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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锋芒微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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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的中场休息很快结束。
点绛姑娘走上台的时候，黎千雪看见她的妆容有些散，方才休息的那半个时辰，她竟然未给自己补妆，眼周似乎还有糊着的泪痕。
“夺魁赛最后一场，评身。请偎红阁元姑娘站在我左手边，倚翠居曲姑娘站在我右手边。”
“第一回合，扭高跷。”
黎千雪正纳闷何为高跷，何个扭法，正琢磨着这难道不是舞蹈的路数，她就见台上叶有影和曲听枫二人互相拿出长长的软尺，对着彼此的腰就上了卷。等等，这是在做什么，她眨眼的频率都慢了下来。接着，她二人便在软尺上打了个结，拽着靠近自己的那一段，将结往对方的方向收拢。这是，变相束腰？软尺上的刻度一厘一厘的挪移，她二人的牙关一秒比一秒咬紧，且都坚决不肯直视对方的眼睛。此时，黎千雪终于懂了，这是在比拼软尺的剩余长度，来看谁的腰更细嘛。这该死的夺魁赛，怎么都不先介绍一下比赛规则，真是欺负外地人。她在心里翻个白眼。
点绛姑娘走近，看了一眼两把软尺上的拧结所在的刻度，宣布道：“腰围长度上，偎红阁元姑娘胜。”
黎千雪喂了自己一口小酒，忍住笑意，心里琢磨道：都是两个酒鬼，比小肚子的话，那就是比谁喝的更频繁更多。这波酒肆老板娘稳输。她当然不知，叶有影喝酒的时候，多半都和曲听枫待在一起，这二人喝醉了，还有互相揉对方肚子，像拍小圆鼓的时候。她二人念及此处，心里怎会好受。
将软尺从对方腰上取下，解开结仍在一边，她们走下堂台，如一只粉蝶、一只紫蝶坠入客丛。
纨绔们投来数道观摩且暧昧的目光，闪动的眼眸里如卧着一滩淤泥。见她们各自摇摆起细嫩的腰肢，一步一生姿，如莲摇曳，他们都忍不住伸手去握，只是每一次伸出手去碰一个人的腰时，都会愣不巧的被另一人用胳膊或后背挡回去。
这些男子只道这两位姑娘都是欲擒故纵，心里更生淫意。有的人已经在她们前进的路上偷偷伸出鞋尖，想要等着看她们绊倒。不料，叶有影和曲听枫竟然不约而同的踩着他们的鞋，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着。他们的目光，如一条条引颈就盼的蛇吐出的长长信子，隔空撩在她们裸露的肌肤上。她们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在众客桌前走完了这道过场。
秦迟此时还待在临窗的最偏僻的角落处，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黎千雪当然注意着他的神色，只是，她依旧判断不出他的情绪。这个人，像飘忽不定的风，流踪不定的雨，此刻却像一片波澜不惊的湖，唯有拂窗夜风吹动他鬓角的碎发。
与他的相处过程中，他帮助过她，也照顾过她，即便不知道那些经历中他存有几分真心，她都没法真正讨厌这个人，甚至从心底里渴望他不会是她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千万不要是敌人。但认为他是敌人的直觉很强烈，这种直觉把她折磨得很不安。这样的不安，在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面前自然地加重。而他现在换了个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她连他的第一个身份都没有琢磨透，他便展示出了他的另一面。
她感到，自己可能从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子。莫说了解他，连认识都很浅薄，如飘乎乎驾于云端，而云缭雾漫，瞬息幻变。
点绛姑娘数着客人鞋上被两位姑娘们踩下的灰印，扶了扶额道：“根据踩客数的多少，双方打平。所以综合来看，第一回合，偎红阁元姑娘胜。”
“第二回合，劝酒行。”
曲听枫表现得似乎有点急，她抢在叶有影前一步走下台，抚过桌上杯杯酒盏，紫袖一扬，数盏相扑，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酒花撒到旁边的果盘上，像为果子描着珠泪。
她拈起一颗果子，端起酒盏，去向客人敬酒。
客人的手顺着她端着的酒杯壁往上走，摸上她的紫袖，抚住她的肩头，届时她已经堪堪坠进怀中，坐在他腿上。暗紫流云在他的腿间铺开，柔荑般的双足静静地搭着。
曲听枫和客人们交颈碰酒，一朵紫云如堕入了一个又一个灰蒙蒙的烟缸中。她也只是赔着笑，笑里没有半分醉意。
而叶有影时刻牢记着元晚淼的叮嘱，不能碰酒。每次客人将酒杯送到她的唇边，她都偏过头躲开，立刻从客人的怀抱中脱出来，佯装滑脚的再跌入另一个迎面赶来的人的怀抱里。
“妾身今日不宜饮酒，今日有些头晕，一会儿该把郎君们都看花眼了，耽误郎君们的好相貌……”她咯咯赔笑。
却有那不买账的，存心要调戏到底的无赖，提起酒壶，走向叶有影，竟然对着她当胸泼了满壶。一时间，衣衫湿透，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这无赖正想伸手去摸：“不好意思，元姑娘，真的不好意思，我一时没看好路，我一时手滑，元姑娘，我帮你擦擦吧，元姑娘你别生气啊……”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根弦丝打在他向叶有影伸出的手指上，他登时疼的下巴都要拉到地上。他火冒三丈，一个猛跺脚，踩在那地上的弦丝上，大喊道：“是谁？！是谁在暗算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叶有影正捂住胸口，还没按下方才的心惊。她看着地上的弦丝，眼眸微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也跟着打量起了楼堂里的人，果然见到临窗有一玄裳男子，侧颜极为熟悉。
她眼神还未收回，咸猪手却又向她袭来：“元姑娘，你这胸前衣服还没干呢，我还是帮你擦擦吧。”
这无赖话音未落，一个酒杯突然从他身后晃了过来，砸落到他手背上。
黎千雪走到无赖和叶有影二人中间，以掌指了指无赖手背上的酒杯，道：“这姑娘衣服上的酒，我也想擦。”
“去你的，你算老几？敢跟老子抢女的？看你长得有点娘气，怎么好意思来青楼玩女人的？”
黎千雪眉色一凛，不跟他多言，而是手掌微旋，登时便有一股强劲掌风弹起了酒杯，扑向那无赖眉心。酒杯倾势而倒，泼出来的酒水洒上他的双眼。稀奇的是，他似乎被这酒水辣得生疼，不停的搓起眼来，搓了好久，突然在指缝间看见一根相同的弦丝，弦丝上波纹犹在，他双眼又痛又痒，此刻更是恨恨盯着这根丝要盯出毛来。
他怒喝一声，扬起手想要给黎千雪一个巴掌。
然而他晚了一步。
黎千雪趁着他张开口的时候，起手又朝他扔了个酒杯，这回酒杯撞到他牙上，把酒喂进了他口里喉头。他只感到喉头如吞尺锯，猛咳数声，却只余满嘴酸味。
黎千雪心下暗想：这不正是他恶整过自己师兄的手段吗？是个狠人。
这下，没有人敢胡乱轻薄叶有影了，但情况变成了，大家看见叶有影都恭敬得躲着走。
“多谢。”叶有影看着黎千雪，心里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
“就当报你囚人不杀之恩。”雪青领口上笑容轻绽，声音柔软，令人如沐春风。
“你为什么不肯碰酒？”
“什么？”叶有影装作没有听懂，恰此时点绛姑娘宣布本回合结束，她便转身离去。
曲听枫正隔着一张客桌，听着这段对话，眼里的光突然淡了淡。
有影，生我的气，生到如此地步，连我酿的酒也不肯碰了么？
这回，光是看台下诸宾客的神色，点绛姑娘便已在叹气。她宣布道：“第二回合，倚翠居曲姑娘胜。”
“第三回合，摇花骰。”
黎千雪刚喝下的酒差点没喷出来。
这斗魁斗魁，也要斗斗扔骰子的运气啊？这是实在没招了想出来的招吧。这规则设计得……值得一个醉服。
点绛姑娘道：“接下来由我亲自挑选一位客人，上到台前配合我们比赛。”
她经过的地方，嫖客们的眼睛仿佛苍蝇般又油又绿，一簇簇堆拥过来，发着嗡嗡乱叫。她绕过这些人的目光，走向临窗的偏僻处。
是时，灯星落进酒盏，月华中分他高挺鼻梁。玄裳上的竹绣，是被薄酒晕染过的暗青色。
秦迟看着点绛姑娘，道：“为何是我？”
点绛姑娘微笑道：“公子的手指白皙修长，适合抚烛。”
她没有说出来，选择秦迟的最大原因是，这场比赛进行到如今最后一回合，只有他一人的目光大多时候都停留在窗外，仿佛这人来此地是借窗赏月的。既然他对女子无轻薄之意，那么由他来进行接下来的环节，是再合适不过的。她心里忽然叹了叹，叶有影和曲听枫都有点幸运啊。不是每一次斗魁赛，都能找到一个这样合适的人。
点绛姑娘将秦迟引至台上，递给他一双燃着的白烛。
秦迟的眼神微微一变，他似乎也没意料到，会是这种操作。
黎千雪双手交叉握拳，下巴搭在拳上，看见秦迟犹豫的神色，她更加纳闷不已。
下一刻，他便当众伸手解开了叶有影的裙带，粉带逐渐轻分，香肩半露，□□半隐半现。他抬着她黑色的长发，轻声道：“冒犯了。”
叶有影闭着眼，抿紧了唇，良久，却并未感受到燎肤的痛，只觉得洒落在皮肤上的不是烛泪，而是泥点。
她扭动着头，刚想开口问秦迟一个究竟，便听他低声道：“别乱动。”
黎千雪这时才明白，原来“摇花骰”是徒贯美名的变态玩法。挑一位男嫖客，摇着香烛，让烛泪洒在美人的肌肤上，既是考验美人的忍耐力，也要求两位斗魁者将自己身体上具有挑逗性的地方显露给客人们看。与其说是看，几乎是卖！而美人身上落下的，暂时的烙痕，便如一个个黑点，如果客人满意，就多点几下。有时候，美人白玉软背上的颗颗烛泪，便像是骰子上的黑点。
她眉头拧成一团，又心疼又恶心，攥紧了拳头，难受到不行。
她隔的远，看不清叶有影和曲听枫背上、肩上甚至腰腹、腿上的情况，她也不忍看。
但没有听见叶有影和曲听枫二人中有一人在整个过程中喊疼，她感到十分奇怪。
一刻钟后，双烛燃尽双泪残，两对羞颜两不看。
一对白烛的泪，曾流淌过两个姑娘的身体，但是各自心里的酸楚越积越重，那是看不见的泪。即便此刻，她们都用余光时不时的互瞥着对方，也不敢堂堂正正的互相直视一眼。
而烛泪，其实像滴落的雪。
秦迟替叶有影和曲听枫二人拢好衣裳后，看了一下自己青黑色的指尖，收了收指尖溢出的寒气，缓了缓呼吸，然后转身对点绛姑娘点了点头，示意他好了。
他这搓捻手指的动作，别人多少不曾放在心上，但黎千雪却看在了眼里，也忽然悟在了心里。
点绛姑娘走过来，道：“‘摇花骰’的过程已经完成，那么现在，请问这位公子，你更喜欢哪一位姑娘的身体？”
评身，评身，原来这才是评身的重磅压轴戏。
即便喝了不少烫酒，她黎千雪的手指却兀自发凉。
微凉的夜风从数窗潜入，灯帷随之轻轻摇摆，卷起莹闪的灯浪。
那人立于大盏琉璃灯辉之下，映在地上的影子，更添几分柔和。
秦迟道：“在下不认为元姑娘和曲姑娘需要我的观点。”
点绛姑娘疑惑道：“公子这话何意？”
秦迟道：“斗魁的目的，在于选出最出色的姑娘。而世俗认为，最出色的姑娘，通常便是最美的姑娘。请问花魁从何来？自然是从众位姑娘中来。在下偶尔很是困惑，为何花魁们的评定标准不能交由她们自己来规定？姑娘们难道没有自己各自的想法么？她们就必须要迎合某种权威的眼光，才能够配的上‘花魁’这个名号么？”
这时，台下有一男子道：“斗魁赛的规矩从来便是如此！这届□□也只是照规矩办事，有何不对？”
秦迟冷笑一声：“从来如此，便对么？”
“那照你所说，这花魁莫不是要由女人们自己选出来？可这些女的就是出来卖身卖艺的，她们就是靠我们吃饭，不迎合我们，怎么吃饭啊？”
坐满偎红阁和倚翠居的女子的那两桌，陷入了沉默。她们有的脸上烧红起来，有的掩面哭泣起来，有的面无表情，似乎已然麻木。
她们桌后的嘈杂声、怒骂声此起彼伏，如掀堂巨浪，夹杂着无数恶意，如礁石一般扑打而来。
秦迟道：“青楼里的女人们柔弱，但柔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可以被欺负的理由。你们在座的男子，有什么资格凭着一点点资本就看不起女子？世俗的标准总是给女子们洗脑，天生便要做侍候男子的事情。你们所支持的斗魁赛，本质不过是引导女子们互相竞争，然后你们坐收渔利。你们看不起风尘女子，不会将心比心，只会自以为是。如果说风尘女子在你们眼中是下贱者，那么你们这些玩弄风尘女子的人，又是什么？！”
“在下愚见，在下所认为的斗魁赛，应该是各美其美，女子们正视自己的美与缺，而不需要受到任何人的审视，女子们探寻自己的追求，不需要为他人的意见而活。”
“言尽于此，不再多言。”
秦迟从台上走下来，在一片如鸦沉默中，竟走到了黎千雪的座旁。
众目睽睽，她看着他，不知如何言语，他却低声道：“你输了。”
他顺手端起她桌上的一只酒杯，右边唇角勾起的微弧被杯沿遮住。
这抹玄色身影随即晃身下楼。
他留给她印象最深的，竟是那颗嵌在眼角深处的泪痣，在刚才那一瞬的灯光与暗影交错时，好似在她心头轻轻拨上一弦。
第一场比舞，偎红阁胜。
第二场赛歌，倚翠居胜。
第三场评身，第一回合偎红阁胜，第二回合平局，第三回合……仍是平局。
综合下来，偎红阁是夺魁赛的最终获胜方。
黎千雪揣着怀里的账本，想着自己和秦迟的赌，心神乱的不行。
她正卯足心劲掏出账本，刚打算站起来，却看白芷姑娘突然走上台：
“我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