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天花 ...
-
今日,牛牛周岁了,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刘婶子脱不开身,叫刘大叔送来好些汤饼吃食,还有两身新衣服,并带口讯来,说肖锐已经正式迎娶了月明,锣鼓花轿的迎亲队足足排出一里地去。虽说嫁得远了点,也是为了孟冉冉好,省得被冷水铺的居民见到,少不得一场麻烦。小璐子虽然难过,但刘婶子也给他物色了城内一户好人家的闺女,下聘定亲,小璐子也没再闹别扭。刘大叔匆匆而来,又忙于酒楼事务,匆匆告别。
陈氏夫妇和孟冉冉一同为小家伙庆生,陈氏夫妇的年纪放在早婚的乡下早该当爷爷奶奶了,可惜陈氏不能生育,他们与孟冉冉年纪差了十七八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勉强算同辈,但对牛牛还是像爷爷奶奶疼孙子一样,实心实意的宝贝着,一早起来张罗着置办庆生酒席。三叔婆别看年老,记忆力超强,对自己亲手接生的牛牛好感倍增,这次没用她孙子的旧衣服充数,实打实送来十斤上好银丝挂面。
一桌酒席吃完,就该抓周了,陈氏理好桌上物件,孟冉冉进房去抱睡午觉的牛牛出来。
昨晚,牛牛哭闹了一夜,孟冉冉以为他春天烦躁,也没有在意,今日中午才哄他睡着。现在见他躺在小被子下,呼吸急促得比平常几乎快出两倍,潮红溺满了脸。一摸额头觉得烫手,撩开被子,隐隐可见皮肤下的暗色细疹。孟冉冉惊慌失措,忙向堂屋里的众人咨询。
三叔婆进来仔细检查了牛牛,惊道:“这症状可像是天花!”
陈氏吓得急忙退出厢房,倒是陈葆发曾经得过天花,胆子大些,向三叔婆请示后,急忙去找郎中来。
老郎中摸过脉像,又翻开孩子眼皮,手掏出舌头细查,牛牛这般被人折腾,不哭也不动,只时而惊悸地抽搐一下。他面色凝重,道:“果真是痘疹。”
冷水铺的孩童十之六七都感染过天花,清朝出天花的死亡率极高,好在一般人家均会生养多位孩子,可是孟冉冉将唯一的儿子牛牛视如珍宝,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老郎中开出药方,让陈葆发立即跟他回去抓药,临走时道:“吃两日看看,如果浆痘还不能破花,那可-------十分凶险啊!”
给孩子喂完药,孟冉冉擦着他的嘴角药汁,心痛发急。
三叔婆在旁唠叨:“听说城内有种“太平痘”的法子,接痘医师给孩子种痘后,孩子以后再不会染上天花。可惜我们这里没有人种过-------”
孟冉冉想起自己手臂上的牛痘小疤,在现代,每位初生婴儿都会接种牛痘,可是清朝还没有发明接种牛痘的技术,只有接种人痘,仍然具有很大的危险性。而且,在现代人类早在八十年代就彻底消灭了天花病毒,所以她从未预料到牛牛会染上天花,早知这样,自己宁愿冒险去城里给他接种“太平痘”,不禁后悔万分。
在无比焦急和烦躁汇中苦守了两日,牛牛身上的红疹却越来越多,高热也未见退去。三叔婆拿来螃蟹、猪蹄等物件挂在床头帐幔上,又在堂屋张贴了豆疹娘娘的画像,陈氏也将房中的观音娘娘移出,端正放置在正堂条案上。两人催着孟冉冉快去磕头,孟冉冉从来不信神佛,如今心乱如麻也不由得双手合什,磕头如捣蒜。
掌灯时分,三叔公进来找三叔婆,见他家这番光景,也是摇头叹息。道:“肖氏,我听开航船的麻老六说,扬州城里有位名医能治天花,实在不行不如去试试。”
孟冉冉停住磕头拜佛,她跪在蒲团上,醍醐灌顶般想到:是啊,这个老郎中的医术未必高明,否则冷水铺也不会有那么多孩子死于天花了。光等在这里拜佛烧香,还不如带着孩子去另找高明!于是从蒲团上膝行几步,到三叔公面前哀求道:“您老快带我去找麻老六,我这就带孩子去扬州!求您了!”
未等三叔公点头,三叔婆已经拧着小脚把孩子从房中抱出,催道:“老头子,这就走吧!救人要紧呐!”
孟冉冉找到麻老六家,央求他连夜开船带她去扬州,麻老六见天色已暗,本不想去,但被三叔公催逼着只好答应下来。
夜里行船不是很安全,好在月色明亮,麻老六麻利的收拾了缆绳帆桨,启航前往扬州。
孟冉冉抱着牛牛,撑起斗篷为他挡住夜风,望着粼粼波光,心似油煎,恨不能一下跳到扬州。麻老六的航船,身长六米多,中间竖着根桅杆,桅杆上的布帆已是破旧不堪,船身也是修修补补。如果不是迫于三叔公的命令,麻老六就算想挣钱,也不会在夜晚用这艘破船载客。
船行到深夜,从曲折逼仄的水巷转入一条宽阔河流中,麻老六松口气,加快摇橹,不出意外,明日下午应该能够赶到扬州。好容易船速快了,却突然,船身猛地一震,潺潺河水从两舷流过,船体再也不动。
“肖家的,不好了,搁浅了!”
孟冉冉急道:“麻大叔,这可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早说不要夜里走水路嘛,如今只好等涨潮,潮水将船身托起来再看,要不行,可要找骡马在岸上拖啦!”
“潮水什么时候涨上来?”
“明早上!”
孟冉冉此刻心情如热锅上的蚂蚁,如何等得了,她一会儿伸手探船底淤泥,一会儿用竹篙去撑,试图将船推离浅滩。
麻老六再三劝她不要做这无用功,凭他们两个人的力气是不可能推动船身的。孟冉冉不听,折腾半天后,只能回到船舱,奄奄一息的牛牛他抱在怀里,只是哭。
忽见岸边林子里透过灯光,有马车辘辘经过的声音,原来岸边是条繁忙的大路,有夜行的商队经过。孟冉冉急忙将跳板伸出去,想够到岸边石滩上,可惜跳板不够长,她们搁浅的地方离岸边还有数十米距离。孟冉冉站在船头甲板,正要不顾一切的抱着孩子跳下船,幸亏麻老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叫道:“肖家的,你疯了吗?这底下淤泥有多深你知道吗?”
此刻,后面有船接近,一人提着灯笼大喊:“是谁?!哪家妇人?快住手!”他们的漕船很快接近了麻老六的航船。
“你们是谁?这是要投河自尽吗?”那位壮年大汉在船靠近时,一下子跳到航船甲板上。看这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又是深夜里,不免让人怀疑。
麻老六连忙摇手:“这位大哥,我可不是坏人-------”然后将情况向他解释清楚。
“阿成!怎么回事啊?”未等麻老六说完,另一人在后面远远喊来,原来是一支长长的漕运船队,见头不见尾地连绵驶来。
后面船上的那人向后头的船队,连连挥起手中灯笼,指挥所有船只都抛锚停下。然后,他从连接船只首尾的跳板上过来,对中年大汉询问道:“阿成,这妇人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船会堵住后头漕船,我们要赶不上明天水门关隘开闸了!”
中年大汉回道:“她们的船搁浅了,看来这里河道不深,我们也只能等明天涨潮时再走啦!”
另一人点点头,道:“没办法了,官府只会伸手向我们收钱,也不派人清清河道底下的淤泥。”
中年大汉道:“我去回禀少爷,今晚在此过夜。”
然后两人一同离去。
孟冉冉见船只暂时无法航行,自己一时冲动想下船走旱路,也太过冒失了。心中焦急无奈,只好抱着牛牛埋头哭泣,却未曾留心那人手中的灯笼,浓墨隶书地写这个“宋”字。
宋云晟在船舱里听了伙计的报告,点点头,吩咐所有船只靠岸,加派人手夜间巡视漕船。自己取过湘妃竹萧,走上甲板,明月之下,河水涟漪,清风徐来,疏影曼妙。一管洞箫缥缈远方,回荡夜空,有如天籁之音,在峻岭流水般的韵律间歇处,隐隐听闻女子哭泣声,几次转调,都被这哭声打断。
心烦意乱的宋云晟只好手执竹萧,慢慢从跳板上踱步过来查看。只见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在船头抽泣,蛋青滚月白素边的衣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这位大嫂,为何在此哭泣?”
宋云晟连问两声,孟冉冉终于抬眼看他。
“啊,是你!”孟冉冉惊叫一声,吓得怀中牛牛猛地抽搐一下,小小鼻翼翕张,咧嘴哑哭几声,又昏睡过去。
“孩子病了?”宋云晟惊讶之下,注意到孩子哭声不正常,迈步过来。
“是天花,可是一直不破浆。”孟冉冉把孩子的病情告诉他。
宋云晟从她怀中抱过孩子,他解开包袱被褥,审视了一遍,探指给孩子把脉。
少时,他脸色凝重地说:“是不是大夫给他吃过沙参、黄芪之类,也许还有朱砂--------”
孟冉冉急忙取出老郎中开的药方给他过目,她从不知道宋云晟还精通岐黄医道,见他能说对药方中的几味中药,不由多出几分希望来。
宋云晟看过药方,皱眉道:“这些药并没用错,只是用的火候时辰不对,天花是先天热毒,发病初起要提升发展,待花儿破浆之后,五内俱虚,才能用这些药小泻小补,使得余毒散。黄芪朱砂都有收敛的功效,毒没散就收敛,怪不得孩子这样昏沉安静。”
不懂药理的孟冉冉热切看着他,期待着他能拿出一个救命的法子。岂不料,宋云晟道:“病情发展到这样,恐怕扁鹊再世也无能为力了。”孟冉冉一阵眩晕,几欲晕倒。
“哎,你,你--------”宋云晟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孟冉冉虚弱地说:“求你救救我儿子-----”
宋云晟咬牙略一沉吟,毅然道:“我有一个法子,不过是个偏方,你要是能遵循我的嘱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