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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临窗对酌 ...

  •   何谓姹紫嫣红?漫惹春夜一旗紫,暗接山风两袖红。

      棠梨酒肆闭肆初日,整个酒肆内寥无人烟,寂寂无声。而戌时末,两架马车一左一右,同时出现在酒肆门前巷口。两架马车各踏下两位女子,其中一位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着高高的斗篷,与她平日满面粉黛的模样大相径庭。另一位却截然不同,她像一匹刚从大红染缸中捞出,经过精心沉淀和调和色差的素绢,即便是在黯淡的黑夜中,也红得妖冶,令人无法忽视。

      二人下了马车之后,两架马车都迅速驶离了该处。

      她们像是早就约定好了一般,走进棠梨酒肆。

      红裳女子跨过门槛时,好似不经意地跌了个趔趄:“多日不来此地,这门槛修得高了些,我竟不知道。”

      另一女子点燃了酒肆中的灯盏,灯火一晃,照亮了她面纱下那张如棠明艳的脸。

      “此刻偎红阁中,夺魁赛台上,两家选手正锋芒相对。而你我,”她的笑声听上去仿佛是哂笑,“偎红倚翠的掌舵人,却来到这里偷偷见面。梁画,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梁画也笑起来,映入她眸底的灯火,像起于青萍之末的飞萤。

      “我已经吩咐听枫竭尽全力了。”

      “呵,你是明知她必输,推她出去当靶子的。”

      “彼此彼此。你何尝不是找了个替罪羊在代替你比赛?我好歹能够让听枫死于她自己的姓名之上。”

      元晚淼不以为然:“我跟叶有影是利益交易,各取所需罢了。可曲听枫不一样,她是被你利用了感情,替你卖命。丛这一点上来说,你比我要可恶得多。”

      “什么?你说你找的人是叶姑娘?”

      不知是不是灯火晃的厉害,元晚淼竟然丛梁画的眸中读出了一丝担忧的情绪。

      所谓明月流江,说的大抵便是清风与月光对剪,或折银丝坠江洲,或携银丝摇江树,或搅银丝去绘飞天镜。于是粼粼流水,飒飒月白,明明如掇,墨夜悬空。

      是时,偎红阁楼窗半开,壁映斜白,雪青领上玄深眸,玄衣襟上青竹绣。

      “别来无恙。”黎千雪轻浅一笑,端起桌上的小酒杯,对着他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

      玄裳男子转身看她,眼角的一颗泪痣忽而被窗上悬着的灯盏打亮。黎千雪不由地怔了一瞬。她记得,冷夜是没有这颗泪痣的。

      “这位姑娘,在下桌上的酒有什么不同吗?”

      “啊?”

      他唇角向后略一收紧,走过来夺去她手里的酒杯,放回自己桌上。明眸清冽,如被月光酌洗过。

      “若没有不同,姑娘何必丛离我那么远的酒桌赶过来,就为尝一杯我桌上的酒呢?”

      黎千雪眨着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然后拱手行了个礼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不是冒犯,”与以往黎千雪所熟悉的,漫不经心的戏谑笑容不同,他笑得云淡风轻,“我只是看姑娘生的美丽,不知女扮男装混入此处,是为了什么,总不会……”

      “不会什么……”她甫一问出,既惊于自己女扮男装一事被人脱口而出有些紧张,见此时无人靠近他俩才放下心来,又想起点绛姑娘对她故作殷勤之时,冷夜曾经提过的“女嫖客”一说,登时脸上略略烧红。

      “你真的不认识我?”黎千雪仍然死死盯着他的脸。

      除了眼角多了颗泪痣,他的眼神确实与冷夜大不相同。冷夜的眼睛深邃且暗流涌动,而他的眼睛,清澈,却更令她心生防备。第一场比赛的时候,她通过琴声的比对记忆,已经在心里确定这个人就是冷夜。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冷夜一定在装傻。

      她突然坐到他方才所坐的位置上,手搭到桌布上,顺着桌布而下。

      “哦哟,我的腿站的久了有些酸麻,还有些痒。”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拱着桌布去蹭着桌底,想摸索到他藏在桌下的琴。

      玄裳男子唇角轻且迅速的抽了一下,没让她察觉,道:“姑娘,你如果想和在下交朋友的话,不必绕这么多弯子。”

      黎千雪收回搭在桌布上的手,傻愣愣的抬起眸,用天真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嚅了嚅唇,并没说话。

      玄裳男子心下暗笑,面上并无表情。

      他道:“姑娘一定是江湖经验不足,这么破绽明显的碰瓷手法,也敢拿来用。”

      “你这么瞧不起我,那你可以教我啊。”她笑起来。

      “教你?”

      “教我怎么碰瓷。”

      玄裳男子轻轻笑起来:“多谢姑娘抬举,在下不收徒。”

      他持杯的手指在酒杯上缓慢的摩挲着,又道:“女公子如何称呼?”

      黎千雪眸光一闪:“素黎。叫我素姑娘就好。”

      “好,素……公子。”

      “素公子总不会打算一直陪着在下喝酒吧?”他在酒桌上另找了个位置坐下。

      黎千雪端起酒壶,替他往酒杯中倒酒。

      “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你不生气?”

      玄裳男子只顾低眸看着杯中的酒,听到她的话,抬眸笑道:“我的计划是来此地喝酒。你只是抢了我的酒喝,打乱倒谈不上,况且这偎红阁中不缺酒水。”

      “是啊,棠梨酒肆暂时闭肆,想必就是把酒藏都供给此时偎红阁的用酒高峰期了吧。”

      酒渍润上他的唇。

      “素姑娘很聪明。”

      黎千雪将酒壶往桌上略重一放:“我不聪明。我被人骗了。”

      玄裳男子顺着她的话锋,眼神也微微一变,疑惑道:“哦?是谁骗了素姑娘?”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玄裳男子闭起眼,仿佛陶醉的咂了咂酒,偏头道:“远在天边,那就是空,近在眼前,我两眼一闭,也是皆空。没有人骗了素姑娘,是素姑娘自己骗了自己。”

      黎千雪眸色一沉。

      “这位公子觉得,偎红倚翠,谁能夺魁?”

      “当然是偎红阁那位元姑娘。”

      她表现的吃惊起来:“这么肯定?”

      “当然,每次元姑娘上台,我周遭边的喝彩声总是更加刺耳些。”

      “我不觉得元姑娘会赢。”她对着玄裳男子举起了酒杯,“我赌曲姑娘赢。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素姑娘想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这有什么好赌的,在下姓秦,名迟。家住临枫白沙巷罐子街,父母都是小生意人,平日赚的闲钱都给我用来喝酒。今年行了冠礼,仍未娶妻,真是名副其实的败家子一个。”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走近他,挡住了照向他脸部的灯光,而从窗户打进来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容颜素淡,却是清秀难掩。但她的话像一把用月光洗磨的匕首,想要切开他的伪装。

      不过,她的话只是匕首反射出来的一丝寒芒,而他的伪装,厚重到她的寒芒照过来,甚至不会留下片刻的阴影。

      仿佛,什么波澜都没有发生过。

      “素姑娘如果看上了在下,想要在下的生辰八字,那姑娘赌赢了之后,在下自然会告诉姑娘。”他若无其事的继续斟酒。

      “你怎么不问问我,如果我输了呢?”

      “姑娘若是输了,那就姑娘告诉在下,姑娘到底是谁。”他举起酒杯,对着她浅浅一笑。

      穿过竹林,去京郊渡口还有二里路。苏皎皎和江见尘吃了一只烤鸡,便匆匆上路。

      是时,满片竹林都陷入了只余虫鸣的黑寂。为了不暴露踪迹,他们并不点火。苏皎皎拉着江见尘的手,凭着夜视的能力在竹林里行走着。

      苏皎皎感觉到了自己拉着的人的手心正冒着薄汗,于是更将他握紧,柔声道:“殿下如果感到害怕,可以和我说话。”

      江见尘因惧怕而僵硬的身子松弛了一些,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苏皎皎又道:“从前雪姐姐也怕黑,她有时候将自己埋进雪里,故意不让别人找到她,也不想让我找到。她喜欢把自己封藏起来,像个瓷娃娃。”想到黎千雪被她从雪里拖抱出来时,满脸冻的通红,一张脸浑像个小萝卜头的模样,她不禁笑出声来。

      一想到这可能是苏皎皎悲惨童年中最甜美的回忆之一,江见尘只觉得心被揪了揪,并没有因她的笑声而放松下来。

      苏皎皎往回倒退了两步,走到和他并肩的地方,继续拉着他的手走路。

      “那时候,雪姐姐怕黑,我就给她讲故事。”

      “我以为是你的雪姐姐给你讲故事居多。”

      “恰恰相反。雪姐姐很不爱说话。她做的比说的多。她会帮我缝补衣服,会帮我晒洗棉被,会帮我多带一个馒头,却不会多嘱咐我一句,不要摔跤,不要着凉,不要挨饿。”

      江见尘微微苦笑起来:“我认识的夙黎,精明能干,威风八面,有时候显得过于高傲,跟你口中那个脆弱温柔的雪姐姐,几乎是两个人。你之前说过你是儿时遇上饥荒,父母双双饿死,被收进夙阜的,那夙黎呢?”

      苏皎皎的脚步突然慢了一点点,她陷入了忧伤的回忆里。

      “我其实对雪姐姐的身世知之甚少。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夙阜幼使里能力最强、心肠最狠的孩子。在我对杀人还存有戒备和畏惧的时候,她已经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步。可以说,是在她的影响下,我照着她的模样,训练我自己的心狠。如今的我,对杀人一事,已经可以做到没有情绪。我经常想象,雪姐姐现在是什么样的心境。但我已经在她的眸子里读出过厌烦。我很害怕……很多人怀疑雪姐姐会是夙阜里的叛徒,他们的怀疑我甚至能理解。但我,但我甚至不敢去询问雪姐姐的意见。”

      江见尘感到她捏着自己的手渐渐收紧。

      “你害怕和她走到对立面。”

      “是。”

      “但比起相信她的忠诚,你更忠诚于她。若有那一日的出现,你可还会支持她?”江见尘看向苏皎皎的眼睛,虽然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犹豫不语却说明了一切。

      他掩饰心底里莫名其妙的一丝生气,道:“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不管是你的心,还是你的命,都不应该栓在夙黎的身上,就算她对你有救命之恩、训导之谊。这对你不公平。”

      苏皎皎怔住,完全没意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她只转移话题道:“雪姐姐没有跟我专门谈论过她的身世,我也没多问过。夙阜中人常有闲言闲语,有人说雪姐姐是侯爷捡回来的孤儿,还有人说她是侯爷捡回来的私生女。至于是怎么被捡的,更是被夙阜中嚼舌根的人传的天花乱坠,多的是不堪入耳的言论,只因雪姐姐生的容貌极美,妙容青颜,整个人的气质,都像水墨画里调出来的,越长大越明显。只是她对外性格极冷,就像被冻住了的水墨画,像堆了千山的雪。只有我知道她并非全然一颗冷心。”

      他们渐渐走出了竹林,看见了离他们不远的渡口船影。

      月光也终于明朗起来,可以照亮他们的脚下,即便留有阴影。

      江见尘知道自己本不该怀疑她的真诚,然而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这样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懂。苏皎皎能对自己真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易,再想剖开她的心观察更多,只会显得他有点狼狈。

      而此刻,无疑是交换心事的好时机,她却似乎没有想要对他多问的打算,没有想要了解他的心思。

      松开苏皎皎的手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感觉,这辈子都抓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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