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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烟悠悠 ...

  •   “北至京都,南抵澜苍,

      连锁十城,南来北往,

      奇货囤聚,奇人走场,

      京都有繁华,江南多红娘,

      枫渠流金银,千里渡红妆,

      他人笑吾太匆忙,功过皆著京澜上,

      春去秋来夏有芒,世事流尽处处乡,

      处处乡,处处乡,水乡故乡心安乡,

      你徒往,我徒往,谁又笑谁更荒唐……”

      船头立着二人,一人反复抛着一颗棋子,另一人与他竞猜抛下来的棋子是正面还是反面。原来这棋子是刻的阴阳面,一面为黑,一面为白。

      只听这二人争执道:

      “我猜对了!我说这回是正面在上吧!”

      “你错了,你只说你猜正面在上,我却还没规定,黑面和白面何为正面,何为反面呢。”

      “二师兄你耍赖,你上一局明明已经说过正面是白面了的!怎么这会又改了,我不服。这局若不能算我赢,则也不能算你赢。”

      “黑白颠倒本就是寻常之事,上回白为正,这回黑为正,全凭我一己利心。三师弟啊,你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不管,我们再来一局,这次你先告诉我哪个色是正面。”

      “白色。”

      “好,二师兄你开扔。”

      “三师弟请猜。”

      “这次是反……不,正……算了,我还是猜是反面!”

      只见那按住棋子的人将手掌缓缓移开,却是棋子直立于掌下,没有任何一面朝上。

      “二师兄你又耍赖,你用内力将这棋子稳住不倒,让我没法猜赢。有本事你别用这阴招。”

      黑白眉笑道:“好好好,我不使这阴招。我们再来一次。这次我会让三师弟输的心服口服的!”

      他对面那人气得大喘粗气,仿佛能从两个鼻孔中使劲到把鼻毛都喷出来:“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这次哪一面为正面?”

      “还是白色。”

      “好。”

      黑白眉一个响指,那棋子倏忽弹起半丈高,旁人还未瞧见棋影落下,他的手掌已经遮下。

      “三师弟快猜。”

      “白色,正面定是白色。”他本来一直遵守纯猜的游戏规则,但被自家师兄激得好胜心实在难抑。刚才师兄的那一抛,他观棋转势,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算定,这次他决计不会猜错。

      “那我们来看看结果。”黑白眉笑意深深,移开手掌。

      正面朝上的,竟是黑色。

      那人顿时像屁股眼被他的粗毫毛掸痛了一般,身子蹿起来,双手叉腰,骂道:“二师兄你过分了!你又耍了什么诡计?我方才一刻未松懈地盯着它看,我怎么会看错呢?”

      黑白眉看着他,大笑起来:“哦?难道世上的东西,都是一直盯着,就不会变化的吗?”就算是一直盯着的东西,也可能会变,可能会消失,会面目全非。这世上本没有能被牢牢把握住的东西。

      “啊啊啊,我不管,二师兄你当心我晚上派我的毫毛精们去大闹你的胳肢窝,让你整夜睡不好觉!”

      “诶诶诶,这可使不得,有你这么个挠窝精,我就已然觉得自己很遭瘟了,再请你的一堆毛来捣乱,那我真是现在立刻马上去抹脖子自尽还来的松快点。”黑白眉捧腹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哎,师兄就告诉你真相吧。”

      说着,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泄出一小堆细白粉末。

      他师弟惊道:“这是……”

      “我只是把棋子上的白皮用内力剐掉了而已。你看它白白净净,却不知它实是披着皮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师弟捡起棋子,又往它的黑面上抠起来。

      不一会儿,他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黑粉末,摇头叹道:“这棋子生得真不厚道,一霎黑,一霎白,真能耍人。你最不厚道,你是这做棋子的人。”

      “师弟这话说的可又错了,”黑白眉拍了拍师弟得肩,道,“非黑即白的东西不会耍人,真正耍人的是,这世界不仅能有不是非黑即白的棋子,还能有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弟突然也跟着大笑道;“是了,这世道才是最不厚道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另一艘船缓缓靠近。

      二人忽然都抬高了警惕。

      他们二人方才游戏之时,便听得忽远忽近的歌谣声,此刻都正经起来,齐齐望向近船上的人,却是一个穿着破袄的老妪,在船头划桨。另有一个身穿麻布裙的姑娘,捧着一个咬了一口的窝窝头,坐在船尾。

      “京里京外,渠表渠里哟,

      澜前澜后,浪里埋花哟,

      好哥哥哟,江水诉不尽我的相思哟,

      可知我的眼泪从北流到南,从春流到夏,又流到冬哟……”

      船尾的姑娘还在轻声哼着歌,完全不把别人看在眼里。

      她手上剥着窝窝头的皮,一会儿哼着调,一会儿将皮送进嘴里。

      黑白眉知道自己师弟不喜与陌生女子说话,便出头道:“这位婆婆,这位姑娘,咱们的船快要撞了,麻烦你们往旁边挪点吧。”

      老妪和姑娘都没有理会他。

      船尾的白衣男子站起身来,清风拂过他的白袂,他步履轻稳,如御风而临。

      只见他向那边船上的老妪和姑娘行了个拱手礼,道:“恕小生冒昧前来叨扰二位,方才那一首歌谣,应是京澜集中第十四卷所载吧?十四卷失真已久,不想小生今日竟有幸听闻真谣。”

      他话未说完,那边船尾的姑娘忽然对着船外呸了一口,道:“谁说我唱的是第十四卷了,分明是第十三卷!”

      白衣男子微微一怔,却笑道:“第十三卷的内容分明是‘我心如苇,绕君如磐;我心如丝,缠君心扉;我心如江水,思君无歇;愿君捧得一瓢饮,他日莫要逐帆去!’姑娘你记错了。”

      那姑娘闻言,微微脸红道:“我刚才说秃噜嘴了,我想说的是第十五卷,是第十五卷!”

      白衣男子心念一转,第十五卷的内容他亦是滚瓜烂熟的——

      江路迢迢,心自忧戚;

      江苇萋萋,往事悲凄;

      江露未晞,犹望归期。

      只是连这第十五卷,也并非是那姑娘方才所唱的内容。

      他淡笑一瞬,不再拆穿她,只再拱了拱手道:“在下唐突了。”

      姑娘浅笑道:“认错便好。”

      她又转头对船头老妪说:“古婆婆,往右走点,对,往右。”

      老妪喃喃道:“忘忧,忘忧……”

      她走到老妪耳边,耐心的又说了一遍:“婆婆,是往右,不然我们会跟那条船上的人撞船的。”

      老妪不知为何,手上的桨顿时停了动作。但船身借着水势,仍在向另一条船微挪着逼近。

      白衣男子纵身一跃,跃至老妪身旁,夺过木桨划起船来。

      那姑娘见状,在他背后啐上一口道:“喂,你这人强取豪夺啊!”

      白衣男子一愣,一边划桨一边微微侧头道:“我只是夺了这位婆婆的桨,帮婆婆划划船,你就说我是强取豪夺,那你便是强词夺理。”

      因被制了穴,黎千雪正在另一条船的小舱内安坐如木墩。

      她一直听着舱外的动静,此刻差点要笑出声来,心想,对头的姑娘是个妙人,得替她好好嘴一嘴这个绑架她的坏蛋。

      白衣男子划桨的动作很是轻盈,毫不费劲。

      他侧过身来,鬓边的发缕被风捋后,擦过他的耳廓,衬得他容姿清远,如立于船头的闲鹤。

      “敢问姑娘芳名?”

      “低头。”

      “什么?”

      “叫你低头看。”

      他低下头来,两眼球转来转去,故意逗那姑娘开心。

      那姑娘果然跷起脚来,哈哈笑道:“告诉你吧,你低头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对不对?我低头也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对不对?本姑娘的大名就叫,叶,有,影。”

      叶有影,也有影。

      白衣男子笑道:“我以为姑娘玲珑心窍,一定不止一个影子呢。”

      叶有影连呸三声道:“呸,呸,呸!你一副正人君子的长相,相貌堂堂的,没想到这般油嘴滑舌,你是要乘船去哪里?”

      “小生不敢承姑娘赞美,小生方才明褒暗损,姑娘心胸宽广,不与小生置气反夸小生油嘴滑舌,小生实在愧不敢当。小生和朋友要去临枫城,做做生意。”

      叶有影将手里最后一块窝窝头扔进嘴里,拍了拍手道:“这么巧,我们是同路人。”

      “你们船势向我们这边偏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是船盗呢。”

      “呸,人穷志不穷,人倒誓不盗,这话你没听过吗?”

      “前半句我熟,后半句浑然像你现编的。”

      叶有影捂嘴喷笑道:“被你猜到了!”她在口中使劲嚼了嚼,又道,“其实还有一句,人艰不拆奸。”

      “这定然也是你编的。”

      “好哥哥哟,你之前都没有拆穿我的第十五卷论呢,现在也不要总是拆穿人家啦。”她声音突然变得娇软起来,比涟涟春水,还要动人。

      舱内的黎千雪听得直起一层鸡皮疙瘩,她这时最好奇那男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不过,她为何要好奇这个?他是轻浮还是有度,这重要吗?或许知道了可以把握一下此人的弱点……

      不想正在此时,却听得老妪痛哭起来。

      叶有影连忙收回媚眼,过去扶住老妪,关切地问道:“婆婆,你怎么了?”

      黎千雪这时暗自腹诽:怕不是被你们调情恶心到了。

      老妪捧着心,紧皱眉头,叶有影一手帮她拍着后背,一手替她按住胸口,似乎在渡内力。

      “婆婆,我刚才做错什么惹你想起伤心事了吗?你觉得不舒服吗?你要不要先躺下来啊,我们今夜应该就能到临枫城了,婆婆你坚持一会儿啊,到了城我去给你拿药。”叶有影说着说着,竟杂糅着轻微的呜咽。

      老妪靠在叶有影的怀里,嘴唇闷闭,说不出话,表情十分痛苦。

      白衣男子问道:“这位婆婆可是患疾?”

      “婆婆有痛忆症,如果她想起了一生中最心痛的记忆,她的五脏六腑就会开始绞痛。”

      男子脸色微变。

      他走过去,伸手去摸老妪的脉搏,被叶有影挡住:“你干什么?”

      男子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先给她服下这个。这个是稳定心脉的。一会儿我弹一首曲子,能暂保她无恙。”

      叶有影道:“我怎么能信过你这药丸?弹曲子?别人生死攸关,你竟然要弹曲子?”

      “啰嗦。”他趁叶有影瞪着他的空档,往老妪的喉头轻轻一拍,老妪唇口微张,他便将药丸弹了进去。他再抚至她后颈,借内力切了一下,那药丸非但没吐出来,竟然反倒似被咽下去了。

      他刚将手收回来,一寸微芒便闪至他的下颌处。

      叶有影冷冷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害这位婆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若不是被点了穴,黎千雪几乎都要默默鼓起掌来。她差点以为那两人有看对眼的机会,没想到转瞬间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境地。多一个人对付那白衣男子,总比她一人孤零零反抗要好。

      这时,黑白眉也跃了过来,带着一把琴。

      他微微用力,把琴一推,琴便送到了白衣男子的背后,蹭上他的背脊骨。男子冷不丁轻嘶一声。

      他立马又跃回了自家船中,留下一句:“小师弟,琴给你送到了,自求多福啊!好好表现啊!实在不行了师兄再来救你啊!”

      白衣男子默默翻了个白眼,但抵在下颌的小刀翻的白眼才叫吓人。

      他立马赔笑道:“叶姑娘,你看婆婆现在的表情已经没那么痛苦扭曲了是不是,你不要觉得我那是毒药嘛。”

      叶有影一边持刀,一边去探老妪的鼻息。还有气。

      她微抬下颌,命令道:“你既然说你要弹曲子,那你便弹。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的话,我立马要了你的命!”

      是时,碎发错落在刀尖上,长指落抚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小雨细漏,后为急雨弹弹,前有江流宛转,声自悠缠,中有花鸟飞尽,江天漫漫,终收一音,如船头拾浪尾,船尾送滑梦,萦回深婉,以致二船六人驶至浅暮时分,方觉大梦初醒,空江流晚。

      却是老妪的话打破了曲终后的长久寂静:

      “现在是到了哪里?”

      叶有影堪堪回过神来,看见老妪醒了,开心的握住老妪的手道:“婆婆你醒了!我们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到临枫城了。婆婆你吓死我了。我以前听你跟我说过你有此病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的,以为你在吓唬我,以为你是把梦呓带到了现实里。今天看见你真的倒在我的怀里,我才吓坏了。有影做错了什么让婆婆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有影认错。”

      老妪摸了摸叶有影的头,柔声道:“好孩子,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就犯了病了。我,我今日听着姑娘你说那十三四五卷的时候,胃里就开始泛糊涂,感觉有酸水在往上涌,堵到喉头上的时候,又觉得化成一团脓块流不出来。我还以为自己在这运河上来回摆渡了十多年,居然要有晕船的时候了。真是对不起我的好姑娘为我这般操心。”

      “元姑娘给我放了半月的假,我想着能为婆婆分担点什么,就想着陪婆婆走一趟京澜渡,怎的我一来陪婆婆,婆婆就犯了病,我真晦气……”她捂着自己的脸,低声哭起来。

      “我的好姑娘,你再哭下去老身就要自责了。老身也是犯老毛病了……老身喜欢听姑娘唱的歌,姑娘啊,你再唱几首好不好啊?”

      叶有影擦了擦眼泪,道:“好,好。”

      她却忽然面色一变,心想:莫非是我的歌令婆婆想起了平生最心痛的事?

      “婆婆,你为什么喜欢听京澜谣啊?”

      “我的一生都在这条运河上游荡着,我对它太有感情了。”

      叶有影寻思道,那婆婆应该听过很多遍京澜谣了,心痛应该不是这缘故。

      “若是叶姑娘不介意,我也可以弹琴辅兴。”白衣男子按住琴弦,他清冽的声音一出,如缺月慢慢爬上疏树时,一分月光为之错落。

      “好。”叶有影应道。

      “是否这,今夕复何夕,新情换旧情,今江映旧江,今月照何昔,

      正是那,流不断的情!葬不尽的愁!许不断的愿!藏不空的心!”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月色写满了江波粼粼画纸,江镜中明月千分,碎作万点银华,不知是为歌声所剪,为琴声所折,还是为心声所铺,夜色所驻。

      “婆婆,你又流泪了。”叶有影停下吟唱,抿着唇道。

      她没有靠近,没有转头。她其实并没有看着身后的老妪。可是,她猜老妪流泪了。

      “我想念我的小姐,我的儿子……我想他们……”

      这声音之凄惋,教两船之人皆陷入了沉默。

      “小姐当年一定后悔了,跟了那尊贵的少爷回了京都,为他生了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本该陪着小姐,小姐家破人亡,已是孤苦伶仃,她孤身嫁进宫中,身边无人照顾,孩子又生了重病,那少爷又待她不好,她怎么能不伤心难过……我恨我与小姐在这条运河上迷了路,我再也找不回她……我就来这河上摆渡啊,来来回回的摆渡啊,希望能有机会见一见我儿子的魂魄,更希望有机会能见到我的小姐……可我没有等来我的儿子,还在船上听着别人讲到小姐的故事,说小姐她没了……她不该去到江那头的,我们都不该过江的……”

      白衣男子眉头深蹙。

      他的手指轻捋琴弦,但没有发出声响,仿佛在捋着他自己的思路:“婆婆口中的小姐,莫非是已故的江皇后?”

      老妪瞪大了眼睛,突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吓得叶有影都不禁惊呼了一声。

      那老妪扯着他的领口道:“你,你竟然认出是江皇后?那你可相信我说的话?”

      “你想让我相信什么?”

      “小姐遇上的都是负心汉!他们都是利用小姐的善良,我只恨当年没有看透他们。”

      “他们?”

      老妪的眼睛瞪得布满血丝,在月光下照得一片森寒:“小姐能认识那个薄情郎,全因那位左相。小姐当年那么信任那位左相和他的两个朋友,连对那个薄情郎都连带着不加防备,被他骗取真心。我说的你敢信吗?我说的你敢信吗!你不敢吧?”

      叶有影听得呼吸一滞。老妪口中的薄情郎,自然是当朝圣上。当年的左相,便是如今除了兵权重握的虎威侯以外的黎朝第一权臣——任断魂。至于老妪说左相还有两位朋友,这她倒没听出来是谁。不过光是对前两号人物的控诉,已足够令人胆寒。

      江南暴乱时,她父母因饥荒饿死,剩她一个孤儿流落街头。她半夜去屠户家偷肉吃,结果被屠户提着几斤重的杀猪刀追杀了几里路。她筋疲力竭跑到码头,她不会水,见到几艘破船,就躲进了船里。她陡然跌进船中,将船震得摇晃不止,船上的老婆婆差点被吓得半死。老婆婆见一个小女孩痛哭流涕地抓着她的衣裳躲在她背后,又见岸上冲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屠贩,叫嚷着让她把人交出来。

      小女孩原以为自己要死定了,老婆婆却掏出自己所有的盘缠给那位屠贩,救了小女孩一命。小女孩发誓要报答老婆婆,老婆婆便摸着她的头说:“孩子,你不要跟着我,跟着我是没有出息的。”

      老婆婆替小女孩擦干眼泪。

      小女孩突然微笑道:“那等我有出息了,我要来找婆婆还账。”

      老婆婆讶异道:“还账?”

      小女孩道:“对,婆婆一定要等我,好不好?我一定有办法活下去。如果我没来,那婆婆也不要伤心,婆婆把我忘掉就好。”

      老婆婆双目噙着泪,点头道:“好,好,婆婆答应你。”

      她目送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慢慢的消融进无边的夜色里。

      小女孩永远不会知道的是,那一晚,她本来打算投河自杀。可是与这个小女孩的约定,莫名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后来她真的有一天出现在了岸边,说要渡到河的另一个尽头去,再渡回来。

      “姑娘,你这盘缠给的多了,一趟不用这么多。”

      “二十年连本带息,婆婆你忘了吗?我是那年杀猪刀下的小哭包啊。”

      此刻,老妪流着老泪,越笑越凉。

      “老身也不知怎么了,今日想起这番旧事,心痛得就像恍如昨日才发生过一遭。若真有天命这种东西,老身也该去问问了……”

      叶有影哀惋的闭上了眼睛,留下两行泪来。

      而老妪的笑声,在无限东风送流水中,渐渐没去。

      叶有影喃喃道:“或许,我一辈子都不应该来还这个约。她就会一直有牵挂,有活下去的念头……”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死,人灭。

      白衣男子替老妪合了眼,叹道:“也是种解脱。你希望她活,可活着对她来说,已经是种纯粹的痛苦。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她最看重的人,这世上的种种牵绊对她来说都如枷锁。”

      “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认为人是要努力在这世上扎根的。”叶有影道,“谁的命也不是白来的,不是用来白白耗费的。既然有机会活,就要风风光光,快快活活的活啊。”

      白衣男子看着她,笑而不语。

      叶有影叉腰道:“喂,你不信啊,我们打赌要不要?”

      “赌什么?”

      “你若输了,请我喝酒。”

      “我若赢了呢?”

      “清明给我烧点纸钱。”

      “啊?”

      “啊什么啊,赌不赌?”

      “赌。”

      “对了,跟你说了这么多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叫什么?”

      “冷夜。”

      “恰如此时此刻?”

      “正如此时此刻。”

      “好,冷公子,认识你很开心。”

      “能认识叶姑娘,是小生的荣幸。”

      微寒的月光斜潜入舱,黎千雪与地上霜翻着白眼玩。

      她撇着嘴腹诽道:还以为要打起来呢,不想这二人竟然交上朋友了。

      “她的尸首你如何处置?”

      “我会把她的骨灰洒在江中。”

      叶有影抱着老妪的尸身,轻轻的拍着她,唱起了第十五卷的京澜谣:

      “江路迢迢,心自忧戚;

      江苇萋萋,往事悲凄;

      江露未晞,犹望归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她在最后的呢喃里,偷偷饮下一滴清泪。

      冷夜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用自己的影子为她遮住凄寒逼面的月光。

      桨动,水流,桨不动,水也流。

      桨从水中过,从不能真正斩断水流,反倒碎成许多愁。

      月升,月落,月恒升,月恒落。

      月自江边游,总是能俯瞰悲欢离合,青山烟阔几重悠。

      行船三日,抵达临枫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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