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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仰见尘昏 ...

  •   行了几里路后,江见尘内襟已渐被汗湿。

      是时,斜阳向晚,竹影黯淡。

      苏皎皎走在他身侧,抬眸看他时,竹影正漫过他的鼻梁,一滴汗从他下颌处流下,渗到他的领口里。

      她扯住江见尘的袖子,道:“如果累了,我们可以先歇歇。”

      江见尘摇摇头,指着东北角道:“你看那处冒着烟,这个时辰应该是有人家生火做饭。我们去那里再歇歇也不迟。”说完,他还略拍了拍系在腰际的钱袋。

      苏皎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借着昏黄光线,不觉眯了眯眼。

      走近炊烟处,是一间茅草房,和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几只野鸡跑来跑去。

      苏皎皎隔着院栏,呼道:“请问里面有人吗?”

      只见一男子穿着麻布汗衫走出来,头上还系着汗巾,两个袖口还扎得老高,像是刚从耕地里走出来的。他快步走到栏前,问道:“二位是?”

      苏皎皎道:“我们想来借顿餐。放心,我们有盘缠。”

      “哦,来讨饭的啊。”男子目光绕过苏皎皎,打向她身后的玄衣男子。

      苏皎皎保持面色不变,道:“我们是从南边来京都这里探亲的,现在探完了亲,便要回到南边去。这位小兄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借我们炊具,再卖我们一只鸡,如何?”

      男子笑道:“姑娘说笑了,我当然不介意。二位先进来,我这就去抓一只鸡来宰给二位。”

      见那男子走远了几步,江见尘低声道:“这里有问题。”

      苏皎皎浅笑了一下,也低声道:“问题太多了。他刚才过来开栏的时候,虎口有茧,他有功夫。这么多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上却不见鸡屎,可见这些鸡是临时抓来没多久……不过殿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草屋出现的时机太妙。”江见尘微笑道。看细节他或许不会,诛心方面,皇家人总是敏感些。

      不过多时,男子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鸡腿子走过来,苏皎皎侧身避开他的脚步,江见尘本在保持着背对着苏皎皎、负手赏景的姿势,此刻听到脚步声便回转过身,只见男子一张血爪迎面抓来。

      “鹰钩爪”邱楚,曾是虎威侯行军途中在塞外收服的一条江湖汉子,后被收编入夙阜。据说被他的血爪一抓,爪痕如烙铁,让人的血肉由外而内,寸寸腐烂,成为焦炭。他的指甲其实是修平了的,只是掌风生刺,尖刻如鹰钩,故得名“鹰钩爪”。

      邱楚五爪绷骨,掌风烈烈,起势如灼,以狠辣摧肤之力向江见尘抓去,然而,他的五指指节突然被一段红练缠住,红练绵软无骨,如作绕指柔,却以迅雷之势掰得他五指尽断。

      邱楚惨叫一声,两眼充血,转头一记掌风向苏皎皎扫去。

      苏皎皎却只是振臂一扬,将他整个人勾起来,甩出径直一里。

      邱楚五个指洞汨汨流血,他忍痛到将钢牙咬碎,以被折断的五个指节扣地,站了起来。他满脸布着青筋,愤怒到了极点。

      苏皎皎持着红练走上前两步,红练随她摆动,如同她的一截红尾巴。

      “夙黎让我保护三殿下,我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邱楚惨笑起来,鲜血糊满他的牙齿:“夙绞,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装呢。”

      他左膝微屈,右掌自腰后一折转,苏皎皎立马闪身挡在江见尘身前,以防暗器袭击。

      而邱楚只是伸出右手五爪,筋骨紧绷,青筋尽现,看上去像爬满了碧绿的毛毛虫。

      苏皎皎对他的右手不忍多看,只是用怜悯的口吻道:“你为了练毒掌,竟然对自己用毒也这般深,将毒深引脉缚,事到如今,就算我不杀你,你把功力逼到这般境界,你已然命不久矣。”

      “夙绞,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邱楚冷笑起来。

      江见尘惊惑的看了苏皎皎一眼,心头一紧。

      “你是说它吗?‘赤蛟’。”手中的红练瞬时一扭,纷扬作乱舞飞虹,搅得满地尘埃皆浮,直至红练停摆,尘犹未定。

      邱楚的脸上落上灰尘,显得他更加狼狈,但他声音中的不屑仍然不减:“听说副左使夙绞大人,初露头角于夙阜中时,手中所握的还是条白练。”

      而如今,已是洗都洗不掉的血红。

      江见尘看着苏皎皎的背影,她的后背依旧□□着,没有被恶意的话语撕开一点点裂缝,流露脆弱。

      “都是皇家的杀手,相讽何太急。”

      苏皎皎开口的时候,声音并无什么情绪,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邱楚的笑容渐渐疯狂起来,突然吐出一口血来便栽倒在地,振飞了旁边的一只野鸡,他手上正混着他自己和野鸡腿子的血。

      江见尘掸了掸袖口沾的灰尘,道:“幸好本王没答应让你去照顾意辛,你这对同僚也太狠了。”

      苏皎皎将红练一道震抖,然后缠回腰间。

      “我陪殿下演戏,殿下还要打趣我,真是欺人太甚。”

      江见尘看向她,笑道:“原来你知道。”

      苏皎皎道:“如果我没猜错,殿下没打算真的去临枫。”

      这一刻,暮色已经爬满苍竹枝头,清风吹着二人的白裳,泠泠瑟瑟。

      江见尘笑道:“猜的不错,还有么?”

      “殿下只是想把要刺杀殿下的人全都试探出来,说不定……”说不定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在试探之列……苏皎皎突然住了口。

      江见尘向她走近了几步,借着晦暗的暮色盯着她的眼睛。此刻,她看不清他的情绪,却觉得自己像暮夜中的一截灯芯,被他拽住,有一种难以脱逃的宿命感在心底喃喃自语起来。她恍惚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似乎想要洞悉她。

      苏皎皎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道:“殿下还想要试探我。”

      江见尘眉头微微蹙了蹙,道:“不,我没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竹枝幽斜,四方静默。她也沉默不语。

      “我没有想要试探你。是你从来不信任我。”

      江见尘背过身去,回避了苏皎皎的视线。

      苏皎皎正想说什么话来打破尴尬的气氛,江见尘又道:“其实那夜见你喝酒,我已经相信你了。一个人回忆往事的眼神是错不了的。我就是这样自负,觉得仅凭此事就能对你交付信任。不管是老师,还是夙阜的人来挑拨,我的信任都不会动摇。”

      他的声音在平常都很寡淡,没有什么情绪。唯独说此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温润起来,如风漫翠竹,沁出的薄露。竹叶被轻轻的摇响,此刻,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有他被风吹拂的孱瘦背影。

      “也希望你能信我,真的信我,彻底的信我。”

      “好吗,皎皎?”

      “殿下,邱楚原是虎威侯的私兵,夙阜派他来刺杀殿下,会不会是侯爷指使?”

      如果邱楚是受虎威侯指使而来,而江见尘和苏皎皎二人的行踪并不曾透露给第三人,那么虎威侯是如何事先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并让邱楚提前来此地准备刺杀的呢?入竹林前,遇到的任太傅又与此事有何联系呢?竹腹空空,人心才是无底幽洞。

      最可怕的是,江见尘和苏皎皎能顺利出宫,离不开从长公主那里偷来的红袖章的帮助。如果虎威侯提前得知二人行踪,那么这一场离宫出逃,有可能是虎威侯和长公主有意串谋,请君入瓮。

      “皎皎,其实本王也在将计就计。”

      苏皎皎心下一惊,不一会儿反应了过来,笑道:“殿下,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如果本王真去了江南,反而是给夙黎添乱。但本王耐不住性子,不做只等着不知何时被何人宰的笼中鸟。我要将京都的水搅得更浑,我不做等水淹的泥菩萨,我要亲自索骥,把浑水中的鱼,一条一条的抓出来,一片一片鳞纹看清楚。”

      “如果有化解不了的危险……”

      “夙绞会保护你。”

      江见尘笑起来,没有人能看见他唇边泛起的是一抹苦意。

      他多希望,她回答的是——皎皎会保护你。

      是他有了多余的期待,更希望她能把自己当成朋友,而不是当成一个单纯的任务。可她是夙绞,待在他身边保护他的,是夙绞,只是夙绞。他应当时刻提醒自己这点。

      江见尘抬起头,想被暮色洗涤疲惫的面容,却恍然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更需要被拂去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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