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朝过日子》丝媚

36、鹤泠之泪

　　绕过瘦西湖，又往远离繁华市中心的近郊走了两里路，青翠小山包下狄远清家宅就到了。孟冉冉今日悉心装扮，换上新做的枣花袄滚边掐金线绣百合花儿，外罩团花缂丝大镶滚比甲，珍珠嵌红宝压发，翡翠水滴耳坠，庄重不失干练的穿戴，非常符合她未来女主人的身份。由狄远清从轿子中扶出，见一众仆人已经在大门口迎接。
　　这次孟冉冉来扬州只想婚前大致了解一下他的家庭环境，狄远清没有通知他的叔伯亲友，所以也没什么大规矩。介绍了管家，让管家带月明先将行李送到休息的后厢房，然后与孟冉冉携手迈入正堂。狄府宅院结构十分轩敞规整，外墙不见奢华，里头却十分考究。整堂家具都是紫檀木雕漆嵌玉，镂雕花纹反复细微，定是价值不菲。还不说八宝架子上那些象牙摆件、玉石如意、宣德炉、粉彩瓷瓶，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面墙。
　　“你究竟做什么生意，家里这样阔气？”提裙迈过门槛，面对眼前这般奢华景象不由得感叹。
　　狄远清笑而不答。
　　孟冉冉莞尔，用口型无声地发音：“盐！”除了盐商，她想不出别的行当。
　　狄远清讶然，道：“你果然冰雪聪明。”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只是别声张，我做这一行是借着别家盐行的幌子，盐商总会那些老头子一向排斥外人，就他们几个宗族子传父业，只肯留些渣滓给散户盐商。我只好暗中收下了十几个散户，所以去年大赚一笔，若是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排挤我，压制我得到的盐引份额。”
　　听他介绍陌生行业的内幕，孟冉冉并无多大兴趣，点点头，刚入座，一名清丽的少妇上前敬茶。少妇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端正，身穿鹅黄暗花锦服，白嫩的玉手端上一盏景德镇薄胎瓷盖碗，轻轻放在孟冉冉手边小桌上。还未等孟冉冉言谢，一名男童从屋外蹦跳而来，一头叫着“爹”一头扎进狄远清怀中。后头另一个梳着羊角小辫儿的女孩跟着进来，摇摇晃晃地去抓男童的袍摆，被狄远清也揽入怀中，道：“初雪，让爹爹好好亲亲！”两个孩子长的都很可爱，眉眼之间依稀有他们父亲的优良基因。孟冉冉笑看他被孩子揉搓折腾，还一脸慈爱迁就的模范父亲景象，正想让管家从行李中取来徽州带来的玩具零食，她忽然注意到男童七八岁左右，可女孩儿最多不过三岁，圆嘟嘟的小脸上婴儿肥还未退去。心中疑窦顿生：狄远清说他妻子七年前就去世了，怎么他女儿才三岁？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小鬼吵得我头疼。”狄远清笑着推开女儿的口水脸。
　　刚才为她端茶的少妇急忙上去拉开两个孩子，他们对这少妇则称“姨娘”，狄远清见孟冉冉疑惑的目光，伸手过来与她相握，无比温和地道：“冉冉，有件事情我没有对你实说，你不要怪我。”他扭头对少妇使个眼色。
　　只见刚才那名敬茶的清丽少妇走到堂屋门扇前，招手叫来另一名身穿紫衣的少女，两人一同走到孟冉冉跟前，跪下。刚刚进来的少女有一双动人心魄地眼睛，她抬眼畏缩地看一眼孟冉冉，迅速低下颈项，惊鸿一瞥间也能流露出凄美眸光。
　　孟冉冉惊异之下就要站起，但被狄远清按住了手肘，拉她重新坐好。只听两个女子低头娇声道：“奴家姵红/鹤泠拜见姐姐。”
　　狄远清让她们起身，她们极为恭顺地站到狄远清一则，低了头，不言语。倒是两个孩子一会儿抓糖，一会儿吵闹，奶妈进来把他们带走了。
　　狄远清指着刚才敬茶的黄衣少妇道：“她是姵红，是我女儿初雪的生母，给了个姨娘的名分。”然后指指紫衣少女，道：“这是我生意上往来的朋友送的侍妾鹤泠，今年刚进府。”
　　孟冉冉要不是被他抓着手，早已经勃然大怒，两名女子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又撩裙下跪道：“奴婢卑贱之身，日后绝不敢争风吃醋，让姐姐为难，只求姐姐大度，收留我们。”
　　当着她们的面，孟冉冉不能破口大骂，只是涨红了脸，使劲从狄远清掌心抽出她的手。狄远清挥手让两人退下，见两名女子的窈窕身影消失在庭院夹道后，才说：“冉冉，我知道错了，我是怕你知道我有姨太太，心里不受用。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姵红是我认识你之前就收下的，何况她给我生了个女儿，这才收作姨太太。鹤泠是我一位重要的生意伙伴送的，生意场上许多事情不好推辞，虽然圆了房，但没给名分。你要是真的容不下她，我买处房子，给些银子打发她出府就是了。”
　　“你，你——骗子，我问过你几次，你都说没有妻室——你！”孟冉冉愤怒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手指着他，眼泪在眶里打转。
　　狄远清连忙伏低做小，讨饶道：“我真的是怕你知道了再也不理我！何况我真是没有正房大妻，你放心，我以后一个小妾都不会娶了，明儿我就打发鹤泠出府，姨娘姵红让她住到偏院里去，好不好？”
　　眼前虽然没有佣人管家在场，但孟冉冉见正堂敞开的门扇对着的庭院里，有丫鬟仆人来回走动，和他吵闹的动静就会传到外人耳朵里，何况狄远清在旁边反复道歉，只得压住怒火，暂时跟他回房间休息。
　　路过一处篱笆墙院落，见里头正在施工，大院外墙上另外开了门，将工地与府中生活作息处隔开。狄远清远远指着篱笆院内一栋阔大整齐的三层楼房道：“冉冉，那里是我们的新房，我知道你喜欢住二楼又喜凉怕热，所以特别加盖一层，三楼用来隔暑去热。”
　　瞧那工地上人声鼎沸，号子声声，粱木砖瓦的干的热火朝天，孟冉冉苦笑，本来她该多么欣喜啊。
　　狄远清带她到后厢房，这是临时安置的卧室套房，但也布置得极为豪华舒适。水晶珠帘、檀木云母屏、芙蓉帐象牙床、翠帏细罗帐-----无一不是女子闺房的上佳物品摆设，但孟冉冉无心观赏，心中极为烦恼，打发他今天不要来烦自己，吩咐月明也出去玩儿，自己独自呆在房内思考。
　　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希望一夫一妻制，但这是在清朝，除了没有经济实力的升斗小民，哪个官僚哪个富商不是三妻四妾，相比之下狄远清还算是洁身自好的，在徽州城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多看几眼，更别说逛妓院玩女人的事儿。人人都认为正常的事情，自己却是最介意的，哪怕他说将来不碰其他女人，可------今日，她的反应一定被狄府下人尽收眼底，说她这个未过门的大太太要赶走姨太太--------他女儿长大了，知道是父亲将她妈妈赶到冷宫，会不会怨恨自己？--------孟冉冉愁肠百转地躺在卧榻上望着床顶篷，嫁还是不嫁，始终没个决断。
　　正烦心，又听到有人敲门，轻轻的，就那么两声。她以为是月明担心她出事，回来看她情况，就起身去把门打开了。
　　原来是一身紫衣的鹤泠，她比姵红还年轻几岁，娇小的身子，秀美的脸庞，看来弱不禁风的体态。甫进门就给孟冉冉下跪，拉拽半天才肯勉强挨着绣墩边沿坐了。
　　她将脸埋在丝帕中嘤嘤抽泣着，道：“早听老爷说过，姐姐是个女中豪杰，能掌管一方生意，号令许多伙计，还开着偌大的酒楼饭馆，不像我们一无是处。若是没能给老爷生个孩子，在家中更是朝不保夕------哦，姐姐，我绝不是那个意思。”她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抬起红肿的眼睛，她眼睛真的很凄美，饱含泪水时更有着动人心魄的魅力。鹤泠更加焦急哭泣道：“姐姐来了，我，我十分欢喜-------我没有想给老爷再生孩子的念头！再也不敢想了！奴婢我出身低贱，但好歹进府前也是干净身子，只求姐姐不要叫老爷赶我走，姵红姐姐有女儿初雪，我什么都没有，只想留在府里吃口闲饭--------”
　　她一副我见尤怜的样子，弄得孟冉冉坐立不安，好在此时，狄府管家带着一名丫鬟敲门进来。
　　管家请安后道：“鹤泠不懂事，惊扰了大奶奶休息，小的这就带她下去。”然后叫丫鬟搀扶鹤泠起身。从管家直呼她的名字看来，没有名分的鹤泠在狄府的地位和一个普通丫头差不多。
　　鹤泠迈出门槛时回头看她，一颗泪珠儿从脸颊滚落，泪滴里有着水晶的璀璨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