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度空间》茗之裳

5、【Five. Cat out of Box】

　　槐瑾愣在门口，脑中一片空白。
　　李夕“啪”一声合上手机盖，又打开，盯着通话记录的列表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同一瞬间，槐瑾下意识敲了敲门。
　　李夕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在看见槐瑾的那一刻凝固在脸上，正准备往老板椅上坐的动作也僵在半空，很是扭曲。
　　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李夕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又立刻弹起来，换上槐瑾见惯了的笑脸：“你怎么来了？不，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跟我说一声？”
　　“刚到儿子就被你公司的姑娘们绑架了。”槐瑾指指门外，笑嘻嘻地走过去，脚下一踮一踮的，很是欢快，“干嘛呀，我来还非得先请示李大老板不可？”
　　李夕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但老板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从来也没见你来过。”
　　槐瑾一脸无辜：“你儿子气你总不陪他，要我带他来讨个公道。刚在跟谁打电话？”
　　“一个客户。”李夕脱口而出。
　　“哦，又是客户。”槐瑾皱眉，一副小女人的不满表情，突然伸手抓了李夕的手机，“我看看是哪个客户占了你那么多时间，让我的儿子缺乏父爱。”

　　李夕一颗心飘悠悠往上升，卡在嗓子眼儿。下意识去抢手机的手抬到一半，又缓缓放下了。
　　抢手机？这不欲盖弥彰嘛。
　　拨号键作为快捷键显示的只有拨出去的号码，最后一个是家里的电话，还是前一天晚上李夕打回去说要在外面吃饭的。槐瑾有点用不惯，正努力从主菜单上各种奇特的图标中搜寻代表通话记录的那个，然而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突然冒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小手机。
　　槐瑾怒视着没礼貌的小亦然，后者正毫无自觉地熟练地翻出手机游戏开始玩。
　　李夕抱着儿子坐到老板椅上，一边转圈一边趴在他耳边悄声说：“儿子，妈妈说你怪我不陪你啦？”
　　李亦然斜眼睛看他：“哼！”
　　李夕心里被儿子逗得大乐，脸上装出特别愧疚特别诚恳的模样：“爸爸错了。这样，爸爸手机借你玩一个下午，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好！”
　　李亦然没有任何异议，双眼放光盯着游戏。一整个下午，任凭槐瑾怎么软磨硬泡甚至动手去抢，小家伙都把手机死死护在怀里不撒手。槐瑾看李夕，李夕无奈地耸耸肩，气得她直咬牙。

　　眼看从这对父子身上下手无望，槐瑾长叹一声，把目标转移到办公室外，遂尿遁。
　　有女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八卦！
　　有八卦的地方，就一定有内情！
　　槐瑾把常芳单独拖到小角落里，开门见山地问：“李夕是不是有情人？”
　　常芳立刻就懵了。
　　就是要趁人不备才能套出真实情报，槐瑾紧紧攥着常芳的手腕：“他老说要加班我就觉得不对，你上次又跟我说公司很清闲。其实他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他瞒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常芳腹诽。她的手腕被握得发疼，而且槐瑾还大有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就绝不放手的架势。
　　常芳干干地笑：“李总的私事，我怎么能知道呢。”
　　“你不知道？真不知道？”槐瑾挑着眉，神情讥讽。
　　“呃，我……”按说李夕的事她不知道是正常的，问题是，她还真知道。
　　但槐瑾不会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吧？常芳冷汗，要不要出卖老板来证实自己的清白，这是一个问题。
　　“常芳，你不会是那种人吧。”槐瑾见她吞吞吐吐，决定再接再厉逼供，此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伤心，她希望常芳不要因为怕得罪老板就什么都不敢说。
　　听的人显然就不是跟着她的思路走的了。常芳直接把槐瑾的问话理解为，“你不会是偷人家男人的那种人吧”，于是立即反驳：“当然不是！我跟你说吧，”她压低声音，“李总好像是有。不过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真的啊……”

　　常芳之所以会知道李夕有个同性情人，完全是个意外。
　　消息来源是常羽，而且是气愤中的常羽。
　　常芳是常羽的堂姐，家不在本市。从前在这里上大学时，她就一直在常羽也就是她舅舅家里寄宿，后来工作了才搬出去。所以姐弟两人的感情比其他亲戚都好些，常羽那时年纪也小，很多事不愿意告诉父母却喜欢跟姐姐说，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习惯。
　　半个多月前，常羽悄悄告诉她，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常芳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良久之后，跳起来骂他不学好。
　　这一骂常羽也火了，顺嘴就顶了一句：我喜欢男的怎么了？你老板还喜欢男人呢！
　　之前常羽在常芳工作时去找她，见到过李夕，印象还挺深。所以当他在楼上无意中瞥见李夕来找阎铮的时候，不禁惊讶万分。

　　那天常芳太过震惊，忘记问那个男人的名字，之后慢慢平静下来，觉得这对她的工作没有什么影响，就没再去关心。
　　其实主要是，自从她知道李夕是同性恋之后，看他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为了不让李总觉察到，她只好拼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在这件事上有任何更深入的了解。
　　所以当槐瑾听完一小段神神秘秘的故事，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没搞清。唯一的新线索就是，那是个男人。

　　***

　　槐瑾心事重重的回到李夕的办公室，发现李总正在一份文件上勾勾画画，而李亦然已经抛弃了智能小手机，改用总经理的电脑连结网络游戏。
　　槐瑾终于翻出李夕的通话记录，李夕只是稍微抬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并未出声阻止。果然不出她所料，一个小时内的记录都已经被删干净了。
　　居然毫不掩饰地当着她做这种事，这不明摆着欺负她呢嘛！
　　槐瑾左右看看各忙各的两父子，心里正委屈着又不好在儿子面前问，一气之下拿起李夕的手机，把里面内置的下载的各种小游戏挨个打开，清除最高纪录，只留下她作为全方面游戏小白的光辉足迹。
　　其中不乏耗时多日终于被父子俩合力通关的。李夕是主力，李亦然基本只负责在一边给予指导性意见，被不被采纳就是另回事了。
　　被刷新后的游戏纪录，真是惨不忍睹。
　　当然等她听到李夕绝望的哀叹和李亦然“啊啊啊妈妈坏死了！”的尖叫，那又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晚上，槐瑾在李亦然睡着了后再也忍不下去了。趁李夕去洗澡，她再次打开了李夕的手机。
　　下午只想到查通话记录，其实通讯簿和短信也可能有明显的线索。
　　短信被清理过，如她所料。只好顺着通讯簿的名字一条一条按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或者备注。
　　从头到尾一圈看完，槐瑾有些挫败。两百多个名字里，她知道的，不超过二十个。除了李夕的家人，几个像常芳这样与李夕接触比较多的员工，还有两人共同的几个大学同学之外，就再没什么眼熟的了。她对于李夕的生活，不说一无所知，也是知之甚少的。
　　名字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槐瑾注意到自定义分组里，李夕只设定了一组，就是客户，由李夕经手有过合作关系的十几家大大小小公司的负责人都列在那里。槐瑾把这十来个陌生的名字一一点开看了详细资料，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只好再去翻剩下的那一百来个名字。
　　槐瑾头痛。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小下去，她得抓紧时间。不管怎么说，随便翻人手机还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槐瑾没兴趣研究人家爸妈的起名水准，她现在看到哪个不认识的名字都觉得可疑。很快的，滚动条靠近最下端，槐瑾终于看见了一个稍微有点印象的名字：阎铮。
　　原来是这两个字。
　　槐瑾这么想着。随即心里浮出一个问号：这个阎铮，居然不在客户的分组里？
　　迟疑了一下，她打开阎铮的个人资料界面。
　　手机号码，固定电话号码，接着的几项地址邮件星座血型分组什么的都是空白，最后生日一栏终于又是填上的。
　　也没什么特别嘛。
　　她随手又看了几个不认识的人的资料，停了停，又返回去看阎铮的。
　　固定电话号码后面的小图标果然不一样。她一开始以为那是阎铮的工作电话，现在仔细看才发现那后面的图标不是方方正正的办公楼而是一个斜顶的小房子。

　　槐瑾想了想，调出自己的号码，果然手机号码下还有一串数字，是家里的电话，后面带着个小小的房子，很可爱。
　　随便往下翻翻，一片空白。
　　槐瑾心理不平衡了，她飞快的按着键盘，把下面的详细信息补满，然后返回桌面，把手机扔在一边。
　　这个阎铮……
　　会是这个人吗？
　　可他有儿子的吧，肯定也结婚了。难道他家里情况和自己一样？

　　李夕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槐瑾冥思苦想的模样。
　　她只开了床头灯，盘腿坐在床上，长发搭在肩上，阴恻恻的。
　　李夕最近刚谈成了两笔大单，忙得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又被李亦然逮着机会缠了一晚上，这会儿见到床就直接倒下去。然后被槐瑾揪起来。
　　大概猜到她要问什么，不过李夕还没想好怎么说。他累得没力气动脑子。槐瑾才不管，她说：“儿子很黏你。”
　　李夕不明白：“你吃醋？”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儿子这么粘着你？”
　　李夕恍然了，赶紧表示歉意：“哎呀，我这不是忙嘛。”
　　槐瑾盯着他好久，盯得他心里发毛，才终于开口：“忙工作还是忙着陪情人哪？”
　　“当然是忙工作。”
　　槐瑾摇摇头，冷笑：“李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下午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听到了。”

　　李夕沉默良久。他当然知道槐瑾听到了，他也知道今天之后想瞒她已经不可能。但是要怎么告诉她，他无心伤害她，而且他喜欢的是男人呢。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槐瑾还在固执地仰着脸看他。
　　“确实是工作。这段时间太忙了，哪还有空陪我情人。”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朝着他帅气的脸飞了过来。李夕连忙伸手抓住，从枕头后面探出半张脸看槐瑾，见她气得脸色发白。
　　“小瑾你听我说。”李夕试图安抚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槐瑾，他把手搭在槐瑾肩上，但还没碰到就被她避开了。李夕无奈，讪讪地把手收回，抱紧枕头：“其实，小瑾，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槐瑾很快地打断他：“可惜我不是男人，是不是？”

　　空气安静地凝滞了很久。
　　李夕呼出一口气，尽量把语调放到平稳：“你都知道了呀。”
　　槐瑾没有去注意李夕的脸上有没有闪过一点惊讶，她只觉得李夕现在平静的可以，平静得，让她心里特别堵得慌。
　　如果他表现的慌乱一点，或许她会好受很多。
　　李夕靠过去按住她的手，暖暖的。这次槐瑾没再躲开，眼神也没有，她追着李夕不自觉闪烁的目光，似乎在寻求什么帮助。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希望李夕再骗骗她的。她一点都不知道，虽然今天的事不在李夕的计划中，却也是他一直等待着的那个机会。
　　“李夕。”槐瑾轻轻唤了他一声。有很多问题想问，飘过脑海，语言却组织不起来。她突然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她突然也很怕，李夕会趁机说我们离婚吧。但她又恍惚觉得，如果李夕不开口，她自己也会说出这句话。
　　“李夕，我们……我累，先睡觉了。”
　　李夕是被她折腾的睡意全无，还很担心她怎么样。但看看槐瑾已经侧身躺好背对着他，李夕也不好再去烦她，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只好闷闷地平躺下来，望着被灯光染上一片橘黄的天花板发呆。
　　“啪”的一声，槐瑾关了灯。于是天花板终于完全被黑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