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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紫魅情锁 ...

  •   黑影簌簌,跃过坛臼,在廊柱后站定。

      她眼缝紧眯,盯向院中,冷月似乎也无法将光影投进。低檐和廊柱构成了近乎和谐的寂黑轮廓,将她连人带影一同覆住。

      院内一人绛唇紫衫,一人素面白袍,还有一人,水青罗裙,被白衣男子搂在怀中,这三人正是曲听枫、冷夜、黎千雪。

      “梁画说,枫溪十里柳堤的凝眉碑下,埋着最洁净的雪,你今年隆冬记得去采。”

      看见曲听枫略有震颤,而后久久僵硬的背影,叶有影抵在食指指腹处的大拇指微微下馅,眼尾泛得一丝皱意。

      冷夜微笑道:“现在可以相信我了,是么?”

      曲听枫道:“你想让我配合你做什么?”

      “很简单,先把我和黎姑娘关上一夜。”

      曲听枫原本松懈一点点的眼神,此刻如乍燃的火折子一般,又变得无比警惕起来,却听冷夜接着道:“曲姑娘别误会,小生没有对黎姑娘行不轨之事的意思,只是想拖延个时间,这对曲姑娘也是有益处的,不然一会她醒了,定要找你算账。”

      “好,我可以把你们关进我酒肆下的地道。”

      冷月高挂繁梨枝头,在面前男子的脸上洒落三分霜白。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怀里这个……黎姑娘对我和梁画的计划究竟有何助益?”

      冷夜看向怀中人难得安静的睡颜,鬓角垂落的发丝微卷着银色的月光,令人想起风送微澜的平湖。

      “棠梨酒肆的地道中有着什么秘密,不用我来告知曲姑娘吧。这个秘密一旦透露给黎姑娘,便可以通过黎姑娘的嘴传出去。”

      曲听枫微笑道:“看来你果然是梁姐姐的人。”

      “曲姑娘不用费力气再试探小生了,且说这交易做不做?”

      “跟我来。”

      在曲听枫转身的时候,冷夜抱着黎千雪站起身,眼神轻轻向斜后一瞥,没有做声,跟着曲听枫走入了棠梨地窖。

      几分钟后,曲听枫从地窖口走出来,见到院中梨树下,抱手站着一人。她的影尾正斜斜地投进酒坛列队最靠边的一个酒坛中。

      曲听枫心下略紧,走过去道:“有影,你不是说要去北边游历个三年五载吗?怎么回来了?”她过去拉叶有影的手,叶有影将手躲开。

      四下风露略沉,梨枝也霜寒三分。叶有影道:“原来你说的,曾经在你酒肆初立时助你良多、你感激不尽之人,是倚翠居的那位头牌名妓,梁画。”最后二字,她几乎咬在口里。

      曲听枫的声音沉下来:“没错,是她。”

      “我早该猜到的,临枫的地头蛇,只有偎红阁、倚翠居的两位头牌,只有她们能与枫渠司的上头说上话。你一介女流能够一人执掌这处酒肆,却没有小混混敢欺负你,便是这缘故。”

      叶有影眼眶红起来,哽咽道:“你为求安生找个倚靠,我不怪你,只是偎红阁倚翠居残害女性的那些勾当,难道你也忍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还是你也参与其中?”

      她一想到方才偷听到的一切,虽不知曲听枫与梁画冷夜三人所谋之计具体为何,但她知道,曲听枫在整个计划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且,曲听枫是心甘情愿,不是受何威逼利诱。一时间,自己年少的种种悲惨际遇如惶惶急雨猛冲心头,心口的弦茫然扭曲起来,面前的紫衣身影和心底的紫魅梦魇激烈撞合,几乎要将她的神经抖碎!失望、愤怒、心酸、悲伤……通通化作了暗夜里的一声惊蛰,撕开了她眼中坚强的裂缝。

      她痛呼道:“为什么?!”

      曲听枫看着面前人伤痛的眼神,一时愣怔又无措:“有影……”

      “你知道我最恨她们,明明同为女人,却为名为利为私欲,帮着男人做着残害别的女人的事!我跟你表达过多少次我对她们的恨?结果你却为她们其中一个人做事?那我与你倾诉我那些过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在看我笑话吗?啊?为什么?!她,她……”她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这句话被叶有影急速哽回喉里,“她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叶有影脑海中晃过一张如棠红艳的脸,她伸手抓住曲听枫的袖子,似乎在期盼什么转机的出现。她想,也许,曲听枫跟她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那样的话,她就有理由原谅她。

      “有恩还恩,仅此而已。”

      一句话,把叶有影的最后一丝希望钉死。

      她眸里的光影尽数褪去,仿佛眼前的一片紫都染作了绝望的黑。她这次来,本是想和曲听枫分享一首新作的曲子,只是,不必了。

      曲听枫看到叶有影的神色,心脏只觉被切上一角,立马有寒风从缺口侵入,凛冽生疼。她走近一步,叶有影就退避一步。

      她刚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叶有影便转过身,飞上屋檐,走了。

      曲听枫仰望了檐角片刻,而后视线落寞的跌在接檐梨树的落白中。梨白堆成小丘,像晚风抚落的白沙。

      她走到梨树旁,闭上眼,默默流泪。

      元阴十二年,曲听枫向父母索要及笄之礼,愿自立一小酒摊,冬采薄雪,春切梨藻,夏晒梨干,秋封窖藏。父母欣然答应。奈何小商小贩在临枫地位微薄,她生的柔美,临枫城内的纨绔、混混中有的是想要欺负她的。她性格刚烈,不为获得银票打赏而委身,也不为荣华富贵而做人妾室,更不懂向官府的人上交保护费。

      她的摊子被人一砸二砸再砸,她带着父母从西市转到东市,北街转到南街,最后不得不暂驻在了郊外。某日,一双红鞋突然出现在眼帘内。她一抬眸,便撞上来者一双妩媚的眼。大红裙裳摇摇泻地,风吻眉睫,她红妆明艳,姿容华雅,笑靥亲切。

      她说,我想帮你。

      后来曲听枫才知道,此人是倚翠居的头牌名妓——梁画。传闻,梁画素喜红裳,从不将美貌遮掩,她所到之处,没有女子能比她更惊人绝艳,她所施媚之人,没有女子能够抢走。倚翠居的名妓中,只有她有挑选自己愿意服侍的男子的权利。

      大概两年前,一个身穿麻布裙的女子偶然翻墙进院摔,摔得溅了满脸泥。

      曲听枫用力晃她身子,端清水泼她脑袋,拎着她的耳朵大呼大喊,都没把这人弄醒。要不是看她鼻口还溜着细气,她都要以为这人没了。

      曲听枫累了,干脆起了酒坛的漆封,靠着墙喝起酒来。

      可谁知,酒香窜进了身旁人的鼻子里,她突然醒了过来,一醒就要与曲听枫抢酒喝。曲听枫不让,她便撒泼打滚,最后竟然使出装死一招。曲听枫哭笑不得,差点想把人送衙门,最后起了十坛酒以示招待。这人猛饮半坛,便双颊酡红,睡倒在曲听枫怀中。

      后来,每隔一段日子,曲听枫便能见到这个姑娘,她仿佛是间歇性在丑时出现的钟鼓声。曲听枫将酒肆闭幕之时,回到梨院中,便能看见梨树下立着一个抱着手的熟悉身影。

      这个姑娘每次都是来讨酒喝,从不给钱,只因她用故事买酒。

      她的故事遍布临枫的城里乡间,街巷坊肆。她常常卷起袖口,指着一道道刀痕,说这条疤是哪个巷口哪户门中哪条恶狗所为,她又是如何使打狗棒法让他们屁滚尿流。她问,有没有欺负你的人,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们。曲听枫便笑着推辞说,没有。

      她端起酒碗,头猛地向后倒,酒水忽地泼下,直淋她半张脸。

      曲听枫夺过酒碗,说她醉了,不许再喝了。

      她用仿佛淋过酒水的眼,静静湿湿的看着曲听枫,说,你不让我管你,你也休要管我。

      那许多个深夜里,她都记得梨酒暖肚时候,偶尔的灼肺灼心之感。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冒出来的信任,就能毫无防备的对一个酒肆老板娘坦露自己的悲惨经历。说酒壮怂人胆,那绝对是托辞。她从见到曲听枫第一眼起,这人就如紫雾般萦绕在心头。

      满院梨白是寂寞的留白,梨香是缠魂的藤索,这人是心头的紫魅,是她潮湿的梦魇,是她酒醉时的深刻清醒,清醒时的混沌抽离。

      她隐隐感知,这个人有着她无法参与的过去,而那段过去里,有着一个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比不过的人。

      曲听枫说,你每次都要在我这里不醉不休,你可知酒是伤身物。

      叶有影从来不理她这句话,只是醉枕在她膝头,借着呕状,倔强的要用唇去蹭她的腿部。有时候,会舔到腿根。

      而那抚着她脑袋的手掌心,会浸出温汗来,濡湿一片。

      昔逢棠梨一段缘,年年翩跹为雪鲜。

      有心相会两错意,梨落深径埋香淀。

      叶有影在额尖温润的触感中惊醒,看见正用手帕为自己擦汗的元晚淼。

      元晚淼收回帕子,柔声道:“叶妹妹醒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叶有影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袋发昏得紧。

      元晚淼笑道:“黎姑娘跑了,你没看住她。”

      叶有影挪腿下床,顿觉腰肋酸麻,心里暗骂了黎千雪一声。

      “叶妹妹刚才在梦里,一直唤着某个人的名字。”

      叶有影眸光略暗,苦笑道:“姐姐不要取笑我了。”

      元晚淼是知趣的,自然不再多说,她正色道:“那位黎姑娘,可不能破坏我们的计划。”

      叶有影道:“我去找她。”

      “不用,我已经吩咐好姑娘们了。这偎红阁,我让她有进无出,如入迷宫。”

      叶有影掩下心底涌起的厌恶,道:“可不可以不伤她性命?”

      “放心,我只会让她去不了夺魁赛的现场,不至于要她性命。”元晚淼从床头枕下取出一个琉璃盒子,“不用管那位黎姑娘了,当务之急,是替你戴上这冰绡面具。”

      元晚淼将冰消涂于十指上,对着叶有影的脸,揉搅起来。一刻钟后,她捡起用盒子四角嵌着的冰晶,将它们压在掌心里凝上内力,再点于叶有影眉峰、鼻峰、四白穴、下颌尖处,听得叶有影嘶的一声。她又将盒子底层的冰膜揭起,覆在叶有影的脸上。

      “张口。”

      叶有影吞下一颗银白的冷丸,顿时浑身发抖起来,除了一张煞白的脸,全身的血管都在皮肤上清晰可见。

      元晚淼搂住她,轻抚她的头发,帮她抑制颤抖;“别怕,一刻钟过后就好。”

      这样的柔抚,这样的拥抱,即便是在此刻冰寒切肤的煎熬中,她心头依然浮现出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记住,服下冰绡丸后,可保十五日内容貌不褪,切忌碰酒,一旦碰酒,你的血脉中又会泛起砭骨之寒,却唯有胸腔如烈火焚炉,你会被这冷热交冲折磨死的。”

      “没有解药吗?”

      “除非你碰上南国云澜来的毒教高手,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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