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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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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人的脚步越来越慢,下午的时候,他们又在一片丘陵中间停了下来。他们在丘陵上扎营,汉儿也只好跟着停住。这一天掉队的人比较少,不过这种事已经很久没人管了。幸存的人们围在一片平地上,麻木地在鲜卑士兵的监视下扎营地。
禹国和白头翁走得很慢,等追到这个山谷,已经是在傍晚。鲜卑人的营帐里点起了篝火,一阵烤肉香传到汉儿的营地里,令许多人的喉咙里响起野狗般的吞咽声。
禹国扶着白头翁,挨着鲜卑士兵的营地坐下来。这里还有一些和他们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和他们不同的是,这些人尚有亲人陪伴在身边。
白头翁坐下喘了两口气,顾不得疲倦,向一个少年人攀问道:
“小郎君,你怎么不去那边休息?”
那个少年人看了他一样,又看了看禹国,道:
“我老娘在这里,你们也不要过去了。听说昨晚有两家的孩子不见了,却不是鲜卑人做下的恶事。”
白头翁一惊,道:
“他们……”
少年人不欲多说。他向白头翁点点头,道:
“你们自己晚上小心些,那些人还在那里。”
说完,就转过身去,照顾自己的母亲。白头翁脸上惊疑不定,禹国在身后轻轻拉拉他的衣袖,让他回过神来。
“没事!”
他勉强笑了笑,正要安慰禹国,忽然听见山谷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鲜卑骑士纵马疾驰过来,马后有一根绳子,绳子上拉着一个黑色的奔跑的身影,看身形似乎是个小孩儿,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
那是?
山谷中的人都被骑士吸引了注意力。只见骑士一路纵马,奔到鲜卑兵营前,一勒缰绳,马后身影反应不及,砰地一声,摔出去滚了几步远。
“哈哈哈!”
鲜卑骑士操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你这汉儿不错,居然真跟得上我!”
那身影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摔得鼻青脸肿,但也能看出来是个汉人小孩儿。看身形和长相,约有十二三岁。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骑士面前,用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大声说:
“我做到了!您是鲜卑的大贵人,可不能看我是个小孩儿就诓我!”
鲜卑骑士哈哈大笑,赞赏地说:
“胆量不错!是个勇士!明早跟在我马后,只要跟得上,就天天给你肉脯吃!”
说完就牵马进了军营。那小孩欢喜地在他身后跪下来,砰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狗贼子!”
白头翁身边的年轻人低声怒骂。
那小孩儿似乎也知道有人在骂他。等从地上爬起来,既不去汉儿营地那边,也不去鲜卑营地那边。两个营地旁边有一条小溪,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用溪水清洗脸上的伤口。
“嘶!”
小孩儿半侧着身子,一面从溪中捞水,一面警惕地看着两边的营地。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朝他跑过来。身影背后跟着一个白发老翁,那老翁走不动路,也没力气嘶喊,只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焦急地晃手。那身影跑得跌跌撞撞,却一步不肯停。小孩儿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等身影跑近了,却是一愣。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说完自己怔了一下,自问自答说:
“你当然会在这里!”
跑过来的是禹国,而这小孩儿,正是萧子鸾。
白头翁把萧子鸾和禹国带回他们的宿营地。营地里一大半汉儿看到萧子鸾对匈奴骑士磕头的那一幕,看她的眼神十分凶狠。三人在离宿营地不远的一块平地上坐下来。萧子鸾不知从哪儿找了些干树枝,支起一堆篝火。禹国默默跟在她身后,不时帮一下忙。白头翁坐在旁边看她们两个孩子煞有介事地忙来忙去,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若留在这里……”
白头翁终于开口道:
“你若留在这里,恐怕活不过今晚。”
萧子鸾看看他,又看看禹国,道:
“他们看到你们和我在一起了。”
白头翁叹了一口气,道:
“我老了,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没什么差别。禹国不一样。”
他慈爱地看了禹国一眼:
“我知道你有自保的办法,你带她走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萧子鸾沉默不语。
白头翁叹了口气,道:
“我不会白叫你做这些。我本姓司马,祖上是汉朝史臣。因祖先无罪被杀,家族便一直隐居在北邙山中,不肯出仕。你若肯照顾禹国,我就把祖传宝物传给你,如何?”
“司马氏?你是皇族?”
“不是!”
白头翁否认道:
“我们虽同是程伯休父之后,但在晋灵公时就分了族。他们的祖先在晋国,我们去了秦国。汉初殷王司马昂都河内,是皇族司马氏之祖;我们却一直在关中,世为秦汉官。先祖遇害后,家族避祸迁来洛阳,也没有什么联系。”
他说了这么多话,不由有些力竭,喘了几口气。
“只要你带她走,我家族祖传的宝物都可以给你!”
萧子鸾摇摇头:
“我不要你什么宝物。“
“你听我说。”
白头翁摸摸禹国的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
“我族自东迁后安贫乐道,没有聚集。所能为宝者,乃是先祖留下的一部兵书和一套剑法。先祖为史官时,曾随汉帝周游海内,搜罗旧闻逸史,经十年,而成《太公书》七编,记述三皇五帝以来故事,天下郡国风俗利病,诸子百家杂说。除此以外,就传下了一部《猿公剑》……”
萧子鸾呆呆地看着他。
“看来公子也知道。我观公子自有家学,只是不知对《猿公剑》知道多少?”
“‘猿公剑’,我听父亲提起过。这部剑法传自春秋,专诸、要离都曾练成,据说……”
“据说此剑法非为战场堂堂之阵,不可敌万人,却能于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有人说其险诈薄德,不可学于君子,自六国灭后,刺客绝迹,‘猿公剑’失传久矣!”
白头翁看着萧子鸾,浑浊的眸子忽然冒出一丝精光:
“你若肯带她走,我就将先祖得自吴国的‘猿公剑’传授与你。”
风吹动柴火,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禹国静静跪坐在萧子鸾身侧,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拉着她的衣摆,仿佛两人自昨天相识以来就没有分开过一样。
萧子鸾看着柴火,火光在她的脸上摇曳不定,许久,她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一定要活下去,做不了好人。你这么爱护她要救她性命,就好像大人对我一样……”
她停顿了一顿,夜风如水,带来刻骨仇恨。不知过了多久,她对白头翁说:
“今晚我们一起,但仅限今晚。若我们都能活到明日,那就三人一起过活。若有一人活不到明日……”
“那便是天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