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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谁寄东风 ...

  •   眼见右手边木壶的中的木签越来越多,黎千雪吐瓜子壳也吐的愈渐轻松。

      谁知,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客席中响起:“我看是倚翠居这场比的有失水准啊,虽说以琴佐舞,佐的甚好,可我左思右想,左品右品,倚翠居分明是占了以舞佐琴的便宜!”

      一个刚往代表倚翠居的木壶中投了一签的一个男子反驳道:“这可就不对了,堂台上的是主场,堂台上站的是舞者,倚翠居当然是以琴佐舞,何来的以舞佐琴之说?你故意将主次颠倒,这等为偎红阁搏票的行为只怕不妥吧。”

      “那你说,若没有那等空灵似幻的绝妙琴声,光靠这紫衣在堂内凭一点点武功跳的捉迷藏式的舞蹈,哪里能比得过偎红阁元姑娘的舞?”

      “……”

      霎时,讨论声如炉水滚沸般炸开。有不少本来投票给了倚翠居的人,把木签从木壶中拣回来,扔进旁边的壶中。

      这突然发生变化的局势,让握着一枚木签的黎千雪感到坐在凳子上的屁股有些沉重。

      点绛姑娘鼓起腮帮子,紧张的计算着两壶中木签的对比数。

      持平。

      她抬眸看了眼满座宾客,刚想开口公布结果,便见人群中,一袭雪青立起。

      黎千雪穿行茫茫客海,刻意忽略了玄裳男子的淡淡一瞥,走到点绛姑娘跟前,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点绛姑娘一双瞳孔微微张大,她抑下看见女扮男装的黎千雪的吃惊,只故作柔声问道:“这位公子,您要将此签投给哪家,还是弃权呢?”

      她的笑意在眼中流转,刻意说那后半句亦是在暗示黎千雪,她现在人还在偎红阁内,不要做出不识好歹的选择。

      黎千雪拉住她的胳膊,背后的客人们都不禁低低惊呼起来。

      黎千雪不由得心里暗呸道:真是有龌龊心事的人就容易把别人做的事也看成有龌龊的动机。

      点绛姑娘的大眼眸只蓦地一寒,她低声威胁道:“黎姑娘,我们本来不打算伤你性命的。你不能破坏我们的比赛。”

      “谁说我要破坏你们的比赛?”黎千雪回以低低一笑,而后用只有她和点绛姑娘能听见的声音又说了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雪青公子走回座位,继续磕着她的瓜子。

      点绛姑娘假装不知结果的重新清点了两壶各自的木签数量,然后宣布道:“如诸位所见,偎红阁共得三十四签,倚翠居得三十三签,所以,第一场比赛,偎红阁取胜。”

      黎千雪的手指轻搓,搓掉了碎成粉末的瓜子壳。她微笑着抬眸,果然对上了玄裳男子转身过来看她的目光。只是,他目光中的意味并非她所想象。他投来的眼神中,分明含着笑意。等等,他不生气?白芷房外,临别之时,他明明交代过自己,如遇重要抉择时刻,千万不能让偎红阁取胜。难道,他这么说的时候,早已预料到她会反其道而行之?

      可笑,她黎千雪竟然又输给他一遭。这下,嘴里的瓜子是一点也不香了,都不用牙齿嚼,卷起舌来一扁,嘴里含着的瓜子就成了瓜子粉末。

      “夺魁赛第二场,赛歌。”

      “先由上场比赛的获胜一方,偎红阁元姑娘,元晚淼登台献唱。”

      叶有影走向堂台,步履沉稳,丝毫不怯。唱歌可是她的拿手功夫,她没可能输。她刻意将目光直直定在虚高的前方,极力使自己忽略台下的那位紫衣。

      黎千雪将好几个瓜子卡进指缝里,像盘核桃一样盘着小瓜子。她不用掰手指头都能数得出,叶有影这场胜算有多大。毕竟,从京都坐船渡到临枫来的路上,早就听过她的歌声。更何况,那时唱京澜谣的她,或许并未用尽全力。

      “小女子献唱一曲,《曲江听枫眠》。”

      台下的曲听枫眸色一动,突然想起在她与叶有影吵架的那夜之前,她们见的最后一面,叶有影便曾对她说,自己在新填一首曲子,下次来要唱给她听。

      那夜与叶有影不欢而散,她原以为,自己再也无缘倾听,岂料……

      “月光啊放在心上,合起了手掌,

      剪下月光贴窗,将心门敲响,

      默默乞求上苍,指引我方向,

      不求地久天长,但愿诉情长,

      倦了倚在酒旗旁,月光啊微凉……”

      月过回廊,星斗笼在起伏不定的明灭里。

      叶有影轻轻的唱着歌,满堂悬灯,正如她所唱的霜天,盈盈灯辉,是江水中倒映的星子。是了,她的眸中盛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远远望去,宛若粉棠栽和露。

      曲听枫却在此时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客桌,给客人们斟酒。她给这张客桌斟满酒,就又走到下一桌去继续斟酒,如一只紫色的蝴蝶飞入叶有影面前的客丛中,时时扑扇着翅羽。

      叶有影想起,自己每次去棠梨酒肆,刚一走到酒肆门前的时候,通常见到的便是曲听枫为客人斟酒的情景。她的布鞋往酒肆门槛上一踏,曲听枫不用抬头看,闻声便知是她到来,斟酒的速度也变得快起来,然后赶着走到门边去迎叶有影。那时候,她别在而后的发丝还犹沾酒渍,微红的唇对她绽开潋滟笑容,比酒醉人。

      而此刻,她紫衫漫步,为客人抬袖倒酒的模样,与那时并无二致。只是如今站在台上的她,即便目光可以在那紫衫上依依不舍的流转千百次,都不能走近她。

      《曲江听枫眠》,原是一首为曲听枫而作的歌,也是她本打算第一个唱给曲听枫听的歌。这首歌的创作倾注了她太多心血,她相信这首歌能帮她赢得比赛。她确实没想到,曲听枫会出现在夺魁赛上。但是,她很固执,她不想临时改变计划,就算曲听枫在,她也要坚持用这首歌参赛。

      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够对抗那个人的存在,甚至无视那个人的存在。

      她叶有影,对生和死都早就看淡,可唯独感情,却是她最放不下的东西。

      “捧上一段月光,虔诚地吟唱,

      小舟啊渡在江上,荡起了双桨,

      不求荡气回肠,只求伴身旁,

      醒也醉倒京澜上,月光啊成霜,

      我用尽一生一世来与你过场,

      只期盼你停住流转的目光,

      若赐予我无限爱与被爱的奢望,

      让我能安心在棠梨下静静的观想……”

      她唱着唱着,突然一顿。曲听枫这时转过身,与她对视。中堂未有微风,紫袂一动未动。台上的粉罗像那被抛在人间的晚棠,台下的紫袂如那彼岸的□□。

      她没有唱出来,只是红了眼眶,强迫自己闭上眼,低低的陈述了一句:“将你供养,无论日引月长。可惜,只是过场。”

      她是愿意用一生一世将她供养的。

      可惜她没有那份幸运去承担她的过往和将来。

      可惜,她只是她的过场。

      台下偎红阁的姑娘们都皱紧了眉头,感到不解,不明白叶有影怎么突然发挥失常。而倚翠居的姑娘们则在惊讶中默默不明所以的幸灾乐祸起来。

      曲听枫这时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叶有影还伫立在台上,依旧闭着眼,全身微微的发抖,咬着唇,流着泪。可是,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点绛姑娘走上台,拍了拍叶有影的肩道:“元姑娘,没关系的,咱们是三局两胜,就算这场输了,凭元姐姐的美貌,在下一场绝对会赢。”

      叶有影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了一瞬,对点绛姑娘点点头,然后走下台去。

      “接下来有请倚翠居的曲姑娘献唱。”

      “小女子献唱一曲,《东风邀花醉》。”

      “枫桥枫溪枫郊渡,花谢花飞花无数,

      昨夜棠梨摇春梦,今朝坐桥待酒沽,

      棠梨纷纷飘香雾,红唇点点锁心骛,

      初遇穷舍走无路,后逢陋肆倾相护,

      逢君是平芜尽处,别君是桃潭迟暮,

      君埋篱下梨销骨,我寄东风冬满斛,

      最是深情留不住,十里沃雪点春窦。”

      曲听枫唱的是一出慢词,唱词清晰,情深意重。满座宾客皆听得心头深深款款余情绕,唯有低头喝闷酒的叶有影一人,眼里的伤寒凝固到了极点,化作如刃般的痛楚。

      叶有影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便已回想起那夜偷听冷夜和曲听枫对话时,那句“枫溪十里柳堤的凝眉碑下,埋着最洁净的雪,你今年隆冬记得去采”,便是戳到她心头酸软处。又听到第六句的红唇点点,第七句和第八句的“初遇穷舍走无路,后逢陋肆倾相护”,她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握碎,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掉下泪来。眼泪在眼眶里翻滚,像扬汤止沸的,冬日里的一瓢梨酒。

      东风邀花醉。

      彩笔微提,画作枫醉。

      梁画和曲听枫两人,金兰情坚,不可摧,更不可超越。在她们二人面前,她叶有影,终究是多余了。

      叶有影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以至于点绛姑娘宣布中场休息,来搀她回屋时,她才回过神来。

      走回红鸾帐房的路上,点绛姑娘在她身侧压着极低的声音道:“叶姑娘,元姐姐已经离开了偎红阁,她走之前已经把她积累的经验之术记在了一个绘本上,一会儿我们一起帮你解读。叶姑娘,花魁的名额很重要。请你下一场一定要全力以赴,不然不要说我们,元姐姐便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叶有影做出的承诺,答应了的东西,绝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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