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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杏暖禅深 ...

  •   庭杏纷纷,坠了满地。香烟袅袅,尽拂来人。

      庙中有悠悠琴声绕梁而行,与簌簌花落声相应。

      寺中那人不穿袈裟,只着通体灰袍。他捣着手上的壶,壶中灵签相撞,哑木声声。

      “当——”

      一根灵签倏忽栽地。

      那僧者也不抬头,只顾低眸,但余光仍能瞥见青色裙角:“施主,请捡。”

      青裙姑娘却有不解:“我来你这求签,你却不让我自行捣签,如今签掉出来,怎地不顺便帮我捡起来?”

      僧者静静道:“只因世上因缘终须自己收殓,若说缘起几不由己,难道缘灭也半分不由己吗?”

      那姑娘不好搭话,俯身将灵签拾起来。灵签坠地时,背面朝上。

      她本该将灵签翻转,去看那正面的签文,却不知为何犹豫了起来。

      僧者却似乎早有预料,道:“世人总是如此,默默期待着什么,却不敢和任何人说,连自问于心也觉羞惭。”他身后的一炷香默然折了残身,“希望,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姑娘忍住没翻他个白眼,将那灵签翻转过来,看了一眼后,脸色微微变白。

      那签文写的是,诸事不灵。

      姑娘将灵签还给他,道了声谢,转身便要走,却被那僧人唤住:

      “姑娘留步。”

      裙角轻卷,复敛,依稀可见裙边缀着清荷的残绣。

      “姑娘来本寺时,可细细看了本寺的名字?”

      “清尘。”

      僧者念起清尘寺的寺诫来。诫声轻细,如水流静缓,绕过青山,而琴声空灵,如清风习习,浅眠落花中。

      “世间浮华瞬变,不过凭风借力,尘埃落定,不过因风未起,

      世间痴儿,尘里相遇,风引雾散,满尘别离,

      尘满君心,心不净,则神不静,

      神不静,则万事难平,

      欲除尘心,须除心尘,欲解尘事,难离浊尘,

      他人定笑侬痴,抚不平心上缠丝,羡不尽芸芸众生,

      侬却笑他不知,春夏秋冬催人老,情之一字皆难逃。

      讨不了,套不了,抛不了,逃不了,

      你方浪过我逐涛,悠悠苍天看罢了。”

      僧者的手指在签文上细细抚过数遍,方将灵签插进壶里。

      “敢问施主,念尘者,既已入尘,何必清尘?”

      那姑娘本已走到主庙门口,以背影对着他,此时突然将身形半转。僧者仿佛看见有一瓣杏花轻轻擦过她的鼻梁,只这一瞬,竟教人怀疑,她究竟是站在庙里,还是杏花纷扬的前院之中。

      然,姑娘的声音蓦地变冷:“你几时知道的?”

      “姑娘气质不比俗人。”

      “这话不对,你既说我已入尘,我自然是个俗人。”

      炉上的香炷燃尽后,自是灰寂,火星子窒息其中。

      “江路迢迢,心自忧戚;

      江苇萋萋,往事悲凄;

      江露未晞,犹有归期。”

      “姑娘求的是远行签,江际弥望路漫漫,非上下求索而不可破局,说姑娘诸事不灵,也是希望姑娘藏拙。”

      少女眯起眼道:“你到底是谁?”

      黎朝有尊佛崇儒之国策,是以官吏一有大事,俱来佛寺求签祷告。上头的人叫她临行前来清尘寺取上一签,她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不想寺中僧者着实怪异,竟像是不仅洞察了她的身份和行动目的,连行路上的危险也仿佛知晓几分。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此僧是真的掐指能算。况且,寺中怪异,似乎远不止在这一位僧者身上。她一时拿捏不准这个僧人到底是何立场,知情多少,但能确定的是,这不是她能动的人。

      “贵人慢走。”

      一袭青裙融进杏花雨中,水晕青撞上粉缀梦,而后似有烟霭隐去了她的形迹。

      僧者听得琴声也渐渐散去,如炉中凋尽的尘埃,虽四下无声,他心里仍兀自留下一丝徵音。

      他侧身对着微启的窗牖道:“出来吧。”

      杏花如帘,一袭青影如飞叶般从中急掠,裙袂翩绽,拈枝拂叶间,惹走数点春红。花影重重叠叠,青影时隐时现。

      忽然,一截枝头上,一片白花瓣上的红痕被白鞋尖遮住。

      她单足落定枝头,另一条腿微微勾膝。

      少女的目光在杏海中辗转顾望,瞥见前方茂林修枝深处,有娇杏倦卧,一人抚琴。

      抚琴之人端坐于杏林中,飘落的杏花洒满他的肩头,他的琴案。

      她足尖微微下沉,借势斜枝,打算往那处奔去。

      青色裙摆轻掀杏帘,裙上沾满杏香,偶有残瓣附在裙上,久久不落,如同群杏娇娥恋恋不舍的吻痕。

      却在此时,前方有个人影忽地飞出,他袖中微光,直刺抚琴人。

      那抚琴人后背丝毫不动,只将手掌贴于琴弦之上,刹那间,他掌上凝力,竟将整个琴吸得笔直着倒立起来。她尚未瞧清楚他手上动作,这琴便如盾牌般急转,左右各挡下一截笔头,笔头被远远弹出,插入杏树的树干中。

      那人在抚琴人身旁站定,伸手拍了拍抚琴人的肩,说了些什么,只是说得极轻极快,没来得及等她去辨口型,便听得一阵冷哼幽幽刺来:“琴可以听够,戏却是看不得的,你是谁?”

      一袭灰影立刻朝她这边跃来,这次他袖中忽放数枚银针,穿行杏帘,直射人面。他摸了摸裤腰,又掏出一枚稍显臃肿的黑白棋子,正想掷出,却被他旁边的人拦住。

      她察觉那两人发现她时,已然急速跃下枝头。所幸她靠在树干后,未被银针所伤。但她不敢耽搁片刻,也不回头,只纵身疾掠,生怕被那两人追上。

      青影摇杏,砸枝声声,身形浮如飞云,短时间内,已行十数里。

      再见青灯古佛,脚步稳稳踏上寺中石阶之时,仅仅是回望后方那片杏林,少女都感到心惊不定。

      他们为何没有追来?莫非只想把自己吓跑?

      她略失望的叹了口气,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青簪。

      那簪上珠华,临着斜阳,却只照得晦色。

      一抹白色从窗边急闪而过。与檐下一抹灰白,一抹玄色恰好相迎。

      玄裳之人挽住白衣人臂膀,道:“师父,师伯仍然不肯吗?”

      白衣人话如寒砧:“他总是这般避世,我偏要送一个乱世到他眼前。”包括你爱的人,我也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将一个粉身碎骨的他献给你。”他摩挲着粗糙的指节,眼神里布满狠然,“师兄,你可会满意?

      “师父,弟子有一事相告。方才弟子在杏林中弹琴,遇到一个陌生人,且闻其内息,弟子觉得是个女子。”

      白衣人道:“她可看见你了?”

      念及自己应是始终以背影相对,玄衣人答道:“不曾。”他看了眼师父平静的神色,心下彻底明朗,“是她?”

      这时,一抹灰白凑上前来勾肩搭背。

      他道:“啊呀,差点失手谋害了小师弟一位目标。”见小师弟不理睬他,又向白衣人道:“诶,师父,为小师弟求的灵签是怎么说的呀?”

      白衣人拎起他们俩,掠上屋檐,一边脚上步履不停,一边道:“你们师伯存心与为师置气,乱掷签。”

      玄衣人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怕签文不好,师父但说无妨。”他可向来是个不信命的。

      “那签文是,悖行皆宜。”

      玄衣人眉色一凛。

      “魑儿,你说你究竟要忤逆谁的言行呢?”白衣人没有看他的徒弟,疾风把他的话语越吹越冷,他笑意自唇角幽幽泛起,“当然是忤逆这个现世道。对吗?”

      “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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