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双魁初斗 ...
-
江流星粼，雾霭绕芳甸；人行笑织，金银斗画屏。
有人坐上阁外阶，一壶清酒一笙风，惯看江洲渡口，有人倚上阁中牖，一双纤足一袭勇，跌湿夜露花浓。
二楼，连窗微启，姑娘们素描在窗上的花枝，一面被夜染为暮色，一面被窗内灯影摇红浸上光泽。有一人玄色流裳，淡银色的竹绣从他左肩往下点缀，斜刺右腹。他手持一把银白扇，悄悄坐在了二楼中堂后靠窗的一个座上。
他唇色微微泛白，拾起桌上摆着的小梨片送入口中，略略生津，便饮下半杯酒，并不再吃其他点心，只是一味喝酒，偶尔扯扯桌布，往桌布上拭去酒渍。
一袭雪青也悄悄落了个偏座，她高束发髻，把一双柳叶长眉涂粗了些。无奈偎红阁中众姑娘皆只备□□。她皮肤生的极白，差点没想去河边活些稀泥匀些到脸上。自己是这楼中最轻盈的小白脸了吧，她如是想。
她一边磕着桌上的瓜子，一边用目光漫扫着周围的客人，便瞥见一个靠窗的玄衣背影甚是熟悉。这时夺魁赛即将开幕，宾客俱已落座，她与那人隔着七八张大圆桌。她嘎嘣咬破一颗瓜子，决定待在原地。
突然，有彩弧从她头上打下，她略一抬眸，灯缀连帷，仿若铺星十里，大盏大盏的光圈碰撞，楼堂明亮，仿佛连瓜子壳也能镀上光泽。
只见一女子芙蓉粉面，棠红罗裙，自楼阶处提裙而上。她走上中堂后，足尖一点，便跃过重重客人的目光，抵至中堂前台。
“夺魁赛第一场，比舞。”
报幕的姑娘花牌名唤“点绛”，生的一张鹅蛋脸，正是方才对黎千雪使用俏虎扑一招的那位。
“先上场的，是来自本阁的头牌，元姑娘。”
粉唇勾弧，露出皓齿，更映她饱满唇红：“小女子元晚淼，欢迎诸客亲临。小女子献舞，舞名为‘逐月落’。”
她的声音一出，黎千雪手里的瓜子壳突然就磕的不香了。
这声音分明是叶有影！
她的思绪忽而纷乱起来，迷离在周遭呼嚣的捧喝声中。叶有影为什么要假扮元晚淼来参加这场夺魁赛？在场那么多偎红阁的姑娘，她们不可能没有听出这不是真正的元晚淼的声音。而适才那群姑娘对她围堵，只是将她和冷夜锁在房里，不伤她性命，难道是叶有影的指使？为了让她避开这场夺魁赛？
她的目光打向那个玄裳男子的背影，他毫无动静。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发问：你呢，你又是知道多少？
偎红阁的其余姑娘俱坐一边，抚琴吹笙。
灯帷流落一地光晕，也落满她的裙裳。她时而双臂高举，引颈望天，让流光顺着她的长指尖往下柔抚，她的腰肢顺着笙歌的旋律而摆动，她时而激烈的旋转起来，与光截影，与影解语，粉罗裙内的薄纱层层叠叠，在旋转中仿若渐次盛开的海棠花瓣，和一波又一波逐光而去，逆光而落的粉浪。
倾尽江南所有，只为春棠解语。这本是一句临枫纨绔向偎红阁头牌元晚淼求爱的情话。是以很多人都因此句产生了误会，以为元晚淼的花牌名是“春棠”，但她的花牌名，实是“秋棠”。元姑娘曾说，再傲再艳的花，终究有要折腰和凋败的时候。
但此刻，无论是春棠，还是秋棠，一舞逐月落，四方萦心神。
舞毕，不少观客都不由自主的缩紧了大腿，更有甚者，绷了绷小腿肚，手又轻又快的抚了抚座椅。
叶有影走下台后，走向几个偎红阁的姐妹围成的一桌。那群姑娘们就给叶有影揉肩捶背，端酒送水。
“接下来上场的是倚翠居……曲听枫。”
点绛姑娘拿着刚从倚翠居姑娘手里接过的名条，念到一半，心下一惊。
不只是点绛姑娘，台下也立刻轰然一片。棠梨酒肆因立在远郊，生意不算红火，但老板娘热情大方，酒肆的常客不少。在座的有不少公子是去过棠梨酒肆一饱酒欲的，虽然都有些吃惊，原来那酒肆的老板娘这么多年没有婚配，是因为有花名挂在了青楼里？他们见花见柳见多了，曲听枫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跟元晚淼比起来，那是完全不堪比。他们都不禁失望了起来，准备看倚翠居的好戏。
最惊讶的要属坐着偎红阁姑娘的那一桌。其实何止是那群汉子不知道曲听枫是倚翠居的人，连跟倚翠居明争暗斗水深火热了快二十年的偎红阁，天天跟倚翠居打着拉客战的偎红阁，这阁中都没有一个知道曲听枫有这等幕后身份的！倚翠居是藏了一个秘密花牌吗？
偎红阁这些年来和棠梨酒肆多少有一些酒水生意和暗道生意的往来，而这次夺魁赛，谁也没想到曲听枫居然会出现在她们的对立面，变成了倚翠居的一位花牌，还要跟她们来抢花魁之位。她们能感受到的不只是震惊、疑惑，更是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而这种被背叛的感觉最强烈的，自然是坐在其中，从下台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叶有影了。在意外得知曲听枫与偎红阁倚翠居有关系的时候，她就进行过千百次的预料，想象自己什么时候会跟曲听枫在对立面正正方方的撞上，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而她甚至还不能用真面目去见对方，真是世事弄人。
她喝着杯中索不知味的梨酒，心情酸涩低落，如没熟的海棠果，发着洇泪的青。
突然，一阵琴音似从众人脚下震颤而起，连支撑在酒桌上的手臂也感知到了这种振动。是时，外有月华落进窗沿，撒下了转瞬即逝的碎银，内有琴声环绕中堂，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飘转何处。这琴声，它如痴如缠，偷剪了无数段月光，在灯帷上漫步，在众人的酒杯中微旋。
这样悠扬婉转，能绕梁不绝的琴声，在座者中，只有一人熟悉，且不止一次领教过。黎千雪看向那玄裳男子所在的方向，果然正见他一只袖口深深钻在桌帘下，似在摆弄着什么。她和他在京都郊渡遇上时，他便将琴伪装成问诊桌，如今想来是将琴贴覆于酒桌之下了。
一袭紫影从窗中闪入，借着乌窗起势，又凌空翻了几个筋斗，落于中堂台上。青黑色的发带将她的长发拢起，她额旁两侧鬓角，流落两缕乌发，这种略带诡魅的罕见气质，一入场，便比叶有影的柔媚气质更捉人眼球。
“小女子献舞一出，名为‘转霜啼’。”
她的目光淡淡的将台下人尽皆扫过。唯独当她与叶有影投来的目光对视时，她心口蓦地一麻。她不禁多看了叶有影几秒，但很快又把眼神收走。
下一刻，她已开始投入她的舞蹈。
琴佐曼舞，琴声若水。
这琴声时而如通檐水柱落九天，舞者双长紫袖向檐角抛去，系上紫花结，绕堂作飞燕。灯影摇羞颜，更缀紫夜。
时而如千莺啭啼，竞紫而去。曲听枫一边摇着花手，一边从檐角、窗沿、灯帷罩面掠至酒桌客前，又跳回台上。
黎千雪含着一片不知含了多久的瓜子，内心直呼：这届客人非常有眼福，两个夺魁选手都是练家子。
随着琴声逐渐急促，曲听枫的舞步也逐渐提速。她足上步子，恨不能一步并作两步，三步并作五步。
夜暮，霜风凉，星斗帘栊，一顾如梦佳期；紫袂，舞袖轻，铜盏瑶琴，羡惊今夕何夕。
一舞收毕，琴声亦戛然而止，唯有满座停杯投箸，心神犹然徜徉在九霄天外，紫袂流云中。
黎千雪唇角微勾，心想：这场想来应是倚翠居那边稳赢。
她一直关注着那个玄裳男子，见其伸在桌布下的手又佯装起了擦拭酒渍的动作，然后从桌布下缓缓伸出。
点绛姑娘在前台摆上两个空木壶，步履略沉重的走上台心，负手搓了搓掌心的汗，然后笑着道：“第一场比舞结束，请各位观客走到前台来投票，将你们落座时桌上摆着的木签掷到相应的壶中，我左手边的木壶代表偎红阁叶……元晚淼，右手边的木壶代表倚翠居曲听枫。”
这时刚走下台准备落座的曲听枫脚下一滞。她听见了点绛姑娘话中的那个停顿，又想起自己刚登台献舞时，那位粉裳头牌看着自己的那一种晦明莫辨，仿佛心痛的眼神。这时，她偏过头，往对面坐满偎红阁姑娘的那桌看去。
依旧是那道目光，略带水波的打过来，在二人的眸光遥相碰触之时，曲听枫满眼都是想要询问些什么，可是叶有影的眼神在她周围涣散起来，装作方才没有在看她。
曲听枫的胸口升起一阵憋闷，她第一次觉得喝下自己的梨酒，带着一股涩味，哽在喉头，有些发苦。
有影，你也骗我，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双魁初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