异外，存在形式也不尽相同，有实体的也有幽灵状态的，可以说是各有各的丑陋。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没有一只鬼是他希冀的老人面孔。

　　半晌之后，他们已然走遍整个鬼市，却没有任何收获。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向通往另一个房间的大门。

　　和阳界充满科技感的自动门不同，这扇门由一圈散发出幽幽绿光的鬼火围聚而成，在无形之中将两个不同的房间分隔开。

　　“你、你不会要过去吧？”谷阳平见状不妙，赶紧拦住叶沉舟。

　　叶沉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可是鬼火啊，能把灵魂都烧完不得转世的那种。”谷阳平说话都打着颤儿，“你考虑清楚！”

　　“你在想什么呢。”叶沉舟简直哭笑不得，“我连下水接触黑洞都要犹豫半天，你觉得我会直接过去？”

　　“啊对哦，你真的碰到黑洞了？你从外面回来以后，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情况……”谷阳平说着说着又顿住，“不对，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很显然，不管危险与否，我们都必须亲自探索每一个房间。”叶沉舟缓缓走向挡在前方的人，一副舍生取义的坚决模样，“不趁孙文石昏迷的时候行动，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这……”谷阳平还想再劝，不料叶沉舟下一秒闪身到他的面前。

　　随后布料撕扯的刺耳声在耳畔响起，他惊讶地转过头，看见叶沉舟轻飘飘地将一块白色布料丢进鬼火之中。

　　布料染上青绿的鬼火，流落在地，毫发无损。

　　“我……你这……”他一时语塞，看了看自己被小刀喇去一角的衣服，又瞪向一脸无奈的叶沉舟，支支吾吾半天想骂人又骂不出来。

　　“抱歉抱歉，我原本是想用我的衣服的，看到你来了顺手就这么做了。”叶沉舟笑得毫无愧疚感，将随身带的水果刀收回，“多谢好哥们担心我啊，我超感动的。”

　　“不用谢！”谷阳平丢下一句后也不害怕了，兀自穿过鬼门。

　　叶沉舟在后方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没办法，谷阳平本就比较无厘头，他跟人相处时会不自觉根据对方的处事方式切换自己的行为模式，这一点确实很难轻易改掉。

　　正式穿越鬼门时，那些鬼火不依不饶地粘附在周身，犹如一只只可怖的幽灵尾随，传来阵阵寒意，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幸走出门后，它们全部回归到本来的位置，不再如影随形地粘附在身上。

　　不过与下一个房间的内容相比，这扇门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断在空中漂浮扭动的绿色火焰装点了整个空间，一条横贯中央河流正在剧烈沸腾，表面冒出一颗又一颗大大小小气泡。雾气弥漫之间，两棵近三层楼高的柳树如看守般，伫立在凌驾于河流之上的石桥前。

　　石桥上鬼满为患，一只只半透明的鬼魂有序排起长队，通往桥头树立的平台。在平台前方，是另一座巨大无比的恢弘高台。它像是一座稳固宽厚的城墙，占据所有视野空间，几乎看不到边。

　　一只身穿华服的大鬼端坐于高台之上，即使相距甚远，也足以散发出令玩家战栗的恐惧气息。

　　在含糊不清的经文念诵声下，小鬼挨个来到平台，接受大鬼的审视。

　　位高权重的大鬼露出憨态可掬的面目时，小鬼便被允许继续前行，来到高台下方一扇对开的大门前。

　　门上落了两只狮头形状的把手，四周嵌着飞鸟走兽的雕纹，就连颜色都是与众不同的亮红色。在大鬼的示意下，大门缓缓朝两侧开启，吐出一阵白色的迷雾，而小鬼则毕恭毕敬地走入门内。

　　而当大鬼忽然变得面目可憎、双眼圆瞪时，小鬼便会被一种不可抗力驱赶到滚滚翻腾的河水之中，被烈焰持续炙烤，在承受永生难以超脱之苦的同时，随着水流被放逐到不知名的空间。

　　“那后面是鬼门关，所以这……不会是奈何桥吧？”谷阳平被惊到嘴巴大张，连刚才的仇都忘记了，“我早听说有这个东西，想不到真的存在。”

　　他之前单纯地把这个副本当作普通的灵异副本，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更深奥的东西存在。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触犯了某些禁忌，内心竟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无名的恐惧感，好像连他也在一并接受审判。

　　“没事吧？”叶沉舟见谷阳平的状态不对，连忙用手掐了一下对方僵硬的脸颊。

　　“没、没事。”谷阳平飞走的神这才被拉回，他顺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这里和他原来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如果我没看错，这位大人恐怕是判官阎罗。”

　　“那个民俗中的阎王爷？”听到这里，叶沉舟似乎明白了谷阳平呆住的原因，不过现在的他们没空去关心那些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错。”谷阳平回过头来，视线恰好避开了判官，“负责审判人生的生平，你应该能理解吧？”

　　叶沉舟点了点头问道：“对联中的善恶会不会就是指由判官来评判善恶？”

　　远处的审判还在进行，善良的小鬼直接去往大门，而邪恶的被无情地丢入沸水之中。河水中灵魂撕裂般的惨叫完全不成人声，和两人平静的对话形成鲜明对比。

　　谷阳平犹豫着说道：“很有可能是这样，但我们该怎么过去？难不成也给他评判一通？万一正好给我评了个恶怎么办？”

　　这些问题正好都是叶沉舟想问的，但是他们又该怎样验证这些猜想？

　　难不成他也不得不利用那些新人？

　　“啊！”

　　从侧面传来的一声骤然打断他的思路，他寻声看去，入目的竟然是一名熟悉的玩家！

　　那个看起来很守规矩的钟潜此刻正站在他身边不到一拳的位置，满脸惨白，似乎被这里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们在这里逛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发现还有个外人？

　　且不论这些，麻烦接踵而至，夏婧也在这个时候从鬼门那闯来。她还半睁着眼不敢抬头，明显很害怕自己被灼伤。

　　然而不论是新来的人，还是在这里观察许久的两人，他们都没空去计较另一方人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因为一边的鬼魂已然被尖叫惊扰，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地颤动起来，原来整齐排列的队伍也无法维持原状。

　　事态急转直下，头顶上判官不容辩驳的声音响彻在整个阴界。

　　“何人胆敢擅闯此地？”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早就伺机而动的鬼魂忽然之间全部暴起，叫嚣着冲向各个玩家，试图将功抵过。

　　“跑！！”叶沉舟大喊一声，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只鬼爪，就要往门口逃去。

　　但是原来由一只只鬼火围成的门此刻却爆炸式地燃起，熊熊的青紫火焰直冲云霄，堵死了所有退路。

　　一时间玩家的喊叫和鬼怪的吼叫声混杂在一起，那两个莫名其妙过来的新手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除了乱跑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情况紧急，容不得叶沉舟再去仔细思考。

　　电光火石间，他偏身踹飞一只要爬上脚踝的虫子，目光锁定到那个还在抱头鼠窜的夏婧，一路躲过攻击跑到她的身后，揪住后衣领硬是用蛮力把人丢上了桥前的那棵柳树上。

　　“啊！！”远处钟潜被围追堵截，逼到桥中心，只能发出求救。

　　“叶大哥，救救我啊！我这小身板哪里受的住这么折腾。”谷阳平嘴里也不知道在念什么驱鬼的咒语，周围的鬼居然没有一只敢近他的身，可这明显也只是缓兵之计。

　　叶沉舟迅速审视了一下场上的局面，夏婧在树上被吓了个半死，手却将树枝抱得死死的。还好那些鬼都不会上树，给他们留了一丝回旋的余地。

　　确定好这人没事后，他果断从河边撑住奈何桥边沿翻身上墙，在踹倒一片大大小小鬼怪的同时，踩着几颗头颅顺势落地。

　　“你、你怎么过来……”

　　他根本不让钟潜把话说完，在落地起身的瞬间抓住他的脚踝利用惯性，再次把人甩向另一棵柳树。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瘦弱的新手还有些沉，手臂在用力的一瞬间险些脱臼。所幸桥本身有一定高度，就算力气不够，也足够人顺着抛物线飞向树杈。

　　按照原先预想的那样，他躲过趁机扑来的一群妖魔鬼怪，想撑住桥上的围栏再次翻身下桥来到岸边，和紧追不舍的鬼怪打一个时间差。

　　然而，事实和计划总是有些出路。

　　叶沉舟的右手即使略微脱力，也足以支撑他完成那些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这看上去粗糙万分的石桥竟是光滑的。

　　没有任何预兆，失去平衡的他头朝下直直坠入滚烫的河水之中。

　　落水前，谷阳平呼喊他的声音在纷扰的噪声中格外突兀。

　　“叶沉舟，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