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2） ...
-
以法他是个为茂密橄榄林所环抱的农庄，每年有两次收获期，而春天正是收获大麦的时候。这里居住的多半都是犹大人，按着他们的律法，当小麦和大麦进入成熟期时，不准收割在农田角落上的庄稼，且凡掉在地上的麦穗都要留给拾穗的穷人作为食物。于是每到这个时候，没有土地的耶利米和弟弟哈拿尼雅，就要日日出门去田间，跟着收割的人拾取打捆剩下的麦穗。
耶利米在犹大人中很受尊重，因为他是利未人，是以法他惟一的犹大祭司，也是拉比，是远近一带最有名望的智者。他若是到田间，总有人为他打水，拿蘸了醋的饼给他吃。而哈拿尼雅虽然年少，看起来也不怎么健硕，却天生大力，又十分勤劳，每日所拾的麦穗极多。兄弟俩如此相依度日，虽然辛苦倒也不愁温饱。只是有一日远方来了行路的客人，耶利米就叫来哈拿尼雅在屋里，把平日遮面的面纱取下。
取下面纱的哈拿尼雅伸出手，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密密麻麻地长了大麻疯，像雪那样白，看起来极为可怖。客人却上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才对耶利米说：“您判断得没错，这种麻疯我曾在别处见过，不会致命，不会传染，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长在身上，不会消掉。”
耶利米点点头，对哈拿尼雅说：“随你的心意出去逛逛，今日不用工作了。”始终沉默的哈拿尼雅便听话地离开。
这时耶利米才开口问：“那么您身边带着的药材，就没有一种能治这病吗？最昂贵的那种铁角凤尾草，也没有一点效果吗？”
远方来的行商，同样是犹大人的亚撒利亚，十分为难地说：“拉比，我既蒙您的恩惠，怎么会不为您谋算呢？但我从没听说过这种麻疯能够治愈的，更何况铁角凤尾草十分珍稀，我就算是贱卖给您，恐怕也不是您能负担的。”
耶利米叹了口气，说：“容我再考虑吧。我先为您行燔祭。”
亚撒利亚忙说：“我已经在这里的牧人家里选好了无残疾无瑕疵的公羊。我虽然行路在全地四方，却总也遇不见利未人，我已经很多年不曾向我神献祭了。”
在犹大人中，燔祭乃是最大的祭。耶利米用土筑坛，叫亚撒利亚按手在公羊头上，又把羊宰于坛的北边。然后把羊血洒在坛的周围，把羊成块子，连头和脂油，摆在坛上，用柴全部烧掉，献与犹大的神伊罗欣为馨香的火祭。
献祭时，亚撒利亚心情激动，几乎要热泪盈眶，耶利米的神情却有些苦涩。
“我虽然是利未人，却已经多时不曾履行过祭司的职分了。”
在犹大人中，利未支派本来是被特别拣选出的，专职侍奉他们的神，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财产，也不能从事一般性的工作，单单靠其他支派的人以什一税来供养。然而近几百年来，已经很少有犹大人还能坚守本民族的信仰，利未人的生活也就分外窘迫。晚餐时，耶利米用拾来的大麦烘烤成饼，又用谷物煮了粥，除此便拿不出什么招待的食物了。倒还是亚撒利亚自己出钱买了羊肉、酸奶和无花果，和耶利米兄弟分享。在餐桌上，耶利米偷偷地把羊肉分给弟弟，哈拿尼雅便默默地吃着，和非常不好意思的哥哥相比，显得十分坦然。
“其实往西边不远就有一座城，名叫基比亚，那里也住着不少犹大人。”耶利米说，“我家中这样简陋，您若是不舒服，可以去城里歇脚。”
亚撒利亚连忙摇头，说：“我怎么能去基比亚城呢，您不曾听说吗，那城是拜巴力神的，风俗非常□□。就在几个月前，我认识的一位腓尼基行商带着仆人在那城中一户犹大家里借宿。到了半夜时，就有很多人去，强迫那些客人与他们交合，不分男女，终夜凌\辱他们直到天明。”
啪的一声，却是耶利米激愤之下不自觉把手中的木调羹折断了：“我不知基比亚竟有这样残暴又肮脏的事！那犹大家又是哪一户？”
亚撒利亚说：“我不敢在您面前说谎，那户犹大家主是叫做便雅悯。”
饭后，怒火未消的耶利米独自到幽静处祷告去了，亚撒利亚便请哈拿尼雅带他在附近走走，少年看了他一眼，重新戴上面纱，点点头。
“你不该和耶利米说那样的事情。他听闻别人遭难，比自己受苦还要难过。”
亚撒利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少年正和他说话。和可怖的外表不同，少年的声音非常清澈悦耳，即使语调刻板，依然十分动听。
“是我疏忽了。”年长的行商便柔和地说，“我向你和你的兄长致歉。”
少年不再说话，依然沉默着走过溪水边柔软美丽的青草地，那时黄昏倾斜的日光正映照在水面上。亚撒利亚跟在少年的身后，回想起晚餐时所见的被覆盖在厚厚的雪白麻疯下的五官轮廓，便开口问道：“哈拿尼雅，你其实并不是犹大人吧？”
混居在一起的各个民族，容貌特征有着不小的区别，因此亚撒利亚能看出哈拿尼雅不可能是耶利米的亲生胞弟。
“我小时候生活在书珊城，一个人偷偷离开家出门玩时，被人贩子拐走，卖来卖去，做了五年的奴隶。”
亚撒利亚买了羊皮纸卷送给少年，哈拿尼雅就讲述自己的身世给他。
“后来因为生了麻疯病，被主人赶出来，不知怎么走到了以法他，就遇见了耶利米。”
几乎所有种类的麻疯都具有很强的传染性，让人痛苦不堪，且无法治愈。因此麻疯病人是最为人唾弃厌恶的，亚撒利亚可以想象那时少年的境遇，但哈拿尼雅在叙述时，神情非常平静。
“我去村外的打谷场里找东西吃，被发现了，这里的人也拿石头砸我，要把我赶走。只有耶利米出来，说要收留我。”
亚撒利亚沉默了很久，才问少年：“你知道耶利米是个拿细耳人吗？”
少年点点头：“他和我讲过，他父母亲到老迈的时候也没有子嗣，就向伊罗欣许愿，若是神赐给他们孩子，就再献上给神作拿细耳。所以耶利米才会像犹大女人一样，留很长的头发。”
亚撒利亚说：“关于拿细耳人的规矩，你还知道什么？”
少年说：“不能沾一点和葡萄有关的饮食，也不能碰一切不洁之物。”
亚撒利亚说：“死人、刚生育完的女人和麻疯病人都是不洁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少年说，“但他从没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说，他的神爱怜恤，不爱祭祀。”
“那时耶利米和以法他的众人说，他在书上读到过我所患的这种麻疯，不会传染，不会致命。但没有人相信他。
“耶利米就和众人约定，只让我在他家中住着，不和外面有一点接触。每日早晨，他就在众人面前脱了衣服，让他们检查身上是否长了麻疯。若是没有，他们就不可以赶我走。
“就这样，大概三四个月后，他们才真的相信了，于是我就在以法他定居，耶利米说以后我就是他弟弟。
“我们在一起生活已经四年了，每晚他都会为我祷告，祈求他的神伊罗欣治愈我。他总以为那时我已经睡着了，其实我是知道的。”
亚撒利亚问：“你现在的名字，是耶利米给你起的吗？”
少年说：“是的，他说我现在是自由的，不再用奴隶的名字了，就起了这个犹大名字给我，他说哈拿尼雅的意思是彰显恩典。”
亚撒利亚问：“那么在被卖为奴隶之前，你叫什么名字自己还记得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答道：“伯提沙撒。”
亚撒利亚又问：“那么你知道自己的年纪吗？”
少年说：“十八岁了。”
亚撒利亚沉默了，最后他说：“无论将来怎样，你可要好好对你哥哥啊。”
少年平静地回答说：“我就是为他死了也是甘愿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