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9、眼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沉舟顿在原地，只见钟潜和夏婧明显被桌上华丽的食物吸引住，但是碍于孙文石的警告，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熊彭越本就是老玩家，还可以控制住自己，而单独坐在第三排的谷阳平更是干脆闭上眼睛六根清净去了。

　　他走到谷阳平的身边坐下，面前的食物堆积得堪比一座小山，几乎挡住了他直视前排的视线。明明不是很饿，他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它们，内心翻涌着无比强烈的渴望。

　　下意识吞咽口水，他意识到这些东西在引.诱他。

　　他们绝不能轻易进食，黄龙亮就是最好的证明。

　　怦然巨响传来，上一秒还在正常进食的黄龙亮仿佛失去了控制，把所有食物全都掀翻在地。黏腻发臭的油水泼洒在肥.厚的肉.身上作为底色，混杂浓稠的残渣装点颓唐的躯体。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她自己勾引我的！”口中仍含混着尚未嚼碎的食物，黄龙亮抱头哭喊，“这都是她自找的，关我什么事！”

　　声音愈发尖锐，一阵又一阵恶心的渣滓从嘴里喷涌而出，其中甚至夹杂些许猩红的肉块。他从沙发椅上摔倒在一旁的空地，开始不停在地面翻滚颤抖，也不管磕碰到桌腿和墙壁的伤口，像是疼痛难忍，又像是在躲避空气中无形的攻击。

　　没有人敢帮忙，余下的六位玩家惊恐地看着发狂如丧家之犬的黄龙亮，从他的口中渐渐得知此人的经历。

　　“她是自杀的，你们不能判我死刑，我是无辜的！”

　　……

　　这里的食物可以让人口吐真言？

　　叶沉舟从孙文石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此人在电话亭中的所见所闻，虽然被一笔带过又是二手消息，但他可以肯定，电话亭中的景象诱发黄龙亮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犹如幽灵一般缠绕在身令他不得解脱，始终紧绷神经担心报复。

　　过度的压力之下，这人怕是早已失去了判断能力，面对从未吃过的美食，必然会疯狂进食来释放压力缓解饥饿，最终形成如今的局面。

　　絮絮叨叨的自述还在继续，坐在第三排的叶沉舟只能从背后观察前面几人的状态。

　　第二排的孙文石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黄龙亮不断变化，在场唯一一位女性夏婧显然已经难以忍受，撇开头恰好让他看到了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

　　“这人居然是死刑穿越过来的。”谷阳平也对此人厌恶至极，“我们这一两个的都是英勇就义来的，还真是没怎么见过这种人渣？”

　　叶沉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只想知道突然出现的食物和副本到底有什么关系，对于某个陌生的玩家，只会觉得用对方当牺牲品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不知不觉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断挣扎的黄龙亮身上，全然没有发觉周围的环境温度悄悄降低到冰点之下，明亮的灯光也渐渐失去效果，变得晦暗不明。

　　直到眼前的美食开始扭曲变形，展露出本来的面目……

　　刺鼻腥臭的异味轰然炸开，裹挟着一阵飓风涌向众人，炸得酥脆的动物外皮渐渐腐化，顺着骨骼间的空隙塌陷，污秽不堪的内里随之显现。不明生物的脏器和残肢混合着红白灰绿的液体轰然炸开，飞溅在四面八方。

　　“啊！！！”
　　尚未来得及清理身上的污物，又一阵凄惨的叫声传来。

　　黄龙亮手上抓住的鲍鱼居然变成食人花般的袋状脏器，张开带着锯齿的嘴巴死死咬住他的手臂。鲜血奔涌而出，他被吓得丧失行动能力，一味瘫坐在地痴痴地望着已然被啃去大半的手臂。

　　这一切远未结束，像是忽然噎住似的，他莫名恢复力气，用双手狠狠掐住脖子，直勒得舌头吐出眼球外翻。

　　伴随着漫长的作呕声，血红色的食物残渣，或者说尚且还算上是食物的物体，自他的口中倾泻而出，其中甚至能隐约看见类似于人类的脏器。大大小小的碎块聚拢在一起，不断蔓延，堆积在一起远远超过了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体型，简直难以想象他是怎样把这些东西全部塞进胃里的。

　　然而在一众残渣之间，一只异常突兀的白色球体同样被喷射出来，它干净完整得与所有呕吐物都不同。

　　——那是一颗眼球。

　　孙文石在眼球落地的一刹那便眼疾手快地将眼球收入囊中。

　　“去找那个老头！”他越过跟在身后的熊彭越，径直奔往老头所在的房间。

　　其他玩家反应过来，立即追上去，而早已不省人事的黄龙亮则躺倒在地无人在意。

　　在穿过泳池时，叶沉舟明显感到房间温度的升高，不过这里的温度都在人体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抵达最后一个房间时，周遭的环境剧变，他们就像进入一片受烈日炙烤的沙漠。

　　从秋天瞬间转为夏天，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灼烧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滴汗自脸颊滑落，坠入地面后化为一缕青烟，发出滋滋声响。

　　“眼睛！把我的眼睛还给我！”

　　一切发生得太快，眼球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唤醒了看守房间的NPC。

　　嘶哑的咆哮自虚空传来，一道劲风裹挟着闪烁寒光的利爪直冲孙文石手上紧握的眼球。

　　孙文石看不清老头攻来的方向，却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和反应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的温度直线上升，他每踏下一步都要忍受比之前更加难熬的炽热。高温不断影响他的身体，也燃尽了他的体力。

　　彻底脱水倒下前，被逼到远处的他果断把眼球丢向始终在门口待命的熊彭越。

　　老头远比最初见到时还要不稳定，他无法保证归还眼球后是会完成任务获得一定的奖励，还是……

　　唤醒一个沉睡的boss，甚至将他从封印的房间里释放，对玩家恩将仇报。

　　共同行事多年，默契早已形成，熊彭越迈步向前就要捡起眼球，准备全身退回到外部的房间。

　　然而又一阵劲风扫过，他眼看着刚才还默默无闻的叶沉舟渔翁得利，竟然提前越过他，主动忍受足以让人熔化的高温，冲进房间抢过飞来的眼球，只给他留下一个难以捕捉的背影。

　　随后叶沉舟几步退出房间，微笑着直面目露凶光的熊彭越，以及被卡在门口无法出来的NPC。

　　“你这是什么意思？”熊彭越低声警告，无视了还在吼叫的NPC。

　　“你们也知道，把眼球还回去并不一定会对我们有益，对吧？”叶沉舟拿着还在不断分泌粘液的眼球，滑腻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直接丢回去。

　　熊彭越没有说话，余光中他瞥见孙文石快要爬到门口，但是恰好被张牙舞爪的老头挡住，无法轻易出来。

　　再这样下去，孙文石早晚会出事，这里不同往常副本，他们被禁止使用能力，他必须得去帮忙。

　　脚边还有老头时不时因为狂躁甩来的不明液体，它们飞溅到地面，将坚实的地面腐蚀出块块黑斑，危险程度显而易见。

　　“我劝你最好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他低声威胁，同时伸出手臂摆好了随时进攻的架势。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好好想想？”叶沉舟面上笑容不变，倒是乐意看着孙文石被NPC堵住难以从火热房间里出来的样子。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熊彭越俯身犹如狗熊般飞扑而来，直指叶沉舟。而叶沉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当面挑衅对手，在禁用能力和道具的前提条件下，那些人未必是他的对手。

　　然而就在一场恶战即将爆发前，那颗眼球居然有了生命似的兀自脱手，飞向那在门口等待多时的老头。

　　众目睽睽之下，原先佝偻的背部逐渐挺直，老头撑开布满褶皱的皮肤，咧开的嘴角延伸到到耳跟，露出一排排尖锐的牙齿，发出卡着浓痰般的闷哼声。唯一一颗眼球填满了他左侧空洞的眼眶，自主旋转了数圈后终于找到合适的角度，显现出浑浊的眼瞳，不留一丝眼白。

　　“嘿嘿嘿，我都说了那人不是我绑架的，人家在我这里过得好得很，膝下可是子孙满堂呢。”老头掸了掸身上还带着破洞的衣服，扯动到伤口溢出不少液体，“你们自己把怪物放出来了，这都是你们做的，后果也得由你们承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说完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话后，周围星星点点的虚空仿佛幕布般，卷曲成一团收起，露出背后和其他房间一样的白色墙壁，而老头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似的，只能发出“呃呃”的简单音节，刚刚装好的眼球暴突在外，堪堪挂在眼眶边缘。

　　最后，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声，老头消失不见，徒留下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玩家。

　　室内的温度还在攀升，叶沉舟简单扫了一眼，发现房间内没有出现新的事物后，当即退回到泳池边。熊彭越抓紧时间把意识不清的孙文石捞出来，拼命朝他的身上浇水降温，已然顾不上找人算账。

　　叶沉舟轻啧一声，只能说不愧是中级玩家，那房间的温度都快可以直接炒菜了，这人居然仅仅是意识不清还能说话，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老叶啊，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谷阳平见他们不行了，似乎不打算再作秀给他们看，偷摸过来问叶沉舟。

　　“那些话暂且不论，先去前几个房间看看。”

　　直觉告诉他，变化绝不止此。

　　“好。”

　　叶沉舟留意过老头的耳朵，也想过把耳朵割下来去交任务，只是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他根本不敢轻易靠近老头。而且他私心舍不得把一个残破不堪又丑陋的耳朵交给一名与之完全不相符的青年，或许会存在什么契机，像黄龙亮吐出眼球一样出现新的耳朵。

　　所以他决定再从餐厅那里找找看，说不定会发现不需要进食就可以找到肢体的办法。

　　只是他还是有些在意老头最后消失前说的话。

　　副本里的NPC不会有一句废话，他们或许真的释放了什么怪物出来。

　　那么他要是真的找到耳朵的话，到底该不该交上去？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或许都是障眼法……

　　思索间叶沉舟还是来到了餐厅。

　　恢复真身的“食物”带着独有的腐烂气息直冲脑仁，五颜六色地铺洒在地上，连带着桌子和地面一起侵蚀。再加上如坠冰窟的温度，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停尸间。

　　“呕。”谷阳平捂着嘴终究忍不住吐了出来。

　　而从刚才开始就憋着一口气的叶沉舟已经没有任何找线索的心情了，本就洁癖的他强行保留最后一丝队友情，拽着谷阳平越过一地还在蠕动的不明物体，以及昏迷在地的黄龙亮，来到电话亭之间。

　　这里虽然也变成了一片黑，但温度至少是正常的，而且完美地隔绝了隔壁的异味，终于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折磨，这里真是太折磨了。我就是过来混日子的，谁知道要遭受这些啊。”谷阳平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识揉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手臂。

　　不过他的抱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扇门凭空出现在对面的墙壁之上，这是之前没有的东西。

　　“你、你看这是什么？”

　　叶沉舟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在老式木板门的两侧，散发出的黯淡红光在黑暗中照亮了门上贴着的一副对联。

　　红底黑字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几个大字。

　　「上联：死者入，生者出
　　下联：善者生，恶者死
　　横批：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