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朝过日子》丝媚

32、冰山美人

　　开张之日，都是达官贵人，厨子们各自使出看家本领，流水般送上的精致菜肴，再加上丫鬟们精心伺候，博得众人一致好评。酒过三巡，客人们都在拇战划拳，热闹不堪时。忽见内庭花园中，四名伙计奋力抬来一张红帷大桌，桌上高高堆着不知什么物件，被巨大红绸覆盖。
　　众人皆离席，涌到滴水檐下观看。只见两名明媚美少女上前，香云纱衣素白绫裙，一左一右站立，长的是一模一样的漂亮可爱。她们对众人嫣然一笑，同时伸出纤纤玉手，揭开绸缎盖头，随着一片虹霞光影飘落，眼呈现一座一人高的晶莹冰山，在春日艳阳下，竟然生出七彩虹光。
　　众人尚未缓过神来，明月月明又举起小锤子，轻轻敲击下，冰屑四散纷落，逐渐露出一尊巧夺天工的冰雕少女。少女卷发垂肩，褶裙遮体，冰肌玉骨，容颜宛然，像极了西洋画册上的异域女子。冰雕少女膝盖以下藏入冰山，基座碎冰块中，半露半藏地埋着许多玻璃盏，里头色彩缤纷，盛装着各色刨冰。四周梅树冒出绿萼嫩叶，七彩霓虹粲然生辉，将此景衬托得如梦似幻。有幸观赏的人们，多年后还在津津乐道，追忆怀念。
　　人们不约而同的挤到冰雕下赞赏徘徊，明月月明则将一盏盏玻璃盏，递送到客人手中。狄远清轻扶孟冉冉香肩，躲在二楼雅座的纱帘后远观。他举起一杯西洋葡萄酒，与孟冉冉手中的玻璃酒杯，轻轻一碰，相对而笑，共庆酒楼开张大吉。
　　孟冉冉含笑看着楼下如痴如醉的顾客，回想当初开小吃铺时，盛夏里多么希望能有一座冰窖，如今总算是心愿达成。在酒楼还未动工之前，央求狄远清在临湖修建一座冰窖。隆冬之季，开出极高的价钱请工人下湖，用铁锨斧凿取湖中冰块。工人们每天开工之前，孟冉冉还要提供热热的黄酒，这样下水才不至于冻坏身体，即使这样许多工人的手足还冻裂出血口子。酒楼竣工后，在装修阶段特地从请来徽州两位砖雕名家，秘密在冰窖里工作了十几天，好大一番心血才换来今天的轰动效果。

　　至此，徽州城除了雍容贵气的醉太白，更添了一座雅致精绝的“绿萼雅筑”。
　　文人雅士无一不以能在“绿萼雅筑”宴请贵客为荣，“冰山美人”的盛况虽然不能常见，但在那里挥毫作画，饮酒作诗，下棋饮茶，都是人生快事。论及大摆筵席，富贵堂皇不及醉太白，但三五好友日常小聚，却不能不到“绿萼雅筑”。
　　酒楼通道两侧张贴满条幅，都出自书画名家手笔，大堂墙上供文人留下墨宝的水牌，更是要麻烦店小二每天擦几遍。书生们为了留下自己的得意之作，常常要找装裱铺的店伙来取字画，城内的汤家裱铺干脆派两名伙计常驻“绿萼雅筑”，省的天天来回奔波受累。
　　店里人人有事做，掌柜孟冉冉反而无所事事。除了每月对账，发工钱，她就是躲在她空旷的办公室内练练大字，看看诗集，修身养性。原来的账房先生被请回来坐镇账房，大堂里又有李二狗看着，虽然他口吃结巴，但好在忠心耿耿，有事肯定会来报告。先前加工铺里赶骡子磨磨的小丫头柳芽儿也被重新找回来，成为女服务员的领班。几位管事都很有职业操守，工作努力积极，狄远清录用他们时曾找保人作保画押，所以实在没什么可操心的事。
　　明月，月明，是她的心头肉，除了上次开业让她们露面过，孟冉冉就把她俩藏起来了。现在她们住在酒楼旁边新造的两层砖木小楼内，另外圈起院墙，独门独院，就是为了她俩名声着想：两个闺女天天从酒楼进出，怕人说闲话。她们刚满十六岁，该是学点针黹刺绣的手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只好争取将她们培养成两名合格的闺秀。大妹月明一直很听话，天天跟着专门请来的绣娘学刺绣，从不让人操心；二妹明月前几年野惯了，总是想往酒楼里跑，要么和伙计们说笑，要么和丫头们嬉闹，让她头疼不已，又不能真的把她锁起来。
　　狄远清道：“你就放她再玩半年，等我们成亲后，就给两人张罗定亲。有了婆家，看明月还好意思四处蹦跶。”
　　孟冉冉害羞道：“一年内姐妹三人办三次喜事，会不会让人笑话？”
　　狄远清道：“那你将她两许配给一位公子，不就可以省下一回喜宴？”
　　孟冉冉佯怒道：“我的妹妹只能做人家正房正妻，绝不能给人做妾，两姐妹共伺一夫的事情，也绝对不可以！”
　　狄远清听她说得斩钉截铁，心头一哆嗦。

　　酒楼往往和歌姬连在一起，虽然孟冉冉不会主动招纳乐户歌女，但她不能阻止客人带小妾、妓女、书寓先生来店里。所以只能尽量不卖烈酒，对那些醉酒闹事的客人，让伙计礼送回府。好在，这里毕竟是名流雅士齐聚之地，不入流的下等娼妓是不会来的，基本是官员富豪家中的歌姬或者书寓先生，在店里陪酒弹唱。
　　一日，粱知州摆宴，孟冉冉在雅座见到岚卿小姐，她身着薄纱绫罗，脚踩三寸金莲，脂光粉艳地盛装出席，向众位达官显贵施礼后，转到一架古琴边，端坐绣墩，然后挥指拨弦，启唇曼唱：
　　乍见又天涯，离恨分愁一倍赊。
　　生怕东风栏梦住，瞒化。
　　侵晓偷随燕到家。
　　重忆小窗纱，宝幔沉沉玉篆斜。
　　月又无聊人又睡，寒些。
　　门掩红梨一树花…… ...
　　琴声缠绵、歌声悠长，听得孟冉冉心下哀戚，思量她是不是在思念宋云晟，才会如此哀婉伤情。荷塘初见岚卿，她并不喜欢她，也许觉得一位十指不沾杨阳春水的青楼女子，突兀地出现于她们这些靠劳作生存的女性中，让她产生一种微妙的排斥感，一种出于天性的嫉妒。偶尔想起这些美貌的书寓先生，觉得像是娇嫩的菟丝子，有手有脚却永远没有勇气斩断寄生根，远走高飞去。
　　眼前风华绝代的岚卿，她面对着一桌达官显贵，眼神却望向空洞的白墙，自顾自唱着弹着，歌是唱给自己，又像是唱给她思念的心上人。那种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天真少女，也许她有着许多的不得已，有着许多的顾念。
　　粱知州的一位同僚在几分醉意下起身，踉跄到岚卿面前，伸手拂起她的瓜子脸儿，笑道：“好是好，不过哀了点，我们叫你来是寻个乐子。你唱得如此凄苦，想必是寂寞难耐，要不要本大人-------”
　　岚卿略略扭头，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愤恨，但她从小被教养得规矩让她迅速垂下眼睑，只是低头不做声。
　　那官员嘴里喷着酒气，焦黄的烟熏黄牙开合着，呵斥道：“在本大人跟前摆什么花魁的臭架子，不会唱曲子就给老爷我笑一个！”一边试图掰过岚卿的脸庞。
　　一旁的鸨母三十来岁，也是姿色艳丽，上前不露声色地拉过狼爪，媚笑道：“大人说笑，这词儿还是京里传出的新曲牌，前日参议道李大人听了还说好呢！”又敬酒，又陪笑，才算放过岚卿。
　　但梁大人道：“既然大人吩咐了，你就换个喜庆些的曲子唱来！”
　　岚卿又唱一首，虽然曲调欢快，但难掩她心中凄凉。眼见梁知府要发怒，孟冉冉此刻贸然进入雅阁，施礼后高声道：“众位大人今日高乐，来我小店设宴，真乃蓬门降贵客！为感激大人照顾我生意，今日特别送上一款新式菜品，请大人们品鉴。”
　　随着手一挥，丫鬟端上一只小巧景泰蓝火锅，安置在桌子中间，里头不是寻常汤料，而是乳黄色膏汁，热气袅袅，乳香四溢。丫鬟示例，用银叉子戳起烤得焦黄的馒头片，醮取火锅内的膏汁食用。这膏汁竟然能拉出面条一样细长的丝来，连绵不绝，又香气十足，让人馋涎欲滴。官员们纵然见多识广，也不知这是何物，纷纷赞叹取食。
　　这本是狄远清从英国商人那里买来的乳酪，数量不多且贵，本来打算等他一起品尝，现在便宜了这班龌龊官员。孟冉冉厌恶地想着，转脸和岚卿对个正着。岚卿美目秋瞳暗含感激，轻轻对她点头，凄然一笑，眼角却滑落一颗珍珠泪。

作者有话说

　　爪印--------谁不留就剁下猪蹄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