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语露机锋 ...
-
“楚大人，本王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本王这次来，就是要和楚大人谈合作的。”
楚司丞的眼睛里写满怀疑：“老臣好奇，老臣能给三殿下什么样的好处，可以让三殿下冒着担一个与权臣勾结之罪名的风险，也要与老臣合作？”
江见尘道：“楚大人知道，父皇一向对本王若即若离。本王体弱多病，父皇从不让本王替他分担朝政之事。本王身为嫡子，活得如此窝囊，本王如何甘心？”
楚司丞道：“三殿下的意思是，想把此事做成殿下您的政绩？”他的眸光低下来，慢悠悠的提起茶壶往自己杯中倒茶，看着茶杯中蒸腾着的热气道，“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连老臣都没想到两全之策，殿下有什么办法，老臣愿意一听。”
江见尘道：“枫漕司的傅司丞已经将你出卖。”
楚司丞的眸子紧了紧，端起茶杯送到嘴边，突然啧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下。他抬眸看向江见尘道：“还有吗？”
江见尘见他反应，心中已然微喜，面上仍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道：“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离陛下更近，他要恶人先告状，还得走一趟水路，他先不仁，便休怪楚大人要行不义。”
“三殿下想让老臣怎么做？”
江见尘的食指指节轻轻扣在桌上：“明日早朝，请楚大人状告傅大人贪污之罪。”
“证据何在？”楚司丞的上身向桌前倒去，眼睛直视着江见尘，几乎成逼压之势。
“后日就会有人将证据送到京都来。”
楚司丞突然笑开，拢袖将茶杯打倒道：“三殿下，你当老臣是三岁小儿吗？毫无证据地在天子面前状告朝廷命官，还要跟天子解释说证据隔日才能到，你是觉得老臣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嫌命长了吗？”
江见尘的眼神变冷，道：“如果楚大人不敢赌这一遭，那么隔日送到的便不是大人你扳倒傅大人的证据，而是你脑袋落地的判决。”
楚司丞眯起眼睛，仍是不信。
江见尘又道：“楚大人或许不知道，五日前不止发生了户部尚书家中大火一件案子。”
“哦？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江见尘笑了一下，道：“当然不止这一件事。不然念尘郡主跑去临枫城玩也跑的太快了。”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五日前，本王在祈仁殿中遇刺，本王的亲侍为了保护本王不幸受伤，至今仍昏迷。几乎同一时间，陛下在乾坤殿中接到了一封密信。”
他忽然不往下说了，只是静静看着楚司丞的表情变化。
楚司丞道：“陛下接到了密信？密信里说什么？”
江见尘道：“这本王无从得知。也许是检举揭发些什么”
楚司丞的手心微微出汗，但他尽量恢复了笑容，虽然有些僵硬：“殿下为何会受到刺杀？”
江见尘心想：你终于问到这一步了。
他唇角得意的勾起来，身子向前一倾，看着楚司丞的眼睛道：“因为只有本王受到了刺杀，夙阜才会派新的人来保护本王。”
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静躺着的苏皎皎，眼中流晃过一瞬的温柔，抬眸的时候便褪了下去。
他方才话中的信息量可不小，楚司丞看着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利用此案，将夙阜的高坚力量尽数转移，夙阜权力彻底中空。刺杀这件事只要本王愿意帮忙作证，推到傅司丞的头上，楚大人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以皇子为饵，染指朝廷一等暗卫机构，这一条罪名确实够那姓傅的受的了。三殿下，您倒想的高啊。只是他傅司丞为何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茶壶中的茶已转为温凉，壶嘴处的水珠渐渐不见。
“傅丞相在太子之争里一向不看好本王这个嫡子。他是傅丞相之子，当然跟他父亲站一队。如果刺杀成功，本王身死，傅家便可扶持他们所支持的皇子，如果刺杀不成，也可恐吓于本王，搬空夙阜的高层力量。楚大人你想，夙阜若是垮了，傅家是全京都最有嫌疑的。我们这位最喜欢玩弄分权制的陛下啊，偏偏没有给傅丞相在夙阜中设过半个职位啊。”
江见尘的话，楚司丞并不敢完全听懂，也不敢全信，他只道：
“殿下，这些年，您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夙阜是何等的机密性机构，他楚某当了京漕司司丞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夙阜的高阶长使是哪几位，而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三皇子，言语机锋间，几句话就向他透露了他多年来一直在猜测着的问题的答案。坊间竟还传闻，这位皇子无心政事，没有政治天赋，只有当闲散王爷的命，真是骗人不浅。
“殿下告诉老臣这么多秘密，就不怕老臣会反咬殿下一口吗？”楚司丞站起来，两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江见尘道。他表情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江见尘轻笑道：“楚大人大可明日早朝时不按本王说的做，反咬本王一口。到时候本王便跟父王哭道，楚大人真是不识抬举，辜负本王深夜约见，这么多年都白混了。”说完，他抬起头来，笑得更大声了些。
消化他这番话，楚司丞花了不少的心力。只见楚司丞突然撩起官袍，在江见尘面前跪下道：“老臣愚钝，老臣愚钝，唉呀……”他抬起手猛地往自己脑门上一拍，“三殿下偷偷出宫与老臣会面，若不是陛下默许，且不说殿下如何有这样的胆子，就算是……”
“就算是你派去宫中报信的信鸽，也不会到这时还没有返回的消息，是吧？”江见尘笑道。
楚司丞连忙在地上磕头道：“殿下，您说您真是，您早些跟老臣把这层意思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您拐弯抹角的试探了老臣那么久，您……”
江见尘道：“本王想玩你就玩你，楚大人对本王的行事方式有意见？”
楚司丞摇头如拨浪鼓：“不敢不敢，老臣不敢。”
江见尘道：“明日早朝，要做什么？”
“检举傅司丞，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刺杀皇子，图谋不轨。”
江见尘走到楚司丞交叠放在地上的双手前，他的手一碰触到江见尘的鞋尖竟还抖了一下，往后缩了一缩。
“楚大人不必如此前倨后恭。你我刚才的对话，你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清楚的很，我和父皇选择保下你，是你的运气，你千万不要坏事，不然账是可以慢慢算，一刀一刀的算的。楚大人可明白？”
“是，是。老臣明白。”
傅圭领着黎千雪走上地阶，忽然拾起了地阶墙旁的一盏烛台，往地阶阶缝处落下烛油。这烛油竟顺着地阶的缝渗漏进去，他身后的几级地阶竟同时对称式内翻，黎千雪便掉进突然出现的黑黝黝的洞里。
傅圭看着立刻合上的洞口，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一抬头，便看见地阶下，冷夜正赶到此处。
他本以为冷夜的眼中会燃起怒火，可冷夜看着他的眼神异常的淡定，仿佛刚才什么人也没有掉下去。
傅圭将烛台放回墙上挂着，走下地阶，走到冷夜的面前道：“公子如何称呼？”
冷夜抖了抖自己的袖子对他拱手，傅圭轻轻退了半步。
冷夜心里一笑，面上却露出圆滑的笑容道：“在下姓冷。傅大人帮了小生一个大忙，小生十分感谢。”
傅圭眼皮一跳，道：“帮了你？”
冷夜道：“傅大人方才那个出卖朋友的说辞，小生以为极好。只是这么漂亮的说辞，只说给小生和黎指挥使听，真的可惜。小生建议大人将刚才那番指认楚大人的说辞写成状词，小生愿帮大人将这一纸状词献至御前，将夹生米拎上蒸笼。”
傅圭笑道：“你这个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有趣。知道被老夫骗了，还说要帮老夫去骗别人，骗的还是当今圣上。老夫岂是你这等黄毛小儿，怎会上你的当？”他眼神蓦地发狠道，“看见你们黎指挥使的下场了吗？只要老夫愿意，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冷夜突然将手搭上傅圭的胳膊，傅圭连忙将他的手甩开，冷夜却反手扣住他官袖里露出来的一截手腕，指尖的寒气游进他的腕脉中，他看到傅圭的额头上登时冒出细汗。
傅圭目光狠厉，带着浓浓的警告：“你若是敢杀老夫，你绝对出不了老夫偏府的门。你就算出的了老夫的府门，只要你没有翻一个筋斗跃十万八千里的本领，只要你在临枫城内，老夫也能叫你死无全尸！”
冷夜把手抽了回来，听着傅圭抚着自己的手腕，发出轻嘶声。
冷夜道：“傅大人，小生不是来求你的，是来和你商量的。”
傅圭笑道：“不是求我？你自己将命送到我府中的密室里，不求我，想求谁？”他眼珠子滴溜一转，瞥向密室中开的那堵塌墙，“那个老家伙被我割掉手筋脚筋，用玄铁铁链穿骨，锁了这么多年，你就算不大发善心想要救他，他也没可能救你。”
冷夜道：“小生没有上傅大人的当。傅大人以为小生会冒险去救那位老翁吗？所以在他的铁链上涂上了新毒。如果小生去碰了，小生小命或许休矣。”
其实，他早已百毒不侵，所以才用“或许”二字。
冷夜继续道：“我想帮傅大人上京递状词，不是为大人解忧，是想要替陛下解忧。”
傅圭目光闪动：“替陛下解忧？保我是陛下的意思？”
冷夜道：“傅相明察秋毫，对大人你在临枫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嗅到户部尚书的动静，比你要快……”
傅圭打断道：“一派胡言！我父亲怎会比我先知道鲍辉要查我，他若知道，为何不透露给我……”他说着说着，面色一变，“是了，父亲不透露给我，是为了我有自然的应对，不然就不是对方打草惊蛇，而是我先露出马脚。”
冷夜道：“你父子二人避嫌已久，书信联络有皇家暗卫盯着，你本来年后开春就要赴京述职，他与你有什么父子之间的话，你去了京都岂不是方便说，急于先递话给你，才是害你。黎朝与北渊久战，国力空虚，傅大人明面上是修枫渠、通漕运的大功臣，如果在这个时候，傅大人出了事，且不说枫漕司的权力洗牌，漕运要乱，这临枫城的民心可如何挽救，朝廷对付北边的北渊已然力乏，若是南边还不安生，陛下的脑袋可真是要疼死。”
傅圭道：“想不到我傅圭，借的是国难的光。但老夫若去状告楚司丞，落马的便是京漕司司丞，这难道就不引起京漕司的权力洗牌，不引起京都民心生乱？”
冷夜道：“想要息事宁人，你和楚司丞二人之间，必有一人要沦为弃卒。傅大人应当庆幸自己有一位好父亲。如果扳倒大人你，不可能不波及到右相，牵动的利益集团更大。”
他眸光一顿，道：“傅大人可知北渊将要派使者来与我朝商议和亲一事？”
傅圭笑了一下，道：“是要娶走我朝的公主啊，还是要招赘我朝的皇子啊？”
冷夜并不与他陪笑，继续牵回主话题道：“北渊使者将要来京都议亲，若是看到我朝民心惶惶，必然再起侵略野心。”
傅圭又笑了一下，道：“北渊的野心，可是从来都没断过。他北渊的使者去的是京都，陛下却保我这临枫城的官，我可是越来越不懂了，冷公子，你快快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别再让老夫一步步猜了。”
冷夜道：“因为陛下要做的，就是引北渊来战。”
傅圭的官袖下有轻轻一层鸡皮疙瘩竖起，他在震惊中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方才还说，我朝历经久战，国力空虚，何以要诱敌挑战？”
冷夜笑道：“你看，聪明如傅大人，都被小生绕进去了。这正是陛下给北渊设的圈套。他们绝不会认为我们做的一切是要诱他轻敌，然后贸然发动侵略战争。国力空虚是陛下有意给北渊营造的假象，为了增加这个假象的欺骗性，陛下甚至不惜连本朝的百姓也一起骗。”
傅圭道：“原来老夫不做弃卒又如何，还不是给人当二次卒？”
冷夜道：“这世道，总是保命要紧。”
傅圭看着冷夜的目光忽然一寒，道：“进京的状词我可以自己写，自己递，你知道的太多，你知道我所有的伪装，老夫不可能让一个拥有我所有把柄的人在老夫面前活蹦乱跳。”
冷夜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傅大人真是深谋远虑啊……”他忽然盯住傅圭道，“你觉得你真的杀死黎指挥使了吗？”
傅圭的脸色突然僵住。
“她此刻应该已经逃出了枫漕司。”冷夜眉头一挑，“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她都知道。她随时可以代替我的后续行动，和更改行动。”他将更改二字咬的重了些，并且眼神里涌动起轻蔑的嘲意，“你要是敢让我死在你的府里，她一定会更改行动，到时候的局面，可想而知，对大人你是绝对不利的。因为我已经把大人唯一的活路交代给了大人，前提是我活着，我必须活着，然后决定大人你的死活。”
“你——！”傅圭咬牙瞪着他，上前想要掐冷夜的脖子。
冷夜轻轻一闪，便躲开。他纵跃而起，抬脚往傅圭颈后一踢，他剧烈的晃颤起来，扶着墙面吐下几口唾沫。
他顺着墙面往地阶上走，去摸那盏用过的烛台：
“我要去看看她到底死没死，她怎么可能有办法出去？”
冷夜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唇角泛起极嘲的笑。
从见到十五琴案阵开始，他便已然洞悉此处密室的全盘机关布置。这个琴案阵，他曾见师傅在寒涧洞中摆过，但师傅从没教他实践过，只将破阵法的小画册绘给了他。师傅教给他的所有阵法，都让他自己反复推演、逐一击破过。是以这套琴阵，总是如咽不下去的鱼刺，梗在心口的角落里，他便将这画册子一直揣在身上，时时温习。
小画册只有薄薄几页，不仅绘了这一种琴案阵，还绘了其他的琴阵。傅圭谎称带黎千雪去看证据时，他提出要和黎千雪同行，在攥上她的袖子的时候，他趁机将画册抖进了黎千雪的粉袖里。
幸好，他反应及时。
如果他晚了一步，则黎千雪生死难料。
幸好啊。
傅圭这次取下挂在墙上的烛台，将墙上的挂钩一旋，下方的几层地阶平整的滑下，他顺着新组合的地阶下到了黑洞里。
他再出来的时候，用一种充满愤怒的眼神看了冷夜一眼。
“年轻人，我真是小看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傅圭全身激动到颤抖，“你怎么会知道破解这种阵法？我父亲明明说过会解此阵的人除了他，都已经死了！”
冷夜目光闪动，道：“你父亲当年是偷看学来的么？”
傅圭怒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一边怒指着冷夜，一边拎起烛台就往冷夜砸去，被冷夜轻松躲开。
“年轻人，我真是小看了你这个年轻人！”
……
良久，他终于恢复了冷静，从怀里掏出一粒乌黑的药丸，用一种森冷的语调开口道：“你给我服下这颗药，从现在开始，我去哪里，你就跟着我到哪里。你要是赶跑，我保证你三日后便毒发身亡。”
冷夜佯装害怕的皱了皱眉，低头作沉思状，片刻后，他道：“行。”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语露机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