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陵》厌梨

2、穷书生

　　是啊，扶苏呢？

　　我去看小笨，就见小笨面无表情开口：“扶苏自然是死了。”语气麻木，对陛下已是毫无敬意。
　　可我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脑子一片混乱。

　　我不相信，不敢相信。

　　我以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陛下，此时却是不太敢看陛下的脸。

　　我将视线停留在书生脸上，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陛下。
　　不要看。
　　不要看。

　　忍住
　　忍住
　　忍不住了。

　　我提着心抬头去看陛下，陛下脸色很平静，像是听了一个外人的消息，没有我想象中的暴怒和不可置信，很是冷静。

　　小笨没有在意陛下的脸色，继续道：“秦始皇死于第五次出巡，死后赵高联合胡亥和李斯假造圣旨，由胡亥登基。”

　　秦始皇像是不在意这些，只是问：“扶苏如何死的？”

　　小笨听到这个问题身体一僵，抬头看着陛下，抿了抿唇道：“胡亥假造圣旨以您的名义指责扶苏不孝，蒙恬不忠，赐扶苏和蒙恬自尽。”

　　小笨回答完便低下头一动不动。

　　我紧紧盯着陛下，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我想说些什么，可我只是一盏成精失败的灯盏，没有说话的能力。

　　陛下阖着眼靠在棺材上，宽大的袖子遮挡住双手，我不知道陛下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看到陛下微微颤抖不停的袖子，看见陛下用力紧绷的嘴角。

　　我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只是呆滞地看着陛下。

　　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陛下袖子不再颤抖，睁开双眼，淡淡看了眼小笨道：“滚出去。”

　　小笨迅速回过神，不知是被陛下帝王之气吓的还是瘫坐太久腿麻了，听到陛下的话，他四肢僵硬连滚带爬离开了主墓。

　　小笨离开后，我看见陛下踉跄扶着棺材边缘站起身，看着陛下眼眸低垂动作缓慢坐在棺材盖上。

　　陛下似乎还没有从这些消息里回过神，眼神没有焦距地对着不远处的水银河。

　　我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但是陛下的神色很平静，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过，我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和此时无比寂静的主墓相反，我听到了外面热闹的欢笑声。

　　还有秦半两傻憨憨的询问：“外面的钱是不是都没有我好看？我一定是最帅的货币了吧？”
　　竹简问：“我们的知识后人学习借鉴了吗？”
　　青铜刀剑问：“一千多年了，可有名剑出世能与我一战？”

　　……
　　然后是小笨低声一一回复的声音。

　　这个人类看起来不错，就是传进来的消息太过晦气。

　　我看着陛下，默默听着外面的对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这个人类晕倒了！！！”
　　“啊——，那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呼吸好弱，应该是要死了。”
　　“这怎么办啊？我们快把他丢出去吧，不然等会儿腐烂臭掉好难闻。”
　　“我不喜欢陵墓里有腐烂的味道，快扔出去！”

　　成精的器物们七嘴八舌说完后，我就听见身体摩擦地面的声音，看来小笨已经被拖着准备丢出去了。

　　哎，卑弱无用的人类，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

　　我还没有感叹完，就听见陛下开口：“将书生带进来。”

　　外面刹那间安静下来，然后泰阿剑单手拎着小笨的一只腿将人拖了进来。

　　小笨身上的衣服被拖得破破烂烂，身上灰尘混着血垢，看起来人似乎已经死掉了。

　　陛下抬手将灵气输送一丝给小笨，我好羡慕，若是有这一丝灵气，我估计就能说话了吧。

　　在小笨吸收了这一丝灵气之后，陛下开口道：“你可有什么心愿？”

　　小笨茫然看着陛下，半晌反应过来，扭扭捏捏道声音低弱：“草民……草民想有钱。”

　　俗，真是俗不可及！堂堂一个读书人，问起心愿竟是想要有钱！就这点出息也想中举？

　　我心里忍不住唾弃小笨。

　　而小笨说出自己的心愿是有钱以后，反倒是比刚刚扭捏的性格坦然了许多。

　　陛下没有问小笨要钱做什么，只是扭头安排秦半两：“去给书生取几盒金银。”

　　秦半两噘着嘴磨磨蹭蹭去拿金银，他是货币成精，对于给除了陛下以外的人钱，总是特别抠搜。

　　秦半两不舍地将五盒金银递给陛下，陛下接过盒子看也没看转手就给了小笨，“你为寡人讲的故事寡人还算满意，这些就当是你的工钱罢。”

　　小笨接过盒子，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受了礼没再看小笨，泰阿剑上前道：“起来吧，我送你出去。”

　　小笨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表情有些僵硬笑了笑：“走吧。”

　　之前我不懂一个读书人的心愿为何是有钱，看着小笨清瘦的背影，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是书，哪里是那么好读出来的呢？

　　小笨离开陵墓以后，陵墓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情景，除了器物们闲谈时候会提及小笨以外，陵墓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不
　　好像也是有变化的

　　只是……这个变化竟然是发生在陛下身上。

　　自从小笨离开以后，陛下虽然每天依旧拿着竹简坐在棺材上翻看，但是眼神却没有焦距，翻阅竹简的速度也比之前慢了三分之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无力地看着陛下一日比一日沉默，眼底的情绪一日比一日沉重。

　　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我只是一个成精失败的竹简。

　　转眼水银河又转了六圈，陛下如今也不睡觉，每天只是慢慢翻看着竹简，器物们来找陛下，陛下也总是让他们出去。

　　我有点担心陛下，我总觉得陛下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水银河又转了九圈，那天陛下灭了几盏人鱼膏灯，然后拿起笔在昏暗的书桌上写写画画。

　　我不知道陛下写了什么，画了什么，我就站在那里默默看着陛下，守着陛下。

　　我是一个不完整的灯盏，我不能化形，不能说话，没有心跳……

　　可直到那日看到陛下手里的画集，我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窒息感。

　　那本画集上，有扶苏年幼时在树底下玩蹴鞠的童趣可爱，有扶苏少年时骑马的意气风发，有扶苏青年时站在树下的含蓄一笑……

　　最后还有，扶苏倒在战场上的漫天血泊里……

　　我第一次感受到心脏紧缩带来的窒息和疼痛感，我沉默地接受着陌生的情绪，然后看着陛下将画好的画一副一副，一寸一寸地扔进火里。

　　火舌卷走扶苏，陛下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里明明灭灭，我隐约听到陛下低声说：“不知变通的蠢货。”

　　火好像烧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烧了一瞬。

　　等到火灭的时候，我听见陛下通知器物说，他要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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