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31、落水

　　谷阳平一心只顾自己躲避攻击，完全没有在意叶沉舟的情况。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以叶沉舟的实战水平，那些东西根本不在话下，他只需要等对方解决完所有怪物，安心过来救自己就行。

　　但他从未想过叶沉舟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反而优先去救那些新手，乃至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人坠入沸水后溅出的一串水花。

　　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顾不上前方是否还有鬼混阻挠，他慌忙冲到河边。

　　要说穿越后他最不希望出事的人，那绝对只有叶沉舟一人。相对于大多数不可信的玩家，他更愿意把性命托付给那名优秀的玩家。

　　相较于整天没个正形的自己，他欣赏，甚至是羡慕还有动力进入副本的叶沉舟，哪怕对方的本意是为了挥霍奖励，不要命地消磨时间。而他早已被原来生活的世界耗去所有热情，不公、歧视、攀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失望至极，就算来到新的世界也是如此。

　　可他仍旧存有一丝侥幸，既然叶沉舟认为自己可以回到现实挽回一切，尝试改变先前的生活方式，那么他呢？

　　他真的不想回去吗？

　　或许这么沉寂下去并不好，从前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所以他才将副本里那个奇怪的NPC告知叶沉舟，试图看看能有什么变化……

　　可此时此刻，印象中刚刚还在和他插科打诨的人已然沉入水中，不知所踪。

　　谷阳平蹲到水面，试图寻找叶沉舟的身影，但是水面只冒出几颗粘稠的泡泡，像是在嘲笑他迟到的关心。

　　要不他也跳下去一起死得了……

　　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背后还有紧追不舍的鬼魂，他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不容他多想，一颗水泡炸裂开，随之而来的是……

　　一只属于人类的手！

　　“噗通！”

　　谷阳平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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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事吧？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叶沉舟憋着笑看向谷阳平。

　　“啊？”谷阳平缓缓从地面爬起，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啧，我不会抓错人了吧？”叶沉舟绕着他走了一圈，故作夸张地说道。

　　谷阳平呆愣地扫视周围还在流动的河水，所有景象像是被覆盖了一层滤镜般，变得暗黄而模糊。他们两人却如鱼得水似的好好站在河床上，正常呼吸不知从哪来的空气，被无数漂浮尸骨和水草环绕。

　　那些试图抓捕他们的鬼怪只能在岸边嘶吼，没有一个胆敢下来。

　　“我们这是……”

　　“天意弄人，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安全屋。”叶沉舟盘腿坐下，揉了揉自己用力过猛的手腕解释，“对联上写明的善恶关系八成由那个判官裁定，鉴于我们目前能平安无事地下河，暂且可以把我们，或者玩家，当成‘善人’。至于生死的问题，还能难说。”

　　谷阳平缓了缓差点崩溃的情绪，这才接受事实，将刚才那些多余的情绪收回腹中，勉强平静地回道：“那不就是活人死人的区别呗？”

　　“一般来说，玩家是活人，鬼怪是死人。但是问题也出在这里，为什么死者入的地方我们还可以进来呢？”

　　“好像是这样……”谷阳平想了想忽然一惊，“难不成我们都变成死人了？！”

　　“与其说我们变成死人了，倒不如说入的地方不是这个阴界罢了。”

　　“那不就是这条河？”

　　“没错，表面看来，玩家和鬼魂都可以进入河流，但实际上进入的是能否被烧伤的界限。”叶沉舟肯定道，“死掉的鬼魂在界限内，所以他们接触河流后会受惩罚被灼烧，而活着的玩家被排除在外，没有任何事情。鬼火门隔绝开两地，无鬼敢靠近，以及鬼落入河水被灼烧的景象都是提示。”

　　“这要不是你无意间掉下来，谁能想到啊？不过躲到这里能避开鬼魂，也不错。”谷阳平抬头看见不少试图挤进来捉他们的鬼魂，不由得感慨，“这算是被老天爷保佑了？”

　　“说不定我没掉下来，也会有其他玩家找到这里。”叶沉舟努力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毕竟大部分玩家被追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么只能爬树，要么跳河……”

　　一切都顺其自然，到目前为止，副本给足了玩家退路。

　　“说的也是。”望着一群群前赴后继、数量却不断减少的鬼魂，谷阳平难得放松片刻，“你别说，这水里还挺暖和的，我们在这里休息慢慢等鬼魂消停好了。”

　　“嗯。”叶沉舟休息得差不多，站起身观察外面的情况，嘴上却问道，“你现在可以使用能力吗？”

　　“不行，这个副本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样。”谷阳平当即否定，“孙文石那家伙原本可以直接让boss和玩家失去行动和攻击能力，熊彭越也有一个防护能力，这俩人一起本来就有点无敌，所以才敢带我这个小累赘进副本。谁知道这次居然禁用能力，这俩人少了能力跟缺了一半脑子似的，怕是都得傻眼。”

　　“你的意思是……以前从来没有副本是禁用能力的？”

　　即使叶沉舟过了无数次低级副本，也不会有副本存在禁用能力的情况。

　　一方面低级副本中多的是低级玩家，很多人的能力甚至没有觉醒，哪怕禁用也是白费；另一方面是低级难度下，玩家根本没有必要使用能力，就像在学校里面他即使有能力找不到针对性的解法也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对于他从未了解过的中级副本，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不过谷阳平还是摇了摇头否认：“以前确实有过纯靠智力解谜、强制禁用能力暴力破解的关卡。这些影响都不大，最离奇的是，这次没有NPC宣布规则。我们现在是一群无头苍蝇，而且我看这一次大概是指望不上孙文石了。”

　　“规则的事确实奇怪，但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叶沉舟眼看鬼怪渐渐消失，向河边走去准备上岸，“还有，我算是摆明了不和他合作，之后你要多加小心点。”

　　谷阳平也跟上去，毫不在意地说道：“得了吧，我现在只希望我可以平安出去。话说你这大腿可以抱吗？”

　　叶沉舟头都没回，撂下一句“一般人我可不让抱的”便走了河流。

　　作祟的鬼怪此刻都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排队接受审判。那两个惹了事的新人还紧紧地抱着树干，不敢挪动分毫，见两个落水的人活生生走中出，硬是将他们当作借尸还魂的怪物，吓得又把头缩到树后开始自欺欺人。

　　他叹了口气，挨个爬上树把人捞了下来。

　　他这都救了些什么人啊……

　　“哎哎哎，好了好了都别谢了，举手之劳而已。”谷阳平看他们不停对叶沉舟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实在受不了，直接出面打断，“你们到底怎么过来的？这么不怕死？”

　　夏婧摸了摸眼角的眼泪，哽咽道：“我们就是看孙文石好像不行了，就想着自己来调查下，正好看到那个门自己打开了……”

　　谷阳平两眼一白，大概知道前因后果了：“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那个……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叶沉舟原本还在观察上台的小鬼，研究判官评判善恶的标准，闻言朝说话的钟潜看去。

　　那人被他这么一盯，先是抖和了一下，又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听那个门后，真的有什么声音。”

　　四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屏息聆听环境的声音。

　　果然，念念有词的经文下，有一阵阵铜锣敲打的声音。

　　“咚！”

　　“咚咚咚……”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他们尚未琢磨清楚声音的来源，谁知下一秒声音骤然变得清晰可闻，而原先坐在高台上的判官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向这里蔓延的黑暗。

　　“这、这是什么东西？”谷阳平看愣住。

　　犹如墙壁向内收缩，判官之后是奈何桥，再之后是小鬼们，他们无一被莫名出现的黑暗吞噬。

　　“不知道，跑就完事了！”叶沉舟一把带过谷阳平，转身往最初的鬼市跑去。

　　敲打声越来越响，唢呐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轰轰烈烈的像是在办什么喜事。可是与那些热闹相比，鬼市却冷清异常，摊铺上的商品都被收回，顾客全部消失，一副已经打烊的样子。

　　因此，大门上那个门闩似的手臂格外明显。

　　它随着音乐不停摇摆，十分开心地推动大门，将之慢慢闭合回去。

　　身后的黑暗不知道会不会延伸到这里的房间，身前的大门彻底关闭后，玩家能否再出去、留下来有无危险也是未知数。

　　两名新人已然放弃思考，从大门离开。

　　“门要关了，快走！”电光火石间，谷阳平突然用蛮力推搡叶沉舟的后背。

　　叶沉舟带着疑惑回头，在瞬间捕捉到对方眼神中的含义。

　　那片黑色之下可能隐藏着他们难以对付的东西。

　　顾不上再去检查一遍空空如也的鬼市，他卡着门最后关闭的一刹那离开了这里。

　　然而他在回头间隙还是捕捉到最深处一道明显是人形生物的身影。

　　唯一一个留下来的NPC，也是最关键的线索。

　　总算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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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阴森可怖的阴界，四人本以为可以回到正常的阳界喘息片刻，却没有料到迎接自己的是一名坐在轮椅之上、失去了双脚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裤腿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支撑物，身上衣服用的也都是非常简朴的布料，与他身下充满科技感的高级轮椅完全不相符。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都给我滚开！”

　　众人一时间没从这电子音合成似的骂声中反应过来，他便驱动轮椅朝人堆冲来。

　　刚从一堆鬼怪的手中艰难逃生，现在又碰上新的追杀者，叶沉舟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而他身边的谷阳平似乎有话要说，根本不想和NPC有过多纠缠，直接拽着他跑去餐厅，两名新手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所幸几人进入餐厅后，中年男便不再追赶他们，只是操控着轮椅在交界处徘徊，看上去比那判官还要凶狠几分。

　　反观餐厅内部，这里又恢复成他们刚来时的模样。那些令人作呕的残渣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洁有序的桌椅。

　　一脸严肃的孙文石和熊彭越并排坐在一起，身体明显好转不少，还有力气讨论。见到叶沉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他丝毫不掩藏眼神中的得意之情。

　　这是趁他们到阴界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秘密吗？

　　叶沉舟估摸着这家伙也不会出事，找到线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恨不得把内脏都吐出来的黄龙亮，居然还好端端地坐在餐桌前，见到几个玩家过来还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朝谷阳平使了个眼色。谷阳平心领神会，主动走到孙文石身边坐下，而他则抓住那些人交换情报的间隙，朝泳池走去。

　　一切都经过了一次刷新，从环境光线，再到室温，就好像经历了一整天的轮换。

　　怕被不知名的力量直接拉进水中，他这次只敢远远地看过去。而正是这么一眼，让他注意到隔壁房门上乍然出现的人脸。

　　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人脸的一瞬间，他被吓得抖和了一下。可仔细看去，那并不是有人隔着门监视他才留下的影子，而是由几道水痕勾勒出的图案。

　　获得眼球的老头再也不害怕他的到来，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脸盖章似的印在玻璃门之上，离开时在上方留下的各种粘稠液体最终组成一幅扭曲的面部。

　　这是名目张胆的挑衅。

　　叶沉舟走到门边，等待玻璃门向两侧自动打开，却没有直接走进房间，而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只没有被眼球填充的眼眶。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老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咬牙问道。

　　“嗯？”叶沉舟朝他歪了歪头，没有吭声。

　　片刻后，老头朝后退了半步，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你不会觉得你故意不理我，就可以把我逼急吧？我是不会交代任何东西的！”

　　叶沉舟扯了扯嘴角，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活生生的NPC，心里至少有点准备了。
　　眼前这个NPC从始至终都表现得格外神经质，且具有极强的自我意识。他只不过是没有回答问话而已，感觉自己不受重视的NPC倒是先开始着急了。

　　倒是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这样啊，其实我不用问你，自己就可以调查出来。”他故意踏入门半步，又在老头的哭脸即将转变为笑脸的瞬间退了出来，“但你好像忍不住了。”

　　老头确实被逼急了，张着嘴连鼻孔都在出气，直把眼眶中的血水挤出，顺着凹陷的鼻子一路留进残缺不堪的牙床上。

　　然而这现象只持续了一会，老头咧开嘴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呢？原来你和我是一类人啊……”

　　叶沉舟预感不妙，就要冲过去打断他的话。

　　然而，行动总是没有直接说话来得快。

　　“你在现世害了那么多人，活该和我一起下地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