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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红颜祸水总难躲 尘世从来膏粱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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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中的人呻吟出声,床边守着的几个人均是猛然惊醒。看向床上那个被重重纱布裹的像个粽子一般的人,面上也是斑驳的血色。一旁的床畔搭着的长衫更是渗满血色。
这人便是展豪。刚被成楷扶回家里时,已是面目全非,浑身浴血,让人看了心惊不已。夜双也曾问成楷,是什么人下这样的毒手?
他们行走江湖的少不了有仇家,但如此明目张胆,如此出手毒辣,青天白日之下就将他们的头领兄长打成这番模样的,竟是第一次。
倾城回到家中时,夜双正送大夫出门,竟是莫阳莫大夫。一向节俭的双姐竟然舍得花重金请莫大夫来给展豪瞧伤,可见伤的不是一般严重,倾城心下顿时乱跳,却仍是闪身让莫大夫出门。
年轻的莫阳背着药箱,躬身向倾城浅施一礼,便一笑出门去了。倾城忙不迭进门,便见到床上恹恹倒着的展豪,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展豪的手脚都已用木板固定好,竟是折了。口鼻处还有未拭干净的血迹,忙忍住泪,打了盆热水来给展豪擦洗。
自倾城回家,展豪便昏迷着,几个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好好吃,随便热了点剩菜,便都守在展豪床边,直到此刻。
自入夜时分,倾城便困顿了,却执意不肯回房去睡,只伏在榻上,紧紧握着展豪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安心。此刻便是第一个被展豪惊醒的。
展豪从昏睡中醒来,便觉浑身不适,动了动手,仿佛想要抬手去抚自己的眼睛,却被倾城按住了,他眼角有一道伤痕,已经被包扎好了,眼睛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却不能碰,怕触了伤口。倾城一手握着展豪的手,另一手抚上展豪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了?”声音中有压抑住的颤颤的心疼和害怕。
展豪侧了侧头,应该是想看看身畔的倾城,眉头突地一跳,继而将一声呻吟生生地压住。房里的人只听到他闷闷地一声低哼。他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倾城在他身边却也听不清。
倾城起身,将耳朵凑到展豪唇边,隐隐听到展豪用不太清晰的语调说道,“我没事,别担心……。”伤成这个样子,他记挂的却是不要倾城太过担心。
心下一酸,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展豪脸上,展豪没被包住的一只眼睛被倾城的眼睛砸的眨了几下,倾城忙起身出门去给展豪拿毛巾。
夜双却已端了一杯水过来,轻轻坐在床畔,伸手探了探展豪的额头,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已经不烧了。”然后把手里的杯子端到展豪面前,一手扶住展豪的肩,喂他喝水。展豪高烧初退,正是口中如火烧一般,便费力地欠起身子,凑到杯子旁,夜双见状忙立到展豪背后,揽住展豪的头,让他喝的更舒服点。
倾城还未进门,抬眼便见到这样一个画面,仿佛夫妻般自然,她突然觉得自惭形秽,自己也许人前风华绝代,却永远比不上双姐贤淑温婉。和展豪在一起,他们两个注定是展豪照顾她,包容她,可是如果是双姐在展豪身边,会更好的照顾他吧。
正兀自出神间,听到成楷在屋内说,“双姐,你照看大哥,我和六妹把药煎了去。”倾城觉出成楷温暖的掌心落在她肩上,拥着她转身,一直到厨房里才放手。
她还未反应过来,成楷已经忙着生起火来,口中唤她,“六妹,去把窗台上的药拿来。”莫阳大夫吩咐大哥一醒,便尽快让他吃上一副药,刚才大哥一直昏迷不醒,他们怕药煎好了再放凉了,便没有熬。
倾城“啊”地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便到窗台上把按莫大夫的药方子抓的一堆药取了来,里面用麻线穿起来的有好几包,她解开绳子,拿了其中一包,便要往锅里倒。
眼神机灵的成楷忙抓住她的手,道,“这是煮饭的锅子,喏,”他点点下巴,示意倾城,“那个是熬药的。”倾城顺着成楷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厨房的墙角下有一个黑漆漆的锅子。她走过去拿了起来,掀开盖子,一股浓烈的味道差点让她昏了过去,不由狐疑地看向成楷,“这个锅子怎么能熬药啊?脏死了。”
一旁,成楷正把药倒到水里泡上,听倾城此话,不由笑道,“好好刷刷吧,那个锅子几年没用了。还是你来那年,双姐买的,平日里我们哪用得着啊?”他们都是自幼习武,很少有病痛的折磨,平时受伤也不甚严重,如果出镖途中伤着了,镖局里还有几口专门熬药的锅子,在家里果真是一般用不到。
那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倾城以为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一边想着一边取了锅子到厨房门口的井边,压水洗锅子。这时节,再加上这时分,井水是有点刺骨凉了。倾城轻“嘶”了一声,猛地缩回了手,却想起夜双每天就是在这样刺骨的水中洗洗涮涮,便咬牙把手泡进水里,奋力刷起锅子来。
大门在这时候响了,倾城抬头一看,是云在回来了,手里还隐约提着些东西,天太黑看不清楚是什么。
自上次走镖回来,镖局无事时,云在便去镇上的几个戏园子里当守园子的了。多少能赚点银子,就是辛苦些。像今天这时分回来,已是够早的了。
云在返身锁上门,提着手里的东西跑到倾城面前,蹙着眉轻声问,“怎么回事?我刚才在巷口听张家婶子说大哥被人打了。严重吗?”
倾城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到现在前因后果她都不是很清楚,成楷只说是镖局的事惹了人了,让她别怕。“展豪伤的很重,还躺着呢。”
云在哦了一声,抬头往他们房间瞅了一眼,又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倾城看,道,“香源戏院的老板今天发了赏钱,我给你买了这个。明儿再出门记得戴上。”
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袭红色棉绒的罩纱,角上有短绳,可以系在耳后,便不用再受风寒刺口鼻之苦了。这物事虽不贵重,却也值些银子,云在自己都不舍得买的,却舍得给倾城买了。倾城心下蓦地一暖,只有感激地冲云在笑笑,还未开口,便听到,成楷在厨房里低声喊道“云在”,云在将面纱塞在倾城腰间,忙应着推开厨房的门进去。
倾城将锅子里的水换掉,又压了些水,洗好了锅子,刚要进门,方掀开一角帘子,便听到成楷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是厉声的。“你看看大哥被林家的人打成什么样子!”
林家?!倾城浑身一颤,手中的锅子也差点打翻在地,她慌忙将锅子端好,装作未听到的样子,边掀帘进去边扬声道,“四哥,可以煎药了……”
屋内,成楷低头轻应一声,忙活着接过药锅,将药材放进去煎,云在则是垂头丧气地说了声,“我去看看大哥,”便离了厨房。
倾城盯着忙碌的成楷,语气轻轻道,“四哥,告诉我,展豪是被林剑鹏派人伤的吗?”
成楷不语。
“是吗?”倾城的声音已带上哭意。却仍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夜姐姐,你家展大哥伤势如何了?”柔顺的孟依帮着倾城换下舞衣,便关切的问。这些日子以来,明显见到倾城面色憔悴,想是在家里要照顾病人,休息不好。今日在台上,倾城竟神思恍惚,差点一脚踩空,把她们姐妹着实吓了一跳。
在台上摔下去,性命倒是无忧,只是怕伤了腿脚,以后再想跳舞就难了。这事以前不是没出过,那出事的舞娘当年还是红极一时的,却伤了腿脚,最后变成了长短腿,连嫁都嫁不出去,孤苦伶仃了一辈子。
倾城虚弱得回头冲孟依笑笑,心内兀自后怕着,幸而是弹柳琴的老乐师见机得快,拔高了一个音节,她悚然回神,已是立在舞台边缘,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那天,成楷拗不过她,终究告诉了她展豪受伤的真相,果真是林剑鹏指使人干的。虽说是五哥云在因为气不过林剑鹏欺侮她,到林家铺子里闹事在先,但说到底,展豪这次的事,却本来就因为她。
她最怕的一个词,终究用到了自己身上。
红颜祸水。
乖巧的孟依替她穿戴好,仍旧不放心地轻声嘱咐着,“夜姐姐,路上小心啊。不然,让阿六送你回去吧。”那个齐家的小御者不知什么时候,和孟依竟成了青梅竹马,常来碎屑楼外等孟依得空出去说说话,有时碰到她,仍旧是如齐嘉茗在时一般,行大礼的。
说来,齐嘉茗一走竟近三个月了。毫无音讯。她也很久没有想到过这个名字了。偶尔有时候,看到摆在箱笼里的河灯,还会想起,七夕夜,玉幽河畔,陪在她身畔,锦衣华服,剑眉星目的那位公子。
可大多时候,她亦是同展豪他们那般,纠结于生计艰难。将那些绮情完全忘于脑后。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才是烟火人间过的日子,是她后半生要和展豪一起度过的日子。
她摇摇头拒绝了孟依的提议,今日她的舞场已经完了,却不是很想回家。这些日子,展豪重伤在家,因镖行无事,双姐亦是不再去镖行,而是整日在家里照顾他,每日倾城回家,看到展豪或倚在床边和夜双有说有笑,或是在夜双扶持下下床活动,心里终是有些纠结,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毫无芥蒂的笑容。
她多希望,能始终陪着展豪的那个人是她,给展豪带来欢笑和温馨的那个人也是她。只是在碎屑楼每日舞场赚的银子颇丰,有了这些银子,她才能每日给展豪带些有营养又清淡的吃食回去,把莫大夫药方上那些并不便宜的草药带回家去。
这些,多少让她心里有些平衡。
但一想到展豪终是因她才变成这副模样,心里总还是忍不住暗叹一声,觉得自己太过量小心狭。今日散场得早,她想出去随便走走,也好散散心。
出了青烟巷,一阵风袭来,倾城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从怀里取出云在给她的那方罩纱,用簪子簪好,掩住口鼻,顿时少了好些寒气。空茫间正不知往何处去,突然想到云在今天就在不远的凤城街上的“秋和戏园”守场子,便慢慢一个人踱了过去。
下午的两场戏马上就要唱完了,秋和戏院门口这时分便开始人来人往的,等着晚上的场子了。两个管事的小厮在门口卖着票,安排人等着。倾城便取出几钱银子,买了一张票,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便对她笑道,“这位姑娘,下午这个场子马上就散戏了。你等一会就可以进场了。”
拿了票子,倾城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在左近寻了个茶坊,取了面纱,要了一壶清茶,便坐下边饮茶边等。看外面天色渐渐暗了,倾城心下便又有些挂念展豪的伤势,后悔自己不该任性,非要出来散心,这时分自己不回家去,展豪说不定怎样挂心呢。
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正待起身回去,忽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道,“哟,可是真巧。”
一回头,茶坊门口闪身进来一位锦衣公子,素色的长衫,却偏绣了些张扬妍丽的花边,白损了神韵。此刻,那公子正负手立住,笑谑地看着倾城,倾城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出来是谁。
锦衣公子嗤笑一声,一手自背后伸出,手中拿着一把扇子,摇摇扇着,倾城脑中灵光一闪,又听他言道,“救命之恩,这么快就忘却了?”
虽然心中对这个齐二公子是一百个不耐烦,但想起他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倾城还是忍怒俯身施礼道,“见过齐二公子。”
那人,便是当初因调戏倾城,追索她至城外,却最终令倾城和齐嘉茗相遇相识的齐鑫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