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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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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秦三爷还发愁该怎么哄骗这小子进鬼门接受传承,既然他主动要求,那不得了么,宜早不宜迟,今儿个一并把这事儿办了,他好早日和黑子去长安。
说干就干,秦三爷赶时间也没告诉明苍此次路途艰难,和黑子对视一眼两人率先朝屋外走去,身后三个小辈看这架势赶忙跟了上去。
邺城邙山,这个华国境内最静谧的地界儿,整个城市仿佛被遗忘流放一般,在外人眼里的阴晦之地,路过这座城市周边的人走国道时都会心中默念无量天尊。此时却是不足外人道的另外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只见满山的喜庆气氛扑面而来,不知名的彩色鸟在山头翻腾飞舞好似表演一般,漫山的蝴蝶穿梭在花田中嬉戏,远处山头还能时不时看到几只相互挨挨蹭蹭的大型猫科动物,你挠我一爪子,我轻轻咬你一口,可爱非常。不远处的山脚下今日开了集市,城中的百姓热闹的交互交换着什么东西,讨价还价的打起了嘴仗,看的明苍诧异不已。
他听三爷说起过,这里自古时起便是一个荒凉的古战场,昨日进城时的景象他是看到过的,原本以为白日里头也是满山落叶荒凉的不行,怎么也没想到白日里竟然会是这样一副温暖和煦的景象。
人与人之间没有利欲熏心的试探和筹谋,人与动物之间也没有物种不同的鄙夷,相互之间相处得很是融洽,就连猫和狗都能安逸地靠在一起倚在城墙根下晒太阳,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艳阳天。
最令人惊愕的是人们待在身边的宠物,蟒蛇、野猪已是不同凡响,最过分是个一位大爷,他老人家走路已经是一步三喘,可跟在他身边的犀牛倒是听话,乖乖的低下身子让大爷把买的东西放在背上,好似多年的老友般默契。
地面震动众人见怪不怪,肯定是程奶奶又带着她们家小象出来遛弯,没错,程奶奶家养了一只大象,体重非常可观。人类在大象眼中就像猫狗一般可爱,每次程奶奶家的大象出门就会挨个抚摸路人的头顶,开心的不得了。
秦三爷和黑子许是对这样悠闲的日子见怪不怪,两人的脚步不差分毫,后脚掌着地每步都稳健的好似松柏径直朝山上走去。
他俩身后的三个小孩中,除了廖娘每年都会来邙山脚下碰碰运气外,剩下的明苍和金灵槐两人都是头一次见这样的景象,心里头不装着事儿的人更能释放他俩无处安放的好奇心,走走停停,期间还往花田间的蝴蝶身上扑去。
只是不知道怎么得,或许是秦三爷养的蝴蝶更加有灵性,折腾了许久,他俩使劲浑身解数连蝴蝶的翅膀都没碰到一下,沮丧的不行,眼看着三爷和黑爷的身影都快消失在眼前,这才赶忙冲着一旁的廖娘赔笑,朝着前方的长辈追赶过去。
五人走上山头转到了背阴处,这才看到一座巨大的飞天神女像矗立在那里,只见她身着青衣姿态曼妙,神情悲悯的俯视着人类,如果不是那脸上青黑色颜色和露出嘴角的獠牙,任谁看都是一个心怀大爱的神女,而不会是一向以灾祸伴生的旱魃。
这样的景色突转看的三个小辈错愕不已,再回头看刚刚走过的道路,那里的鸟语花香完全不见了踪影,恍然间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梦一场误入了什么幻境之中。
“三爷,这?”
秦三爷揉了揉紧紧盯着雕像发怔的明苍头顶一下轻笑,知道他们不解,也没卖关子:“邙山有一半和地府相交,索性我便开了一道门方便行走,你们也可以把这鬼门当做地府的后门。”
听到这话的廖娘眼神闪了一下脑子里隐约间闪过些什么却又没想起来,只好强忍着想要偷看三爷的心思,低着头看着脚下努力在脑海中搜寻。
鉴于有外人在,秦三爷有句话没说,公输族人半阴半阳,极擅厌胜之术,这邙山是困境,却也是归途。他年少时不能见人则为阴,进了这鬼门为极阴,邙山则半阴半阳。以旱魃阴煞之气沾染周身,再加上他十八年来被困在熔城乐行湖中吸收阳气,那里地处华国火相,最后佐以龙脉阴阳调和,方能有机会拼得一线生机。
“地,地府?”明苍看着眼前刚刚还心头悸动的神女像,再得知她是旱魃后条件反射后退了两步,心跳突然扑通扑通的开始快速的蹦起来,在这寂静的后山之中他敢保证能让每个人都能清晰的听到他胸膛处越发快速的跳动声,绝对比任何的鼓都铿锵有力。
这时候他才终于褪去了廖娘带来年少时的幻想,热血往上涌的头脑缓缓褪去,彻底清明后抬起看着秦三爷言语之哀怨,带着一丝希望试探性的祈求道:“您的意思是咱们把送廖娘去鬼门后,再带我去接受传承对吗?”
待得到秦三爷冷酷的摇头后他彻底失望下来,这是什么狗屁的英雄救美现场,明明是他在自寻死路好嘛。
如果说当年三爷出门前扔给明苍的两个老鬼还算是和善的话,但后来许是三爷觉得这样下去孩子太过天真懵懂不好,又找了一些积年的老鬼,那是真的给他幼小的心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些鬼魅身上的怨气之浓重,稍微心志不坚点都有转性的风险,鬼魅之间的生死考量明苍是见识过的。
只有几个他都搞不赢,更别提前头可是地府,传说中的幽冥,他在五人中就是个废柴,就连廖娘的傀儡都打不过,进去就相当于在找死。
想明白厉害关系后,明苍立马不动声色的往后悄悄挪着脚步随时准备找机会逃跑,眼神之闪烁,小腿一个劲的颤抖,简直把怂刻画到了脑子里。
到了这一步他全程都没再看廖娘一眼,曾经的年少爱慕在威胁到自身安危的时候脆弱的不堪一击,这前后两幅面孔的模样看得大家一愣一愣,任谁都没想到他的喜欢这么不值钱。
不值钱的明苍现在只求能够逃出生天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多年的囚笼生活让他对一切苦难都退避三舍,什么宿命或是传承都和他没有关系,先辈们的意志在他这儿完全没有引起丝毫波澜,连面都没见过一面能有多大的感情呢,那传承了千百年的任务谁爱背负谁去背负,反正他只想过快活的日子。
这时的明苍明显忘了一件事,行走江湖要有钱,身无分文的他就算真跑下山去,也没有办法赶在天黑之前跑出邺城。
只是他面对的是秦三爷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压根不需要多看他就知道这货撅起屁股要拉什么屎,刚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后背就感觉被一个棍子形状的东西贴了上来,那个东西没有停在原地,还在慢慢的往下移动。
这诡异的情形在鬼门口发生似乎又没什么不妥,明苍惊恐的朝着秦三爷看去,见他老人家面上沉沉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转头朝着好说话的黑子叔看去,谁知黑子叔压根没理他的意思,毕竟教育孩子的事情他插手不太合适。
至于廖娘和金灵槐他俩从头到尾都恭敬地站在三爷和黑子叔身后,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那背后的东西是什么?
还不等他壮着胆子回头,已经移到臀部的棍子终于离开了他的身体。
还不等明苍松一口气,下一秒,震天的喊声突如其来冲破了云霄。
“啊!”
明苍在疼痛里忘了恐惧,臀部被猛地甩了一下,疼麻的感觉一瞬间直冲天灵盖,硬状物与皮肉的猛烈接触像极了手打牛肉丸的现场。
躲避间还不忘仓皇回头瞅两眼究竟是什么东西作祟,一转头还没来得及关照一下脖子转动太快发出的“咔嚓”声,就见三爷那副从来不离身的拐杖凭空挥舞在自己身后,拐杖自个儿上下窜动得虎虎生风,好似那孙大圣的金箍棒似的,又好似比那金箍棒还灵性,上下左右封住了所有逃跑的路线,全身被抽的没有一处不疼。
金灵槐看着眼前超出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一幕惊愕的合不拢嘴,已然有了灵性的灵器,秦三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至于一直冷着脸做出恭敬模样的廖娘,这一刻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淡定,同样睁大双眼死死盯着依旧在空中舞动的那根拐杖,唯有攥紧的拳头泄露出她的激动和单纯的长见识没有任何关系。
拐杖周围没有一丝灵气,秦三爷周身也没有调动一丝,这般不动声色出手只是为了教育孩子,如果是对付敌人呢,谁能逃得过?
简直防不胜防!
廖娘心头惊出一声冷汗,庆幸自己还算清醒,一直以来都分外恭敬。
“三爷,您老就放过我吧,我就是一小趴菜,从小到大我什么德行您还不知道吗?”明苍被揍得快要给秦三爷跪下了,要不是那拐倏地转到前面冲着他膝盖狠狠来了一下,现在人已经跪倒在了秦三爷脚下抱着他老人家的腿哀嚎起来。即使被拦住明苍该说的话还得说,冒着鼻涕泡红着眼眶商量道:“三爷,您说这条路上的人没得选,可从来也没人问过我想不想来这个世界。我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什么光宗耀祖位极人臣之类的破烂理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从小就想着有一天能走出熔城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过完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
秦三爷看着眼前颤抖着双腿就要跪下求饶的小孩半晌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千年前的公输灵,她当年在最后关头也是这般跪在自己脚下哀求,血脉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尽管历经千年,他们公输家的人还是这般……
正当他老人家沉思的时候,明苍总算逮着机会灵活的闪过身子成功地跪在了地上,眼里竟还闪过一丝得意,也不知道这般软骨头的作风有什么值得他自得的地方。
秦三爷没再低头看已经突破拐杖阻碍跪在自己脚下狡黠的公输明苍,思绪逐渐悠远,这世间诸多事无非是一环扣一环,这么多年来旁人怎么想不清楚,他自己倒是真的早已腻烦了如今种种。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看似有的选,实则没得选,谁都没法回头。
既然没得选,他就硬着头皮往前走呗,反正这日子也能凑合着过下去,还算不错。
虽说明苍跪在地上,可那拐杖也没停下来收拾他的步伐,耳边还是不停歇的传来明苍的哀嚎声,惊的秦三爷心头波澜转瞬即逝,他还得和黑子赶着去长安,哪有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长辈对于不听话的晚辈通常都懒得解释,最有力的做法无非是直接镇压,秦三爷索性直接开了鬼门就要把人扔进去,也不管明苍心里能不能受的住。
眨眼间众人还没见秦三爷拿出什么法器,只见他抬手间右手的白玉扳指好似闪过一丝龙影却又转瞬即逝,就在廖娘怀疑自己看错的时候,一扇古朴的大门凭空在众人眼前出现,肃杀之气中仿佛还充斥着万万年来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阵阵阴风里传来冤魂哀嚎声在努力引诱着误入这里的倒霉蛋。
刹那间整个邙山好似站了起来跺了跺脚,风起云涌间黑压压的乌云全部聚集在了头顶上方,电闪雷鸣在昏暗中交替着白昼似的光,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树枝哗啦啦作响仿佛在和无形中的什么对抗。
五人中除了明苍被阴风吹到了天上在空中翻涌着,其他几人在逐渐弥漫开来的煞气里站的笔直。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才慢慢散去,明苍喘了好久的粗气慢慢缓过神,已经被这番变故折腾得四肢无力只能坐在地上,好奇地朝着周围张望。
原本还挂在天上的太阳彻底不见了踪影,除了身边的人他再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场景。
抬眼望去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却又能看得清楚周遭的一切,没有太阳没有月光,灰蒙蒙的哪里的角落中都在眼前蒙了一层晦暗的纱,那纱间的腐朽气息还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去。
除了明苍外每个人都运起周身灵力,好像套了个玻璃罩子一般把煞气阻绝在三寸之外,只留明苍一个缩着脖子呆呆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现在是一点都不再相信三爷,至于旁人?面前的四个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以三爷马首是瞻。
秦三爷废话不多说挥起手就要把明苍往逐渐后退的黑雾中退去,那漫天的阴气已经浓郁到了这个地步,对明苍来说也不过是死到临头的喝彩罢了,原来人呆滞到一定程度脑子是真的反应不过来。
“三爷!我不去!我不敢!啊啊啊,您老放过我吧好不好?”重新被卷回半空中的明苍刚接触阴气浑身鸡皮疙瘩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阴冷之气一个劲儿地顺着骨头缝里钻去,漫天的阴气好似要百转千回地占据他全部的身躯,直到变成一个傀儡,僵硬得只会听令行事。
眼看秦三爷不理他,明苍连在娘胎里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在阴气里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秦三爷一条腿求饶:“三爷,您老行行好,我还是个处男,好歹等我找个老婆,给……”关键时刻被秦三爷横了一眼,硬生生把公输两个字咽了下去,这才磕磕巴巴的继续说着什么:“给家族留个后,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啊。”
明苍的刻意停顿明眼人立马就能看得出有内情,黑子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三爷一眼,复而低下头若有所思。
在秦三爷面前异常警醒的廖娘没有打探消息的意思,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见金灵槐还在原地探头探脑准备听些什么,赶紧伸手把人拉到身边,这么天真单纯的少主以后继任了被族里的老油条唬住可怎么办才好呢。
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秦三爷不说话其他几个也没有打圆场的意思,明苍一看这副样子顿时心凉了半截,等过了好一会都没人打破这个僵局,他率先撑不下去,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秦三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人的狠心他是见识过的。
鬼门还大开着,一股股阴风四面八方的吹在明苍脸上,身后幽冥路上无数的游魂在冲着他的背影叫嚣,想跑出来又在秦三爷的震慑不敢妄动,只能捏着全场唯一不好惹的软柿子明苍欺负。
被阴风吹着身体依旧是往鬼门处吸去,明苍能明显感觉到脚腕处的冰凉,好几只手顺着裤管往上摸去,这是流氓吧?算什么狗屁的历练,明明就是去送死啊!
秦三爷看着明苍一脸怂样,很是叹了一口气,想起这么多年从一丁点大的小豆丁长成如今的模样,这才忍住想要把他一脚踹进去的冲动:“邙山有一半在鬼门中,这是公输族人历来都要传承的历练,你现在松手还能有点自主权。你说我如果把你一脚踹进去,踹到什么鬼魅身上,跑也不好跑是吧?”
明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看着秦三爷一如往常的淡漠,他突然不太确定这人究竟是好还是坏。
一个装着天下苍生的人,任何人都很难在他心上留下点什么的,也许自己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人生路上的沧海一粟。
偶尔地逗弄和尽心抚养也只是因为长辈临终托孤。
想到这明苍不知怎么得有点难过,抓着三爷裤腿的手不自觉卸了力气松了下来。
秦三爷看明苍情绪低落,也知道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小,只是今日这鬼门,不是他胆小就可以逃避得了的,索性一挥手把所有的阴气挡了回去,看着明苍认真地说道:“明苍,今日你所受的种种苦楚,都是因为要活下来,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是没有选择权的。我们这条路上的人,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了终点,不是我不放过你,是你的命,即使今日躲了过去,还有明日,你总要面对的。”
如果有可能秦三爷也不想硬逼着把人送进去,他难道就喜欢强迫别人不成么?在这数千年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当初的决定,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
世上从来没有回头路,做出选择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总能找到翻盘的机会。
即使天要灭他,也要顾忌局势,免得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得玩!
明苍听到秦三爷郑重的话心里不免羞愧,三爷为了自己整日奔波,他却困在年幼的时光里躲懒,实在是不应该。
想明白的小子热血沸腾从地上爬起来说了一句:“三爷,还请您放心,明苍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躬身说完便转身走进鬼门中,坚定的步伐和身边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充满违和。
在秦三爷的默许下门里的吼叫声更加地嚣张,小孩子嘛,最需要的就是历练。
他看着前方已经逐渐没了身影的明苍叹了声气跟上去,其余几人也说话,运气灵力一并进入鬼门中,明苍已经没了踪影,只能凭借着前方浓郁的阴气辨别他离开的方向,不同于他们周围,干净得好像这里不是地府,依旧在秦三爷的后花园中。