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泥》昕冰

6、第 6 章

　　韩子清是以公主身份出嫁，嫁衣和嫁妆自然是由皇宫置办，不过唯一的女儿出嫁，还是嫁到另一个国家，湛亲王王府的嫁妆亦是备的毫不含糊。
　　从颁旨到吉日只有五天的时间准备，仿佛一眨眼间，五天时间就过去了。
　　大红的嫁衣，金黄的凤冠，大红的盖头！从里到外都是纯粹的红，还有红红的胭脂，十里红妆，没有哪家的女儿能像她一样嫁的如此风光。
　　吉时到，拜别君王，拜别父母，缓步登上銮驾。
　　没有新郎雀跃伴着紧张的期待，没有父亲类似吃醋的准备，没有将她自己忙到晕头转向，她就拥有了这世界最为豪华的婚礼，也是最为寂寞的婚礼——一个人的婚礼。
　　仅仅是在进到銮驾之前的那时，她听到了一句“对不起”，且轻且浅。
　　她能听到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大约都是挤着看公主出嫁的百姓，不是称奇就是羡慕，直到出了谷梁城十里外才渐渐只剩车辙碾过地的声音。
　　打个比方说谷梁城在是中国的十堰，那么白国的凤城便在中国的洛阳那个位置。一路向北，开始还是开阔的平原地，没过几天已然是越来越多的山地丘陵。
　　天气依然非常热，车里闷热，还裹着厚厚的嫁衣，韩子清觉得她浑身都在冒汗，让侍女将帘子拉开，那两个女子一脸惶恐的样子，不得已她只好自己来。
　　“公主有何吩咐？”是送亲使的声音，华国的一位将军，中年人，目光内敛。
　　“没事！天太热，本公主透透气！”韩子清按照礼俗并未将头伸到窗外，而是躲在那股风后，客气地说。
　　“公主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末将！”送亲使在马上说。
　　“将军辛苦了！”
　　“是末将的职责！”
　　大队人马行进的速度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龟速”，因而韩子清不是在车上打盹到昏天暗地，就是和稍微混熟的侍女爆八卦！
　　路上越来越萧索，离华国边境也越近了。空气里一点风都没有，他们今天要经过的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带，白国、沙和国和华国都不管的地方，也是三国边境交汇的地方。
　　沙和国迎亲的队伍也早早就等在了“三不管”处，迎亲使是一位年轻的将军——文闵成。按照约定，护送人员出了送亲使，到沙和国边境时便会返回。这一天安全度过也就到达安全区域了。
　　走了半日，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再有半个时辰就是白国的防线了，韩子清闭着眼睛假寐，暗暗算计着她是应该逃走还是完成她的“使命”。
　　“嗷……”一声声迭起，送亲使大喊着“保护公主”，车里的两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韩子清一边安慰一边暗道，真是天赐良机。
　　突然有人大喊，“是送亲的队伍！”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犹豫再三，韩子清安稳地坐在车内没有动。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曾经一度，那些人的声音近在韩子清的耳畔，却又被打了回去。
　　一声类似哨音的响动后，贼人鱼贯而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送亲使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公主？让公主受惊了！”
　　“无碍！”韩子清出声，“将军辛苦了，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还未清查，公主稍侯！”
　　“等一下，这是伤药，效果好一些，如果不够再找本公主要即可！”韩子清伸手递出了一瓶她通常不离身的药，“文将军可在？”
　　“在！”
　　韩子清又拿出了一瓶，“你的人情况如何，这瓶药你们用吧！一刻钟后可否能启程？”
　　文闵成思索了一下，接过药，“回公主，一刻钟后启程！”
　　“好！”韩子清没有再说话。
　　车马一行又辗转了数十日，平安到达凤城。
　　凤城外，当先是三殿下百里抒阳，之后是威严的迎亲队伍。
　　文闵成在窗外说：“清和公主，凤城已到！三殿下在城外迎亲！”说罢他打马前去，下马行礼，“三殿下！”
　　“文将军一路辛苦了，请起！”百里抒阳虚扶一把。
　　韩子清在车内听得清楚，竟是猜想百里抒阳的嗓音唱男低音应该不错。她没有偷看那人长得如何，安静地坐着，风偶尔吹起帘子，有花瓣随风飞了进来，落在了她的脚边，车外应该是漫天飞花，喜气洋洋的样子，车内却是一片静谧的红。
　　百里抒阳向着清和公主的车子看了几眼，见一直没有动静，内心却在暗喜，“是和传闻的一样吧，这许多天的车马劳顿也够她受的！不过，她怎样都没有关系！”唯一让他好奇的是，一向雷打不动的二皇兄，在父皇问起是否见过清和公主，其为人怎样时，他的眼中闪过了莫名的情绪，然后回道：“和传闻略有不同！”不同？怎样的不同呢？！
　　“三弟……”百里沐阳欲言又止。
　　“二哥今日这是怎么了？”百里抒阳瞧着刚从华国回来的百里沐阳，“想雨儿了就去看呐，丞相府的大门永远会为二哥敞开的！”
　　百里沐阳轻轻摇头，“三弟，传言有时不可信！”
　　“哦？”百里抒阳脑中灵光一闪，便已知晓百里沐阳说的是何人，“能让二哥如此举棋不定，我倒要好好会会！”
　　“如果可以，还是对她好一点！”百里沐阳用从来没有过的恳求语气说。
　　“呵呵，二哥这是怎么了，这可不是二哥想要的做法啊！”百里抒阳理了下衣袖，“既然是二哥说的，抒阳一定会尽力！”
　　车架缓缓驶入了凤城，韩子清还是听到了人们悄声的议论，什么体弱多病，是灾星等等，华国清和公主的形象还真是塑造的成功，连沙和国的平民百姓都知道。
　　大婚日在两天后，车架都停在了专门准备的驿馆内。韩子清嘴角浮起了讥笑，真是人言可畏，她想日子过得好点，又得花心思制造舆论啊。她边想边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脚未落地，浑身一轻，已被横抱了起来。
　　百里抒阳无视那些仆妇的恐慌，执意要抱清和公主进屋，横抱起的那一刹那，风将盖头掀起了一个缝，露出的是韩子清尚未收起的笑，他一怔，不是应该看到的是惊恐或者漠然，而不是似看透他心思的笑容吧。
　　韩子清非常上道，双手挂在了抱她的百里抒阳的脖子上，舒舒服服地等着进屋睡床。
　　“有趣！”百里抒阳心道，长腿迈动，大步流星进了屋子。
　　韩子清做好被扔到床上摔疼屁股的准备，意料之外，她被轻放在了椅子上。喜帕下映入眼的是一双崭新的黑靴，过了一会儿，才不见了，而她也始终没有动。
　　百里抒阳出了驿馆未回他的三王子府，而是拐进了通往二王子府的那条街。
　　“二哥可真是好雅兴！”百里抒阳跨进百里沐阳的书房，道。
　　百里沐阳的书房除他外只有一人可自由出入，那便是他的三弟。他也不恼有人突然打断了他，“三弟不是忙着迎亲吗，怎么有时间来二哥这里？”
　　百里抒阳顺手拿起百里沐阳写好的字幅，看了看，“二哥似乎心神不宁呢，这字都说二哥有心事！”
　　百里沐阳浅一笑，目光越过百里抒阳望向了远方。
　　“呵，二哥不后悔？”百里抒阳将字幅放回了原位。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后悔甚至悔到肠子都青了，但至少不是现在。
　　“那抒阳走了！”百里抒阳出了二王子府。他和百里沐阳虽是不同的妃子所出，但比一般宫中亲兄弟要亲得多。他是百里氏族中唯一一个没有一双蓝灰色眼睛的孩子，宫里的其他兄弟姐妹暗地里都叫他“野种”，只有百里沐阳总是站在他身前护着他。偏生他又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人，二哥的恩他一定要报，第一件报恩的事就是放弃皇位之争，全力支持百里沐阳，当然也包括从几个兄弟中抢到娶清和公主，也因而让父皇忌惮于他。
　　韩子清在驿馆里安然地吃睡，两日后，喜娘为她挽发披衣，驿馆外的鼓声、唢呐声一声盖过一声。
　　“清和公主真是美呢，不像传言……”喜娘自觉失语，地下了头。
　　韩子清但笑不语。她阻止了喜娘为她上妆，而是自己动手描眉刷腮红，上唇红，是她熟悉而又有点生疏的妆容，这毕竟是她的婚礼，她还是想有属于自己的美。
　　炮声不断，她由人扶出了门，上了花轿。不同于任何一个新娘，她唯一的感受是轿子晃得她头晕乎乎的。估计是绕城一圈吧，许久轿子才在震天的炮声中停了下来。
　　轿身颤了几下，随后轿门被打开了，“手给我！”声音温柔似水。
　　韩子清不知要摆出怎样的表情，还好有盖头遮住了脸，缓伸手放在那只手心，握过来的手意外地温热，手心不似娇生惯养的人那样细腻，倒是触到了一层薄茧。
　　那手轻引，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不是背，而是抱起了她，进了三王子府。
　　站在正堂里时，才响起内侍的声音，“陛下驾到！”
　　姗姗来迟的沙和国皇帝呢！韩子清暗想，华国和沙和国实力相当，要不然她的婚礼或许就不会有老皇帝亲自参加了。她并未跪下迎接，未拜堂她还是华国的清和公主。
　　“众爱卿平身！”略显苍老的声音。
　　“一拜天地！”婚礼再一次正式开始了，她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二拜高堂！”她是晚辈，再跪！
　　“夫妻对拜！”那人撩袍和她同时跪拜。
　　“送入洞房！”她被一根大红的丝绸牵引入新房。
　　“夫人要是累就先躺会儿！”喜帕下的那双脚并未立时离去，而是那人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二哥专门说要对夫人好点呢！”
　　韩子清暗笑，“多谢！”虽然听到百里抒阳如是说她的心还是止不住地抽搐了下，但却没有吓住她。
　　“夫人可要耐心等哦，为夫要去敬酒了！喜娘都在门外候着呢！”不待她说话，便响起了阖门的声音。
　　屋子里只剩韩子清一人了，她揭下喜帕，虽然早已饿了，但是这一天是不准上厕所的，她又不知道茅厕在哪里，只有暂时忍着，看着满桌的点心水果吞吞口水。想想又觉得百里抒阳的提议不错，又盖上喜帕，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百里抒阳的大婚日，自是百官无一缺席，几个兄弟也都齐到场。百里沐阳一身淡蓝色，一改往日的素白或者月白，站在兄弟中笑的有礼有距。
　　踢轿门后，百里抒阳伸出了手，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百里沐阳和那习惯性紧握的左手，他俯身，温柔地说：“手给我！”握住的柔软小巧，却冰冷异常，指甲也修剪的干干净净，不似其他女子留有长长地指甲。
　　他引她动，步调出奇地一致。
　　他没有背她，而是再一次抱起了她，奇怪的是，两次的感觉竟不同，她似乎不像上次那样放松！他的动作未经思索更加有力也更加的柔和。
　　“多谢！”多谢什么？多谢他还是多谢百里沐阳还是……
　　几个兄弟闹着敬酒，他全接下了，他喝了多少杯，百里沐阳也喝了多少杯。
　　那么在意吗，却又选择放弃，人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
　　“三弟，二哥敬你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百里沐阳举着酒杯，笑容透着凄凄。
　　“多谢二哥！”百里抒阳举杯相碰，一饮而尽。不管怎样，面子上他是礼数齐全的。不过，他还是很想问问他的二哥，莫欣雨会怎样？
　　百官轮流着来敬他，他也全接下了。喝啊喝，喝过了一轮，暮色渐浓“呵呵，本殿不不胜酒力，各位继续啊……”
　　他是被人搀扶着进了新房的，众兄弟吵着要闹洞房，齐数被百里沐阳拦了下来。
　　韩子清听到外边的吵闹声，便坐起身子。来人原本跌撞的脚步再关上门栓后不再。那人挨着她坐了下来，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蓦然面前一亮，她扭头看去，百里抒阳嘴角翘起，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她很美，清丽脱俗，不似华国女子常喜的细细的眉，平静的目光带着疏离。
　　“呵，我多了一只眼睛还是少了一只耳朵？”韩子清忍不住打趣。百里抒阳一身慵懒，随意坐着却不容忽视，一双丹凤眼中是带着淡然的漆黑的瞳仁，大红的喜服仍无法掩盖他周身的拒绝和冷淡。
　　“刚刚好！”百里抒阳邪魅一笑，“清和公主请！”他站起来走到拜访各种点心水果的桌边满上了两杯酒。
　　“合卺酒。”韩子清也走过去坐在了凳子上。在她心目中最为神圣的过程居然要和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经历，这是有些滑稽又有些搞笑，活脱脱像在玩成人版过家家。
　　百里抒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笑容过分灿烂的某人，“看来清和公主很开心啊！”
　　“啊？”韩子清从少有的失态中醒过来，“三王子也不差呢！”
　　百里抒阳哑然，这公主的表现超越了他所有的预计，他递过了酒杯。
　　平淡无波。他们完成了婚礼的最后一道程序。
　　百里抒阳噙着笑，“现在开始，你是三王子妃，府里的一切皆由你做主！”
　　“各过各的？”韩子清摘下了凤冠，活动了两下脖子，问。
　　“差不多！”百里抒阳在心里赞了一句聪明。
　　“夫君请便，我困了！”韩子清摘掉了头上所有多余的东西，掩口打了个呵欠，见百里抒阳仍坐着未动，“你怎么还不走？”
　　百里抒阳挑眉，“这里也是我的房间！”
　　“哦！你睡书房吧。”韩子清理所当然地说，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我说的一切是除我这个主人之外的一切！”
　　“那你早说嘛！”韩子清又打了个呵欠，无比认真地问：“书房怎么走？”
　　百里抒阳被那表情逗乐了，“你和我都睡这里！”
　　“哦！”韩子清点头，她实在是困了，头顶着那么重的东西挨了一天，“我先睡了！”还未到床边，一个声音幽幽地传入了她的耳朵，“为夫是不是可以认为刚刚是夫人的邀请呢？”
　　韩子清一个激灵，清醒了些，“不可以！”她竟然忘了现在是个什么时刻。不过她依然镇定脱下外面的嫁衣，钻进了靠里的被窝里。
　　百里抒阳再挑眉，“有趣！”回身吹灭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不久，身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又忍不住在心里叹道：“我就看上去很无害吗？这丫头也真是……”翻身后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