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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战场 ...

  •   第四章:战场
      大宝元年,江南大饥。百姓流亡,死者涂地。会稽城中,贫者日益贫,富者日渐奢靡。
      大宝二年,侯景之乱祸及江州。闰三月里,徐文盛不敢战,贺循多次上书,终求得去往江州的旨意。
      贺循走得匆忙,当晚便要离府。贺隰请命,随父一起出征。
      贺岚扶着痛苦不已的贺夫人,看着父兄穿上盔甲,她的脸上也满是凝重。
      徐文盛只知偷生,贺循即使派兵增援,也是治标不治本。
      私心里,她并不希望父亲去。
      可是面对国家凋敝,她知道贺循必去无疑。
      江州也有千万百姓,多少人现在心怀恐惧的躲在城中,看着随时可能攻破的城墙落泪?
      贺岚忍住了眼眶的泪,为父亲戴上了盔甲:“父亲,一路平安。”
      江令站在身后,看着贺循鬓边的白发,心中也是一酸。
      国家可用的将才都生了白发,那数万计的百姓又该由谁来庇佑?
      贺循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你爹我身经百战,哪次不是全须全尾的归来啊?区区叛贼,不在话下!”
      贺隰也笑着道:“妹妹就别哭了,等着哥哥回来,给你办及笄礼!”
      他看向江令,道:“到时候,你和妹夫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贺岚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低头回了贺夫人身边。
      贺循看着女儿,又看看江令,大笑了三声,拍了拍贺隰的肩:“走!咱们爷俩要出发了!”
      “路上小心!”贺夫人含着泪,看着贺循和贺隰打马上了路。
      三日后,江令也向贺夫人辞了行。
      “官家派我前去巴陵支援,明日,我也要启程了!”
      对于这位女婿,贺夫人很是欢喜。眼看着这样一个文官出身的江令也要拿起剑来御敌,她不禁叹了口气:“世皆凋敝,如今,连你们都要披甲上战场了!”
      贺岚在门边听着,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下月明风清,贺岚坐在桐树下,望着残月。
      她听见了墙边细细簌簌的声音,知晓是江令来了,立刻跳起来向墙边跑去。
      江令从墙上轻盈地跃下,恰好迎上贺岚飞奔的身姿。
      他忙伸手接住了她,贺岚趴在他肩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飞快地跳出了他怀里。
      “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你都知道了。”江令挠挠头,也是,这是在贺家,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呢?
      “虽然,我挺不想让你去的。但我知道,现在正是危难之际,百姓需要你。”
      贺岚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不谙世事却又通灵的光。
      她迟疑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平安符,塞进了江令的手中:“这是任道林大师从前赠与我的,说能保平安。我知道巴陵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你此去一定多加小心。”
      听见任道林的名字,江令觉得胸口一窒,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人的白骨堆在他的面前,才有了他今日的生命?
      “我一定平安回来,娶你过门!”
      贺岚听见这句,不禁红了脸:“瞎说什么!我可没答应你。”
      江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两家是有婚约的,你还想抵赖不成!”
      这下可将贺岚说恼了,一把推开他,就向屋里跑去。
      江令看着紧闭的房门,笑了笑,手指摩挲着平安符,又郑重地将符揣进了怀里。
      次日一早,他单枪匹马出了城,与城外的大军汇合。
      “江副使!”来迎他的是会稽左卫陈道生。
      江令对他点点头:“即刻出发!”
      而此时,时入四月。宋子仙奇袭陷之,尽获武昌军人家口。
      镇守江州的贺循听闻此事,大骂道:“先帝早就说过,这侯景狡猾多计,反覆难知。先是请降西魏无果,转而又密图附梁。此时说着休兵,转眼就派人偷袭。真是小人行径!”
      贺隰匆匆从外面进来:“将军,敌军已到了江州城外了!”
      贺循立刻起身,对众人道:“在四个城口都设置投石器,两路人马受东门,你跟着我,死守北门!”
      贺隰立刻应是。
      “今日恐逃不脱一场恶战。可我贺循既然在此,那就是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贺隰跟在贺循身后,站上北门时,城下已是黑压压的军阵。
      “贺老将军,我们主上说了,只要你投城祈降,我们可保你不死!”
      贺循大怒,拉满弓,直冲着那人射去。
      “今日有我贺循在,谁也别想进这江州城!”
      贺隰举起长剑,双方的投石器都开始运作。

      第四章:玉簪
      恶战持续了整整五日。春寒料峭的日子,江州城的所有百姓都加入了这场战斗。
      贺循的剑上在滴血,而就在第六日的清晨,城破。
      贺循被敌军的箭刺中心口。
      “父亲!”贺隰一连斩杀了数十人,眼看着一柄长剑枪就要砍向自己的额头,身后忽然伸来的剑,挑开了那人的剑。
      “援军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贺隰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满脸血迹的江令。
      “若渝!你怎么来了?”贺隰惊喜地望向他。
      “官家命我率军支援贺老将军!”
      二人合力将贺循扶起来,他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手哆嗦着伸向衣领。
      不一会儿,他掏出一只木盒,塞给江令。
      “这是?”江令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支和田玉的梅花玉簪,底下有一个信封,面上洋洋洒洒写着三个字:定亲书。
      “原本......要回去给岚儿,过,过及笄礼的。可是我......我等不到了!”
      贺隰扶着父亲的肩膀,眼中早已有了泪水:“爹,能回去的,你一定能回去!”
      贺循拦住了贺隰的话:“听我,听我说完。”
      “岚儿,就......就交给你了!”他祈求地看向江令,眼眶里涌着热泪,“好好,好好待她!”
      江令郑重地跪在了贺循面前,双手捧着木盒,对他叩了一个头:“岳父放心,今生,江令绝不负贺岚。”
      “好,好......”贺循闭上了眼睛,那滴泪落在了盔甲上,和血迹混在了一起。
      次日,贺隰与江令站在城墙上,看着军队疏散城中的百姓。
      贺隰一夜间苍老了不少,他努力绷直身子,看着城下的百姓,穿着麻衣,有些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
      就在昨夜,前方传来消息,说王询、尹悦、杜幼安都降于景贼,贺循守江州的第三天,徐文盛就弃城而逃,奔去了江陵。
      “将军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真是世间难有!”江令看着城下的人,不禁叹息道。
      “昨为诗朋,今为厉鬼。朝不保夕的日子,还谈什么大义?”贺隰冷笑一声,回头望去,父亲的棺椁还停在城中供人祭拜。
      “我父亲一生征战,却不想最终死于乱臣贼子之手!”贺隰愤怒地锤向城墙,他的手指缝里瞬间涌出了鲜血。
      “哎!”江令一个没拦住,血从贺隰手上流了下来。
      “我带你去包扎一下。”他说着,拽着贺隰下了城门。
      再回到贺家时,已是一片缟素,贺岚沉默地跪在灵堂前,看着来去的宾客祭拜又离开。
      江令也穿上孝服,站在了一旁。
      这场变故让贺岚生了一场大病,贺循下葬后两日,她高烧不退,一连半月才将将好养回来。
      而因为贺循的葬礼,贺岚的及笄礼也不办了。
      这天贺家人都聚在厅堂,贺晴也特意回了贺家,江令作为准女婿的身份落座,一家人陪贺岚吃了顿家宴。
      散场时,江令叫住了贺岚,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木盒,递给了她:“这是父亲为你做的玉簪,专为贺你及笄礼的。”
      她沉默着打开盒子,在看到那支梅花簪子时,她悄悄掉了眼泪。
      簪子下面压着一封定亲书,上面洋洋洒洒,是父亲的字迹。
      原来他早替贺岚打算好了一切,却没有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贺岚低着头道谢,转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夜,她簪好梅花簪子,拔下墙上的长剑,站在月色下,舞起了父亲教她的剑法。
      剑舞生花,儿时她就是这样坐在贺循的肩头,手执一把小木剑,学着贺循的样子舞。
      现如今,一切如旧,物是人非。
      六月,台城陷落的消息传来,听闻王军刚疏散了百姓,便开始对城中大肆掠夺,搜刮那为数不多的财宝。
      贺岚听见这个消息后冷笑了一下:“父亲,这就是你用命守的江山?当权者尚且如此,这天下又怎会安定!”
      而就在次年二月,侯景之乱终于平息了。
      江令与贺隰皆因平叛有功而封赏回朝,贺夫人操办着二人的行李,江令却和贺隰立在水榭旁喂鱼。
      “明年孝期过去,你和妹妹的婚事,也该筹备着了!”
      江令点点头:“我早已修书回了江家,估摸着过几日就会有人来下定了。”
      晚间贺家一片安静,江令不自觉走到了贺岚的门前,望着紧闭的大门,他没有作声。
      抬眼望去,天上是一轮圆月。星汉灿烂,草木无声。
      贺岚此时就立在门里,她想推开门,却又怕门外并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手指从门闩扫过,贺岚轻轻叹了一声。
      江令细致地捕捉到了这声音,他猛然间抬眼,上前两步问道:“贺家妹妹,是你吗?”
      “江令?”贺岚惊喜地推开门,望见江令穿着一件荼白色的道袍,双手背在身后,浅笑着望向她。
      贺岚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怕你睡了,不想打扰你好梦。”
      贺岚撅撅嘴:“明日你们就要走了,我今天怎么会睡得那么早?”
      “那你,是在等我吗?”江令小心地问道。
      贺岚别过头去,假意在看月亮:“才没有,我干嘛要等你。”
      江令却郑重地从袖口掏出一把镶嵌着玉石的匕首,双手捧给贺岚:“总想着留些什么东西给你做念想,想来想去,这世道不安稳,还是留些防身的东西给你,我才能稍微安心些。”
      贺岚看着那柄异常精致的匕首,又抬眼看向江令:“你这样说,是不准备回来了吗?”
      江令赶忙摇头:“怎么会,我答应过你父亲和哥哥,待你守孝期过,我就来贺家提亲!”
      贺岚心里已然炸开了烟花,可她还是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接过了那柄匕首。
      月亮下,二人隔着一扇门对望,谁也没有说话。
      次日的晨风吹在贺岚的鬓边,她立在大门口,望着兄长与江令打马离开。哥哥没有回头,而江令即将转弯时,回头对她挥了挥手。
      就在二人离开三天后,江陵之乱爆发,江令临危受命驻守岭南,而贺隰就任,前往江陵支援,与敌军恶战十日,城中断水断粮,最终以身殉国。
      乱世之中,必然会有枭雄起。梁任公曾说过:“旷观我国之历史,每至群阴交搆,蜩螗沸羹之际,则非常之才出焉。”陈霸先便是这时的非常之才。
      一晃三年,朝代更迭。江令入江陵后,再无消息传出。
      永定元年,陈霸先受禅让登上皇位,会稽士族大批换血,山阴贺家因贺隰誓死不降陈朝,而九族流放。女眷皆没入内庭为官妓。
      彼时贺家二房已无男丁。旨意下达当晚,贺夫人死在了陈朝军队的刀下。
      贺岚与其他世家女一起,被扔进了会稽临时的官妓关押场。
      成为官妓的第一日,她的肩头烙上了“妓”的字样。肩膀火辣辣地疼,而今晚的月亮,残破得不堪去细望。
      深夜里,旁边的姑娘都睡去了。贺岚靠在墙面上,透过一扇破旧的窗,望向了月亮。
      她除却头上的那根梅花簪子,所有的东西都充了公。改朝换代,换得不只是心脏,还有整个国家的血脉。无数士族,因为掌握不了风向,而做了替死鬼。
      父亲、哥哥,为了这无能的君主战死沙场;母亲死在敌人的刀下,嫂嫂为了追随哥哥,上吊而亡。山阴贺氏,戎马一生,族中无一鼠辈,可陈霸先的怒火,还是烧到了贺岚身上。
      她的嘴唇苍白,头发凌乱地散了一缕,身上破旧的衣裳都是泥泞,旁边的被子也带着梅雨的潮湿气。见旁边的呼吸声平稳,她惨笑了一下,掏出了袖口里那柄镶嵌着玉石的匕首。
      寒光闪现,她向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而随后,匕首咣当一声落地,旁边的女郎惊恐地看着贺岚,而刚刚就是她推开了贺岚握着匕首的手。
      “你要做什么?”女郎压低了声音问她,可周遭的人还是陆续醒了。
      房间门被踹开,管事的太监看着地上的匕首,尖着嗓音问道:“这是谁的?”
      贺岚从床上站起来,昂着头立在那人面前:“我的。”
      一巴掌迅速甩到了她的脸上:“想死?你也配?”
      管事身后迅速涌来二人,拖着贺岚的手臂将她带了出去。管事太监扫了一眼剩下的女郎,仍旧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警告道:“你们这些人,也给我引以为戒。成了官妓,想死都是奢望。别平白受皮肉苦,听明白了吗?”
      众人跪着应是,而贺岚则被绑在了院中的树上。她那苍白的脸色被月光笼罩着,竟有一种凄神寒骨的美感。
      可随之而来的鞭子抽向了她的腹部,贺岚咬着牙,嘴角有一丝血流了下来。
      刚刚那位太监抬起眼睛,看向她的嘴角:“你们,找快破布堵住她的嘴,别让她咬舌自尽!”
      “死,太便宜你了!”他冷笑两声,笑声在风中格外刺骨。
      贺岚在撑了十鞭后终于晕了过去,人群散去,夜空又恢复了安静。
      她已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唯一能够送她离开的匕首也被没收了。如今,她连死亡都是奢求。
      迷迷糊糊间,她察觉到有人在晃动她的手臂。贺岚努力撑开眼皮,就见到刚刚推开自己匕首的女郎,此时正穿着一件单衣立在她面前。
      “你还好吗?”
      贺岚别过头来,不去理睬她。
      “对不起,我刚刚只是想救你,没想到会招来管事。”她内疚地望着她,手里攥着一个瓷瓶,此时她正从里面倒药粉出来。
      贺岚看着她的动作,努力发出一点声音道:“别忙活了,死了才安心呢!”
      那女郎的手顿了顿:“我明白你的心情。”
      贺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咱们都是一样的,从云端跌落泥沼之中。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咱们的错,是这个世道错了!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为这个乱世献祭呢?”那女郎为贺岚敷上了药粉。
      “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若是现在死去,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临走时,她握住了贺岚的手叮嘱道,“好好活下来,会好的!”
      贺岚的眼眶红了起来,她的气息很微弱,看向那位女郎:“还会好起来吗?”
      她擦去了贺岚脸上的泪:“会的!”
      她压低脚步回去,贺岚抬头,又望向了天边的月。
      次日,江令刚刚走进这进院落,看到中庭绑着的那个人时,他的心脏差点停下来。
      管事的太监哈腰跟在他的身旁,对江令道:“大人,这就是临时的官妓管理处,只待大人将这些人押送进宫去,就可入乐坊,学歌舞了。”
      江令的视线还停在那人身上,他的手藏进了袖口,此时一遍遍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那人是怎么回事?”
      管事太监瞥了一眼贺岚,轻蔑道:“嗨,这个贱丫头昨夜要自尽,被老奴发现,挂在这儿示众的。”
      他的话音刚落,手臂就被剑狠狠划了一道。
      管事太监捂着手臂跪下:“大人!大人饶命!”
      江令上去就踹了他一脚:“放肆,这些都是进献给官家的歌女舞女,轮得到你这样管教吗?”
      管事太监痛得要命,可知道江令是当今圣上极为看重的臣子,他只能咬着牙对他磕头道:“是,是,老奴知罪。”
      “将她扔进柴房里就是了,何必这样兴师动众。传到官家耳朵里,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管事太监的脸都白了,此刻他的手臂上正缓缓淌出血来。只能忍痛挥着另外一只手臂,示意人将贺岚抬下去。
      贺岚被这动静吵醒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刺目的阳光下,站着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再看去,发现江令还站在原地。穿着一件石青色的锦袍,头上换成了金冠,昨日打她的那个奴才正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唤他大人。
      贺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甚至不确定面前这个人是否是江令。
      他也看到自己了,可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冷着脸,说出那句:“将她扔进柴房里就是了。”
      贺岚苦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好笑。
      曾经宁死不降的文人之首,如今怎会轻易向新的政权低头。
      江令的眼神只在自己身上匆匆略过,转头就去了别处。
      她被两个人拖进了柴房,随手扔在草垛上。昨日的伤口还在刺激着她的神经,衣服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贺岚仔细回忆着刚刚那个人,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声音,与不熟悉的他。
      她不想相信这是江令,可却又找不出否认的理由。
      中午有人来给她送饭了,开门的是昨夜的那个女郎。
      “快吃点东西吧!”她端着一碟脏兮兮的炒青菜,馒头上似乎发了霉。
      她不好意思地将菜放下:“只有这些了。”
      贺岚开口道:“没事,已经很好了。”
      她咬了一口馒头,抬头看向那个女郎:“我记得,你是山阴孔家的二女郎吧?”
      那女郎显然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贺岚摇头:“只在宴会上打过照面,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
      而那女郎却惊喜地握住了贺岚的手:“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闺名贺岚,在贺家排行第三。七年前,我在宴席上不小心弄脏了裙子,是你将你羊车上的裙子拿给了我穿!”
      “我是孔家的,我闺名孔南姜。”她急急地介绍着自己。
      贺岚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昨夜说得没错,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用生命为争权者献祭。我不会再寻死了,我也要活下去!”
      孔南姜点点头:“哎,快吃吧!”
      贺岚急匆匆吃了两口菜,其中混杂的沙砾让她的牙齿都战栗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来,仍旧努力吞咽着。
      一会儿功夫,盘子见了底。她随手用袖口擦了擦嘴,看到孔南姜正惊讶地看着她。
      贺岚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不会,你这样,我反倒安心。”她快速收拾好盘子,“我不能久留。若那太监再来寻你麻烦,记住,一定要忍。”
      “等我们入了宫,就再也不受他辖制了!”
      贺岚点点头,看着她走出了房门。
      晚间,柴房里仍旧只有贺岚一个人。众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她,而贺岚就靠在草垛上,望着地上破碎的月光。
      窗外的草虫鸣声声不歇,贺岚闭上眼睛,听见门被人轻轻推开。
      江令穿着石青色的锦袍,手中攥着药瓶,轻轻带上门,在贺岚面前半跪下来。他声音轻轻的,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贺岚没有抬头,她察觉到一只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脸颊。
      她恼怒地将那只手推开,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别碰我!”
      江令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贺岚的意思。
      “岚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岚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江令:“我想的什么样子?你身侍二朝?你见陈霸先登上了皇位,巴巴地就去做他的朝臣?我怎么想你,重要吗?”
      “当然重要,因为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会理解我。”
      贺岚冷笑了一下:“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有接受陈霸先的征召,你没有入朝为官,现在这一切都是假的!”
      江令看着她越来越激动,忙按住了她的肩头:“岚儿,我是做了他的官员,可是若我不应召,我江家满门两千四百口人,一朝就可以被他杀光!”
      “江家满门,呵,”贺岚昂起头来,不想让江令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我贺家满门就是被他屠戮殆尽的!”
      “我兄长守城而死,我母亲被他所杀,我贺家满门被流放,女子沦为官妓。我现在叫青岚,是陈朝最卑微的官妓,我身上刻着一辈子也洗刷不掉的烙印,而我的未婚夫,却投了降。”
      她讽刺地看向江令,看着他眼底的泪,贺岚感觉不到疼痛。
      “你可以安享富贵,但我不行。我只要想起我的家族都毁于他手,我就恨不得一点一点放干他的血,叫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江令一把将贺岚抱在了自己怀里,感受着她的挣扎,江令眼中的泪滴在了贺岚的肩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
      贺岚没了力气,只能抽泣着,双手垂了下来:“你不知道。”
      江令掏出自己手中的药瓶,一点一点将药膏涂在贺岚的伤口处,他口中轻声细语,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那时他写《修心赋》,他隔着一扇窗,和贺岚一起看月亮。
      那时他一心想做一名文人,却因为年少成名,不得已入朝为官。
      “我得知你还活着,所以换来做押送的工作。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可是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还有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完。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把事情结束,我这条命,留给你处置!”
      江令温柔地将贺岚放回了草垛上,看着贺岚不可置信地眼神,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我对天发誓,今生绝不会做让你不满意的事情。现在我无法告诉你我的苦衷,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将一切原原本本说给你听。所以岚儿,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贺岚没有说话,她看着江令从袖口掏出了一片像疤痕一样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新君后宫尚不充盈,这道伤疤,或许可以保你安稳。”
      贺岚摸了摸自己脸上突然多的一道疤,又看向江令,见到他熟悉的眼神,祈求中带着无尽的眷恋。
      “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他深深地望了贺岚一眼,将手中的一条面纱塞给了贺岚,然后立刻起身,走出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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